之后两天我们都在城区里寻找蛛丝马迹。拉博斯是工业化的代名词,之前连续有十多个城主决定跟随人类工业化的进程,虽然要用到很多元素对口的骑士来弥补无法用电的弊端,但至少他们建起了几乎算得上现代化的园区。整个马尔科姆河南岸都是高耸的工厂,直入云端的灰色建筑隐藏在工业废气和尘埃之中,据说有将近三万个金骑士和山林骑士全职负责货物运输。
整个大陆百分之八十的轻重工业都在这里,同样,想要赚钱的人也都在这里。
和斯科塔姆不同,拉博斯多了一份好斗的野性,极度重视决斗的荣誉。三圣塔在马尔科姆河的北岸,被茂密的树林围绕,可能是怕空气污染——说真的,这不算什么,我可是伦敦长大的。三圣塔周围的下城区不像是其他城市那般鱼龙混杂,更多是安分守己的商户和工人,甚至还有一整条街的博物馆。
至于我们的重点——棕榈树公园,则位于北区的湖边。虽说是森林公园,设计布局像是完美的房车度假营地,但已经没人管理许久,聚集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拉博斯的堕落是发自内心的。
他们可以轻易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却不愿去做。
这些家伙,大多数是骑士,并不追求任何物质上的满足,只是对日复一日机械性的生活失去了希望。但又不是想要去死或者去暗之门了结自己的那种绝望。简单来说,像是刚刚退伍的我。
“我弄到了两张独裁集团的申请表,”Theophilus某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浑身沾满树叶和枯草,像是在森林里打滚的野狐狸,“在他们运送出两具尸体之后。这家公司奇怪得很,感兴趣吗?”
“我有权利说‘不’吗?”
“在我这儿没有。”
“如果这个公司和斯科塔姆的精神病院一样疯魔,怎么办?我不认为你哥哥还会再来救你,他更可能断绝关系。你有后备计划吗?”
“我已经有你了,不是吗。”
“上帝啊……你不能一边说需要我,一边又自己偷偷跑出去!”
入职异常顺利——在每人交出三百银币的押金之后——我们各自领到了三套深灰色的连体工服和一个门禁卡。门禁卡,这么先进的玩意儿只在伦敦的中心商业区或者监狱里能见到。“这是你们的坐标雕塑,”领我们进来的骑士看起来很好说话,然后将一个金属小玩意儿放在我的掌心,一只背着蝴蝶的狗,“收拾好床铺后,把这个放在游戏盘上,你们就可以去工作赚筹码了。”
“游戏盘?”我看着手心里的玩具,有点熟悉。
“是的,欢迎来到独裁游戏,”他说,扬起一个怪异的微笑,“大富翁游戏。”
哦,是的,这个集团的名字,Monopoly,不仅仅代表独裁。这栋楼深入云层高不见顶,站在内部向上望,也只能从钢筋搭建的天花板缝隙里看到上层人的鞋底。每一层的四周是轰鸣的、简陋的、钢筋铁骨的、棕灰色的车间,而正中间的空地摆放着一间屋子大的大富翁棋盘,每人或每对搭档都会有一个代表物,在不同的格子里。我们便是那只蹲在地上的小狗。
“这层的主题是香港,”Theophilus躲开迎面驶来的运煤车,“墙上是每个玩家的银行账户金额,竟然是用银币结算……”
我看到最高的一人名下已有十个房屋和八万多银币,如果在外面,那便是富豪级别的。我们进门的六百银币押金使我们的小狗图案下面有三个数字。“哦,”领路的骑士还在笑着,“房屋都是虚拟的,但它们可以在棋盘上收租。十万银币以上可以让你进入下一层,或与我们解除合同,并带走剩下的钱。”
剩下的。也就是说必须要支付十万。
“有负数。”
“是的,聪明的家伙,”领路人看了一眼Theophilus,“如果投资失误,或者被决斗颠覆了结果,你们可能会背上债务,而且必须要尽数偿还。别这么忧虑,努力工作,你会得到回报!”
“有意思。”听着慷慨激昂的宣传语,Theophilus摸了摸下巴。
大富翁的规则要求我们掷色子,每个玩家都有机会。但这里,我们必须要靠工作来换取筹码和投掷机会。一般的骑士不需要睡眠和饮食,因此被他们的人类当做奴隶不间断地工作,将煤放进熔炉,铸成工具,然后用工具组装机器,用机器生产,周而复始。最辛苦的怕是火焰或者金属的骑士,哪怕他们脸上都是来不及擦的煤灰,后面的人类依旧抽出腰带抽在他们的脊背上,要求动作再快点儿。
我瞥了一眼磨洋工的Theophilus——好吧,其实他是在打探消息——继续将手里的几把钳子扔到框子里,再贴上标签。
“伙计,新来的?”旁边的男人有一头红发和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我叫Jason——嘿!别偷懒!这可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早点出去!哦,对,我叫Jason,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
“休息会儿吗?叫你的骑士做就行,”他递过来一支烟,我刚问过,两盒烟就需要一枚银币,“你结过婚吗?知道那种,每天晚上在停车场一定要坐上十几分钟再回家的感觉吗?哪怕只是听收音机里无聊的广播,或者看一本上个世纪的恶俗科幻小说。我打赌你的骑士一样很烦人,天天问人类世界的事情……”
他可没说错。但后来Theophilus发现书上说的更准确。
“我是个森林管理员,”他有点太过于自来熟了,还吹了声口哨,“骑士比我用过的所有猎狗都好使。”
“哦。”
“你的骑士,你是他的第一任主人吗?通常第一任会更好管,否则他会用之前的规则顶嘴——小心,”他推了下我的肩膀,躲过旁边的飞驰而过的运煤车,“至少你的看起来挺年轻的,他好用吗?”
“上帝啊。”
“我可没别的意思!”
第47章 47
《契约书·本初纪元篇》22:14
于是树上结出了果实,伊莱亚斯与格里高利将果实平分给他们的族群,并缔结互不侵犯的约定。树木的骑士伊莱亚斯说:“我将允诺你和你的跟随者,在我的土地上获得真心的迎接。”格里高利于是说同样的话。
一天的工作换了四个筹码,可以扔四次色子——跟其他人相比这个数字太小了。我本想下意识把那两颗色子交给Theophilus,却发现周围清一色都是人类。“嘿,新来的,”Jason挤到我旁边,“别对你的骑士太好,让他知道谁是主人。”
“嘿!”Theophilus不满。
“小心扔到税收或者灾难格子,除非你喜欢跟人打架。”
我将色子扔出去,看着小狗在金骑士的操控下跳着向前走了三个格子。这里已经有一栋房子了,我需要交租金,或者用决斗的方式将房子占为己有。“交钱吧,”Theophilus说,“你打不过他。”
第二次落在机遇格子里,我抽到了一份双倍奖金卡,可以在任何时候使用。
第三次又落在了已经有人掌控的房屋面前,Theophilus抓住我的手举起来:“挑战!”
“嘿,这是个雷电骑士。”重要程度仅次于金骑士的家伙,而且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厚实的路墩。被我点到名的骑士抬头,随后看向了他的人类,小姑娘打量我片刻,点了点头。
决斗的方式在棋盘上写好了,地点就是这一圈格子中心的方块空地,大约十米见方。我们站到空地里,四周缓缓升起玻璃罩,天花板也落下,将我们困在玻璃做的房子内。“打过壁球吗?”女孩一边戴头盔一边问我,“被任何一方的球打到都会扣掉一滴血,最先扣完二十滴的就算输。”
这可太简单了。
我的意思是,我完全不会打壁球,羽毛球还差不多。但是我有Theophilus,他的脑子堪比计算机——所以他负责缩在角落里,我负责挡在他面前。
“接下这个球,”他说,即便这样会被扣分,“然后砸到右边墙上,朝着那个戴帽子的呆瓜的方向。”“哦,你到底会不会扔球,再用力点砸天花板右边第三颗灯泡的位置。”“嘿!差点打到我!打那个骑士的胯下!”
骑士的技能在狭窄的空间里没有多少用,究其根本是雷电骑士和光骑士经常互相吸收对方的招式。对方更像是个辅助类的骑士,释放雷电之前,Theophilus会先一步感受到光然后叫我闭眼。
“嗷……”
随着一声惨叫,我们大比分赢得了决斗,获得了那处房产以及下一个倒霉蛋送上来的一千块钱租金。
还有一个筹码,我看着手里的铜片,转身却发现Theophilus没跟过来,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缝隙。“Erastos,”他轻声说,“他在上一层。他刚才在看我们的决斗……”
“他会认出你来吗?”
“不,我被Tobias领回去之前,他就离开了阿罗。我也不喜欢抛头露面,哪怕没有投票权也要去上议会混脸熟——不是谁都是Sam McCoy。”我们这位老朋友最近在议会提议开发一条从拉博斯到雪域城的西海岸航线,途径斯科塔姆——果不其然,被全票否决。斯科塔姆的西边,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拉博斯的西边倒是有几分荒芜……
Jason凑过来祝贺我赢得胜利,Theophilus忽然冒出头:“这张双倍卡给你,我要一张前进卡。”
“什么?”Jason紧皱眉头,看向我,我耸耸肩,他将信将疑将卡给了出去,“这是在用金子换香蕉,伙计。你就这样惯着他?”
我们的床铺在一个四十多人的大寝室,大家对于我让Theophilus休息这件事情颇有微词。我也不能明说他身体特殊,只好暗地里解释这是最新的训练技巧,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
第二天和第三天,甚至之后的每一天都和之前一样。我们偶尔会参与决斗,看着墙上的数字增长或减少,然后继续回去辛苦工作,指甲缝里都是洗不干净的灰尘,疲惫不堪。我扔到了一个马车路的格子,抽到了抢银行选项,将一个陌生人的金钱洗劫一空。他站在对面大叫着要跟我拼命,随后被监管的金骑士绊倒拖走。
而这所谓的机遇、惊险和收获,也许三四天才能遇到一次。
距离十万还差三分之二,但好似遥遥无期。一种无名的低沉围绕着我,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我已经习惯了弯腰捡拾,再起身高度正好到达货车的轿厢。熟悉的空洞,我仅有的文化水平只能允许我这么形容。
一个参加过二战的老兵在我隔壁的操作间,白发苍苍,手指弯曲别扭地夹住扳手。“让你回想起了哪儿吗?”难得休息时,他跟我搭话,“或者这里更糟糕。”
“不,并不。”
“每天都会有人死于决斗,或者工伤,或者只是太过操劳,”他说着,几个骑士从我们面前匆匆走过,似乎是谁被运煤车撞倒,“但世界并不会停下转动。”我记得参加失业培训时,教官慷慨激昂说世界是一台机器,我们是不可缺少的螺丝钉。
螺丝钉当然不能松动,只是,不是我。
Theophilus观察出了Erastos的运动轨迹,时常抬头盯着他判断敌情。他在乎的事情有点多,又加上劳作活动,跟我的距离好像远了些。Jason误以为他想看外面,悄悄跟我说:“嘿,伙计,你的骑士是不是傻掉了?”
“我从第一天就这么怀疑……对了,我想用中环大厦换你的海关。”
“那破地方,赶紧拿走。说起来,你们要出去吃个饭、购个物的话,需要用银币买外出时间的,”他掰着手指头跟我算,“一小时就是五百银币,一个小时只够你出去点个咖啡再走回来。”是的,这就是最不公平的条款,据说有人已经三年没有见到太阳了。
我们刚到拉博斯就听说了一些传闻,因为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劳动力变得金贵——倒也不是招不到工人,但还要考虑住房、福利和报酬,很多骑士和人类宁愿去河景城享福。
所以,这些工厂开始寻找法律和《契约书》的漏洞。
西别安说,劳作方能获得回报,而回报应当是等比的。
独裁集团已经算是善良的了,至少我们还有睡眠时间,Jason说他之前的矿洞只能靠送饭来计时。相传有些人进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甚至有人类早早超出了寿命的极限,他们在教堂的记录仍然没有被抹去,连契约骑士都不能确定他们死活。有人想要翻墙跑出去,直接化成了灰烬。他说那么玄乎,但依旧用辛苦赢来的几千金币去赌一次轮盘,然后负债累累,继续工作。
我们都在异想天开期待机遇和惊险能带来不成正比的收获。
Theophilus说,没有事情是真正随机的,色子点数出现的频率也不是。
我们用三张置换卡和两张机遇卡成功控制了步数,准备挑战棋盘上税收大楼的拥有者——他可是个块头大得吓人的埃及人,而他的骑士是从暗之门渡劫三次都能平安归来的狠角色。至于如何取巧,Theophilus故意散播些谣言,说那个骑士打算跟别人跑。当然,也是因为他的确跟一个女性人类过从甚密。
他们在盥洗室“捉奸”那天,几乎所有的劳工都跑去围观了。Jason摇了摇头,被人群挤得晃来晃去:“我就说你得看好自己的骑士,他们又不能生孩子,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他们也有感情。”
“但他们终究不是人啊,就连他们的神都说,骑士注定要伺候人类。”
那个埃及老哥也是这样想的,完全不按照战术出牌,给了我们足够多的漏洞。
不到两个星期,我们升到了更上一层。这几乎打破了最快纪录,事实上没有人有闲心记录这些东西,更多是在努力还债。Jason羡慕地看着我收拾东西,但不得不赶紧去搬运煤矿,因为他刚刚豪赌一把输了三万多。
我曾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钱没有嫌少的,更上一层,只会赚的更多。
这一层的住宿条件好了一些,但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通铺。只不过,盥洗室变成了单人的,而且没有恶心到让作呕的霉菌和陈年头发丝。也是在我第一次享受独自沐浴时,Theophilus破门而入,我根本来不及用毛巾遮住自己,一定是浴室里的热气让我的行动迟缓。“你懂不懂什么叫私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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