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他可是很能打的。”
“他是个瘸子。”
“这里,”我走过树林中间的小桥,看着这个被森林和流水包围的别院,“这里是斯东尼俱乐部?”
押解我的红袍骑士不以为然:“早就不是了。我们的新城主把这里烧了个精光,他还杀了不少旧贵族呢,那段时间可真是快活……只可惜河景城的混蛋打过来了。”新城主的确够狠毒,曾经金碧辉煌的别墅如今只剩下乌黑的外墙,半卷窗帘飘在窗外,也同样是灰黑色。
他们叫他疯王。
我被安排在一楼的一间狭长的房间,和几个瘦弱或者伤病的人类一起。这里除了三张床就是地铺和堆叠的布料,我们的工作是给红袍骑士缝补衣服。我唯一缝过的就是战友的伤口。
“你是从哪儿过来的?”有个矮个子女孩问,“也是高塔吗?议会被占领了吗?你见到反叛军了没?”他们叽叽喳喳开始讨论,我拄着拐杖走到窗边,半地下室的房间只有贴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小片阳光洒入。
我听到了更多疯王的事迹,挨家挨户搜刮钱财,当众绞死一百多个刀锋的反贼,亲自和海上巨龙搏斗并带回了龙的翅膀,不知真假。不过可以肯定,他是个狠角色,虽然从未亲自上过战场,但任何城镇都没能染指阿罗一寸土地。据说有个拉博斯来的军阀想趁乱占领北边的森林,被疯王切掉了所有的手指喂进嘴里,等长好又切一次,长好再切,直到骑士本能都不敢再复生。
刚上位时,阿罗军队被荒漠城的骑兵追着打,疯王哄骗俘虏和囚犯骑士自愿贡献出经验值,随后又将他们杀害。疯王甚至命人把所有死囚分尸,城头挂出一排随风飘荡的白骨,没有一丝血肉——这有点玄乎了,且不说打仗的时候哪有那闲工夫,而且这样粗暴又阴晴不定的领导者,怎么没有手下人造反呢?
“议会怎么样了?”我问。
那个女孩吐下舌头:“别提了!他们就是一群傀儡,一打仗都跑了,没跑的也被百姓割了脑袋挂在墙头上!七年前关闭光之门之后,一切都乱套了。”
“等等,七年?”
“七年啊。”
该死的……七年。Theophilus,如果他还活着,他已经等了我七年。我该带他一起出去的,去他妈的教堂和暗之门,神已经死了,世界终将毁灭,我为什么不带着Theo一起!若是我知道Ryan过得不错,我也不会抛下他,我就不应该在那个时候一意孤行回到人类世界!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叹气,好像是把那个女孩吓了一跳,小心地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阿罗的疯王也挺好的,至少,他不吃人类。”
“吃人?”
“千万别去荒漠城!”
乱套了。
我缝补了两天的衣服,获得了两个面包和一些近况——他们还不知道神死了,至少普罗大众不知道。一开始教堂对刀锋态度暧昧,议会也跟着装聋作哑,任凭他们跟解放联盟扰乱平民清净,为的就是两相消耗坐收其利,最终是被反噬。河景城为了讨好刀锋,默许极端激进的骑士以《神辞》的名义屠杀人类,不少人仓皇而逃,却因为光之门关闭无处可去。有人想要挑战城主,被红袍骑士围殴致死,教堂仍选择装瞎,最终忍无可忍的百姓冲进了契约教堂却不见任何使徒的身影。
控制这个世界千百年的秩序彻底崩塌,信仰也在逐渐分崩离析。
没有了议会和教堂,任何的城邦都可能成为旁人眼中的肥肉。河景城的资源被洗劫一空,斯科塔姆只剩下书城耸立,阿罗——因为疯王不怕死,已经算是保存完好的了。雪域城历史悠久根基深厚,又有城墙围住,是唯一的人类净土。其他的城镇大多都推翻了人类至上的理念,解除契约的自由骑士可以闯入教堂拿走技能书,又不用担心暗之门的处罚,一时间人类的地位急转直下。
“嘿!Lanter!”有人在囚牢外的走廊里喊我的名字——虽然是监禁的居所,但至少这里曾经是宴会厅的准备间,没有那么糟糕。“Lanter!出来!”
“解除隔离了?”我拄着拐杖走过去,每次有机会去到室外,我都要看一圈Ryan是否被抓来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感谢这个时候人类和黄金一样稀有珍贵。
“不,有人要买你,真是奇了怪了……”
“去哪里?”
“城主庄园,”他咧嘴一笑,“你将有幸服侍疯王。”
操——他们一定知道我是曾经的阿罗子爵了!Tobias被陷害,贵族被屠杀,我能想象我会面对什么。但是押解太过森严,没有任何可能逃窜的空隙。我看着熟悉的城堡越来越近,外墙的红漆被岁月染上棕黑色,曾经高高挂起的阿罗旗帜仍然在那里,不过有两道明显的血迹——一道红色,一道蓝色。
押送的红袍骑士将我领到城堡的侧门,来到塔楼最顶上的房间。我太熟悉这里了,偶尔无聊会从这里望向海边。但我注意到,那些曾经可以供我逃离的漏洞都被补上了,无论是谁做的,他们真的很厉害。
“这是谁?”
“新送来的仆人,Sir Remington。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走了。”
Remington?我抬头,看到了一个姜红色头发的男人,穿了一件敞怀的衬衫,露出结实的肌肉。“真搞不懂城主,”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几分懒散,但足够把那几个红袍骑士都吓到疾步离去,不敢耽误一秒,“甚至都不是漂亮的一个。”
“什么——等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鞭子就抽了过来,我抬起拐杖去挡,后背贴在墙上支撑身体重量。下一秒鞭子卷住了拐杖末端,被他拽了过去。“操他的,人类怎么都这么蠢,”他的速度极快,而且肌肉力量是两个我都挡不住的,只能被他掐着脖子按到地上,“你们得学会听话,才能在这儿做事。”
“上帝啊,打一顿就听话了?”
“英国佬,”他一脚踢在我的小腹,痛苦让我头皮发麻,青筋暴起,“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祈祷我看在你是瘸子的份上,更仁慈点吧。”他抓着我的头发,狠狠撞向墙壁,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他站起身,踩住我的手掌,我想要反抓他的脚腕却被踢开:“服侍疯王,这点都承受不住?”
“我没想做他的仆——”
我还没说完,被他踢中了喉结,耳边响起长久的嗡鸣。
“操他妈的人类!”
饥饿、脱水和困倦是我唯一能体会到的感觉了。皮开肉绽的痛苦被失血过多的麻木掩盖,我庆幸那个叫Remington的虐待狂在半小时前决定结束单方面的殴打,转而将我捆在椅子上。
我的双眼被黑布蒙住,嘴里堵着毛巾,而现在呐喊也没有任何意义,这里是疯王的地盘,所有人都听他指令。他们根本不需要我所谓的服侍,不过是变着法折腾前贵族——真可笑,我好像根本没有享受过任何贵族的特权,除了花Theophilus的钱。
Theophilus。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所以我必须要活着。
“你准备好开始第二局了吗?”Remington推开门走进来,我能捕捉到他拿起皮鞭的动静,“你得学会尊敬骑士和城主,乖乖做一只看门狗。”鞭子慢慢扫过我胸口的伤痕,而我只能急促呼吸抑制着尖叫。他忽然顿住,我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哦,操他的,看在神的面子上,你们来这儿干嘛——My Lord。”
他的声音从厌烦瞬间变为了毕恭毕敬。大概有四个人,其中一个的靴子更加厚重,显然就是这位Lord——城主,疯王。
其他人都站定了,只有他缓慢地走进来,问道:“Remington,你都做了什么。”
这个声音。
“My Lord,每一个新的人类奴仆都要经历这些,驯服——”Remington还没说完就被刺中,我能听出是锋利的短刀,“抱歉,My Lord。”他没有抱歉伤害我,只是抱歉惹恼了疯王。
“你知道他是谁吗?”疯王这样问,却在下一秒轻笑出声,“你知道。”他抓起了Remington,我只能通过声音判断,疯王将他拖到了窗户的边缘。有人倒吸凉气,哪怕是红袍骑士都会害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城主。
Remington大叫着不服,衣服被锋利的石砖扯烂:“他会让你变得脆弱!我的王!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不能被他干扰!我的王!”他的声音颤抖,音调高得像是莎翁剧的女主角:“我是你的近卫队长!”
疯王没有说话,直接将他从窗口扔了下去。
我能听到小声惊呼,但是没有人敢出言制止。
随后是重物落地,有两个人立刻离开,可能是奉命去查看尸体。
“现在,这个,”绝对配得上疯癫名号的城主走过来,沙哑的嗓音让我不寒而栗,我希望我猜错了,“好久不见啊,人类。”
眼罩被取下来,夜晚的几盏烛火逐渐清晰,而我根本不需要多少光亮就能认清我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Theo……”毛巾压住我的唇舌,勉强发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呼吸愈发急促,我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泪水。
我的Theophilus,这样完好地站在我面前。
“嘘,别说话。”他没有继续靠近,甚至都不愿将手放在我的身上,唯一的碰触便是他取下遮眼的布料时,拇指划过了我的眉骨。“John Lanter,”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John Vincent Fucking Lanter。”七年的时光让他长高了很多,肩膀更宽,声音也不复少年时的轻快,我几乎捕捉不到任何张扬意气的影子,除却依旧整齐的衬衫和丝绸马甲。
他为什么会变成疯王。
他杀死了Tobias?只是为了阿罗城主的位置?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曾是阿罗的继承人?也许在这个不允许记录的世界,当权者的话便是唯一的真言——时间,时间能够抹去历史,也能抹去我留下的痕迹。
“你哭什么?”他问,“很痛吗?”
不是往常那种分明在乎地揪心却要佯装镇定和随意——他在笑。
他按住了我的胸口,掌心贴近心脏。我多么想要他的碰触,而他只希望我痛苦。用力的按压让伤口崩裂,鲜血的味道直冲鼻腔,我疼到呼吸开始抽搐。他迟疑了片刻,那也只是一瞬之后,将手掌拿开,用我肩膀上残存的布料擦去血迹。
“我干嘛浪费时间”他退了回去,转过身吩咐红袍骑士,“修好他,随便找个工作——扔到龙洞吧。”那几个人明显是被吓到,生怕做错了什么被扔下楼,不敢动作。“没听见吗!给他拿衣服!”
他说完走了出去,我能听出话音最后的颤抖。
Theophilus从来都不是坚强的人,无论他经历了什么,心中总会有一块柔软。至少他还活着,这就够了。我被人从椅子上解救下来,身体瘫软,因为伤口发炎额头胀痛,有一个治愈骑士模样的人走过来,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你,”她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你是他的人类?”
“那个摔下去的骑士,他还好吗?”
“没事,他是山林属性的,休息几天就好。你是个很温柔的绅士……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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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细的刑讯、虐待、受伤描写,但没有造成永久性伤害
第90章 90
《契约书·列王传》13:6
巨龙的骑士马克西维尔向河景的王发起挑战,因他不许城外饥荒的子民进入城门。河景的王便派人杀掉了马克西维尔的人类,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教堂缔结新的契约。神听到,也看到,便让洪水降临河景城。
庄园后山的那个山洞不再是仅有狭窄的都容纳不下两人并肩行走的入口——一个巨大的豁口,上方是几根断裂的树干拼凑的横梁。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被炮弹炸出来的深坑,彰显着曾经经历过的战火。
“别担心,”送我过来的骑士摘下了头盔,“里面还有大概三四十米是洞窟,下雨不会淋湿。”
“Gwendolyn!”我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你,你是阿罗的红袍骑士!”
“哦,是的,”她小心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跟过来,才拽着我的胳膊走到山洞里,“Theophilus夺取城主之位后,主动找到了我。最初只是在厨房做冰淇淋……后来打仗死了不少人。”
我看着她肩膀上的五条缎带,如果传统没有变,那么每一条都代表着成功解决一次危机。“哦,是,打仗,”我抿了下嘴唇,仍然不能相信Theophilus会变成那副样子,我有太多问题了,“Theo,城主,他怎么做到的?”
“我不太清楚,这是禁忌。之前的红袍骑士也都消失了,资历最老的也只剩Remington。你的名字也是禁忌,Theophilus刚刚坐稳城主之位时,有保守的契约派挑衅,提到了你的失踪,”Gwendolyn顿了一下,转过身去将墙上的煤油灯点亮,“他的尸体在海上漂了三天才被发现,整条右腿都不见了。”
Theophilus做不出这种事。
他不是为情所困的人,曾经的Johnny都没有让他崩溃,更何况我还没有答应——天啊,因为我没有确确实实说过我也同样爱他。一声猫叫从山洞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两声回应,窸窣的脚步声跃进,我蹲下去伸出双臂。
“Edgar……Poe!”
“有一只死在了炮火里,Theophilus给它举行了火葬,逼迫所有人参加。”
我轻声叹息,过去的痕迹在一一消失。“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离开那么久的,”我摸着小猫的头顶,他们还记得我的味道,“Theo也知道。他只是,只是太伤心了吧……”山洞忽然摇晃一下,我猛然起身,Gwendolyn却没有多慌乱,将另一盏煤油灯也打开。
一只龙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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