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威尔逊龙,在他的族群里算是体型娇小的,但还是占据了半个山洞。“Tiny!”我惊呼,小猫从我怀中跳下去,让我能够踉跄着走过去抚摸他的额头。上面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在我离开时还未曾出现。“发生了什么,Tiny,你的主人还好吗?”我将额头贴到他低垂的颈侧,龙的智力比猫狗要高,但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龙骑士不能离开龙,如果Tiny在这里,那么Tobias凶多吉少了。
但Theophilus绝对不会痛下杀手,他不会。
“神——Theo有没有说过,教堂和《契约书》?”
“教堂还在,但基本只是摆设,以及和斯科塔姆达成的停战协议的一部分。神,这个词也没人敢提了,否则会被当成刀锋的极端分子处死。当然,这也要看城主的心情。”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的任务就是看管好他们,然后,努力活着,”Gwendolyn无奈笑了下,她比多年前更加成熟,但同样,更加忧虑了,“我很想知道外面的故事,但不能待太久,Theophilus会发火的。祝你好运!”
我点点头,她将物资放到墙角,快步离开。山洞里只剩下我和这几只小家伙。
朝阳透过层层叠叠的藤蔓和树干洒入山洞的入口,我和Tiny并肩坐着,轻抚他爪子上的伤痕。“如果Tobias还活着,你就划一道,好吗?”Tiny没有动作,只是低下头。“Theophilus真的……杀了很多人?”他抬起了爪子,划开泥土留下一道痕迹。“我做错了吗?我需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
“试试自杀,”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我看到一个落魄但是精壮的身影,“他哭了一整晚,你知道吗。”
“我觉得他不想让我知道。”
“嗯?”Remington顿了一下,“哦,那你不知道。”
“他,他哭了?”
“他没哭!他上次哭还是你不告而别之后,他抑郁了一整个冬天!为了你,他偷闯教堂到整个高塔城给他列入黑名单,最痛苦的时候甚至想要跳海自杀!”
“我觉得,他也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而且他也不是要自杀。虽然脑子不是很好,但Remington至少对我没有了即刻的杀意。Tiny在这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更何况这次我没有低血糖和发烧,还有一支拐杖,于是我请他坐下。“听着,伙计,”我记起来了,他似乎曾在Bertram手下当巡逻队长,“Theophilus本就是个很柔软的人——”
他忽然起身,抽出匕首顶在我胸口,Tiny同样站起来张嘴展露锋利的獠牙,他才收回利刃。“你哪来的胆子说城主柔软,在你抛弃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你记忆力的花花公子,”说实话我记忆里他也没有那么花,最多是个聪明地让人讨厌的小孩,但是Remington似乎将现在的疯王奉做神明,“没有他,阿罗早就成为了一片烧焦的废土,有多少城邦觊觎我们的资源!他攻陷了契约教堂,斩杀了刀锋头领,他必须是坚韧、凶狠、杀人如麻的疯王!”
“嘿,放松……”
“你让我怎么放松!自从红袍骑士说有个瘸子出现在海滩,他就像是被狗咬了——神原谅我,”Remington按住胸口,“他就像是丢了魂,跟河景城的谈判直接变成杀戮现场,连夜骑马回到阿罗。”
“他杀了人!”
“不,他拍碎了桌子,对方先拔了刀——我干嘛跟你说这些,”Remington将匕首插入一朵蘑菇里,这是我刚种下去的,可惜了,“总之你不许扰乱城主的思绪!不许出现在他面前!他把你扔到这里已经是仁慈了!”
的确,我忽然意识到,Theophilus可以杀了我、卖掉我、把我关在地下室洗碗,但他选择了龙洞。因为他知道,在这里,Tiny可以保护我。
“不说话了?找准自己的位置,人类,不然就和你的同族一样死在贫民窟,”Remington哼了一声,嘟囔着继续戳刺我的蘑菇,“真不知道疯王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软蛋——”
我抬手劈向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匕首。下一秒,他已经被自己的胳膊锁住了喉咙,我跪在地上,左腿膝盖顶住他的后背,锁紧手腕让他喉咙里发出呜咽的窒息声音。“别碰我的晚餐。”
“你……放开……”
“Theo需要你,我才会留着你。试试跟我做陌生人,同意吗?”
“操你……”
“我当过兵,负责暗杀。我熟悉这里,假肢还在的话,我可以毫不费力杀了你跑出去。是的,我脾气很好,但这不代表我有仇不报。唯一让我留下的就是Theophilus,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但我依然喜欢现在的他。所以能操我的只有你的城主,明白吗?”Remington的脸色发白,艰难点头,但我没有放开他。实话实说,我在虚张声势,就算找回假肢,戒备如此森严,我怕是还没跑到围墙就会被发现。“再问你一次,试试跟我做陌生人,同意吗?”
我松开些许桎梏,他猛然点头,我才彻底放下他的手腕。
“你他妈的也是个疯子!”他摸着自己的脖子,跳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人不能他妈的谈恋爱!”他捡起匕首骂骂咧咧小跑着离开了山洞,我将那些蘑菇聚拢,希望土壤能够给它新生。
Tiny低吼着,像是在安慰我。
Remington没有搞错的是Theophilus不愿意见我。我以为他总要揪着我的领子问我为什么离开这么久,但他怕早已有了答案。那他就应该原谅我,时间和光之门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龙洞的入口变得泥泞不堪,里面也潮湿到无法点燃火堆取暖,Tiny让我睡在它的翅膀下面,Edgar和Poe睡在我的膝盖窝里。入睡艰难,哪怕我已经几乎五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我忽然想到,Theophilus腰间的是本属于我的阿罗子爵佩剑——他应该是能拿到Ian留下的伯爵剑的。
我又想到,刀锋说光之门与暗之门重合的时刻,光之门会被阿兹瑞尔的血液关闭。阿兹瑞尔没有做任何事,是教堂关上了它,又因为神的陨落和局势动荡,没能再打开——天啊,他们的疯狂预言,竟然成真了。
第二天更加难熬,山洞里有一条小瀑布和连接的地下河让我梳洗,但这也是仅有的基础设施了——Gwendolyn送来两只生鸡腿和一筐番茄。火柴全都被打湿,我花了几乎一下午才升起火堆,以及避免自己被烟雾熏死。我找了些草药贴住磨破的掌心,咽下烤糊一半的鸡腿,顺便撕掉不熟的那块扔给Edgar。
后续的几天,我感觉自己在被逼疯的边缘——我并不害怕孤独,更何况我还有三只可爱的小家伙。
我担心Theophilus。Gwendolyn给我送食物时没忍住提了一句,他的状态更加不好了,甚至我回来至今没有吃过饭、睡过觉。普通的骑士并不担心这些,但Theophilus不一样。“他找了二十个红袍骑士陪他去训练场,打了一整夜。”
“他,他现在有多少技能?”
“六个,很少有人能打过他了。”人类不在身边的骑士很难进阶——莫非是 Tobias和Ian把所有的经验给了他。我咬紧了嘴唇,低头踢走一颗石子,Gwendolyn轻声说:“Hectate重新夺回了高塔的控制权,就在刚刚。他们单方面销毁了停战协议。”
“要打仗了?”
“Remington提议,既然你曾经是士兵,那也应该回到军队。”
“Theophilus怎么说?”
“他把Remington扔下了楼梯。”
“上帝啊,”看来我的名字依然是个禁忌,“有纸吗?还有笔,借我用下。”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也许这会连累Gwendolyn,但我必须要试一试,所以我在末尾写道:如果你生气,不要难为传信的人,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
Gwendolyn却不肯接过这张纸:“我们都知道他疯了——他不能这样对你。他没有理由生气!”
“他不会的,我知道。”
“John,你也疯了吗?”
翌日,我没见到Theophilus,只是Remington——他带来了我的假肢——Theophilus肯定很早就找回它了,只是不肯给我。“穿上它,”Remington没好气地说着,双手插兜,“我给你六十个人类,去到西边山林的壕沟待命。赢得胜利,或者死在那里。”
“两个,”我说,“两个人类,退伍军人,我去暗杀高塔城主。”
“疯子,”Remington咂舌,“神经病。”
“还有,我要我的剑。”
第91章 91
《契约书·自然律法》4:11
神所赠与的佳品来自光之门,骑士应当尊重并热爱神的馈赠。不可抢夺,不可偷盗,教堂将分配所得,那便是神的旨意。
我把一个骑士的脑袋扔到地上,站在我面前的红袍骑士纷纷后退一步。其中一个说:“呃,他好像没有舌头?”
“意外。”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抱着胳膊的退伍雇佣兵,他耸耸肩膀不以为意。出任务的人不是我挑的,Remington直接把他们扔到了城门口,还扔给我那个瘦弱的治愈骑士,说是买二送一。
我也不可能真的杀了高塔城主,毕竟Hectate——我有幸见过她——只是个傀儡。先不说她死了还有别人能顶上,引发的舆论危机也有点严重,毕竟现在各个城邦都打疲了,想要恢复点文人雅士的风俗。
可怜的家伙是高塔先锋军的指挥官,人称吸血鬼将军,因为他无比崇尚吸食人血,并认为这是神在《契约书》里提到的。那不过是《自然律法》中很模糊的句子罢了,但他有着不少的追随者。
我们想办法逼问出了火药库的位置,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世界,火药极其稀有。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收获了一箱堪比十八世纪做工的子弹和十几把火枪。说真的,有功夫填充火药还不如直接肉搏。
“没想到你们活着回来了,”Remington手指卡在腰带上,撇嘴一笑,“你们两个,按照约定获得免罪,不用再回到采石场。滚蛋吧,别让我在阿罗看到你们。”那两个魁梧的人类碰了下拳头,嬉笑着离开,随后Remington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滚回山洞里——把匕首留下。”
我没有拿回继承人的佩剑,临行前只有Remington送来的一把匕首,钝到都不能割开西红柿。但我从木柄的花纹认出,这是我第一次遇到Theophilus时他佩戴的那把,Tobias送他的礼物。
那把匕首被研磨锋利,随后斩杀了高塔军队的将领,逼迫他们撤回山脉以西。
但是Theophilus仍然不肯见我。
直到三天后,Gwendolyn带来一套礼服和干净的皮鞋,以及我的佩剑。“高塔城主亲自来谈判,在城外的旅馆,”她说,“有人举报是阿罗城主的人类偷袭暗杀,逼迫我们按照停战协议的规定赔偿。”
“我以为停战协议被撕毁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并没有,因为他们只是在城镇外围摸索,没有真的打进来。”那就是说,我们成了最先开枪的一方,这可不怎么好看。Gwendolyn抱着Edgar捏了下小猫的耳朵,说道:“只要你咬死不承认,我想,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天啊,你真是学坏了。”
“有一点点吧,毕竟要活下去。”
我穿戴整齐,第一次刮干净了胡子,把过长的头发剪到只剩下一指的长度。我的剑被好好保养着,残留着淡淡的松油香味,阿罗特产的树脂可以让刀柄锃亮而不脱手。马车等在城门口,Remington还是那副所有人都欠他钱的表情,默不作声打开车门。我看到了Theophilus,端坐着,披风的领子竖起挡住下巴。他只穿了一层单薄的衬衫和风衣,仿佛不受寒风的侵袭。
我坐到他的对面。
我怕他生气,决定等他先开口,但我也清楚他不希望跟我说话。沉默蔓延着,只剩下车轮滚滚的声音。最终,我还是轻声说:“你可以对外说,我一直在人类世界。”
“疯了吗?我自己挑战城主?”
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快回答我,虽然语调里的鄙夷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我曾经问他二的三次方是多少。“你本来就这样做了,”我说,稍稍前倾身体避免后背被车厢的横梁硌痛,“听着,Theo,我——”
“别那么叫我,”他打断我,冷冷一瞥,“你永远无法撤回你做过的那些事。”
“那就让我弥补,给我个机会,好吗?”
“有机会就去跟七年前的Theophilus说这句话,而不是跟我。”他抱着双臂,闭上眼睛仰头休息,似乎是不准备搭话。我轻声叹气,拇指摩挲着佩剑上装饰的宝石。如果我知道教堂会七零八落,我肯定要带着Theophilus一起出去;如果我知道Ryan已经长大,也许我根本不会离开——可是哪有那么多也许。
马车来到了那家破旧的旅馆,本来是供旅人将就休息的地方,现在临时增添了金属颜色的装饰,徒有其表罢了。高塔一如既往高调,甚至铺上红地毯相迎,我看到Theophilus推了推脸颊,似乎他已经忘记了如何微笑。
“Hectate!”他走过去,“别让那些风言风语坏了我们的交情。”
“Lord Theophilus,”Hectate也成熟了些许,我忽然意识到,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活下来的骑士可以吸取大量的经验,“Lord Lanter,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会和往常一样,留在阿罗的庄园维稳后方。”
Theophilus半侧身子,我顺势搭话:“现在没什么危险了,不是吗?更何况,这里距离阿罗那么近,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塔的城主笑了笑,领我们进屋坐下,只有两把椅子是涂了金色油漆,铺着毛绒红布的,属于Hectate和她的人类。Theophilus没有发表对于贵族虚伪的体面的任何嘲讽,只是坐到那把吱呀作响的木椅上,一甩披风:“你们要谈什么?拿出来。拜托,这么浓烈的尸体的味道,当我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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