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不,别——但是别跟我说话。”
“摔门而出,那不是很礼貌。”
“我说了别跟我说话。”
“我在自言自语,”于是我站起来,在屋内踱步,“谁会如此不尊重长辈呢?但是也可以理解,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我和Gaia聊了很久,她说当年也是无奈之举,隐居雪山之间无法真正抚养一个男孩长大。他需要知识,需要交际,需要属于自己的未来。于是她选择求助,而好心的阿罗城红袍骑士回应了她。”
Theophilus翻了个身,似乎是想堵住耳朵。
“于是他们演了一出戏,恳请一位并不知情的心灵骑士帮忙洗去了男孩的记忆,并把他插进纳特威山上下来的新生骑士中间。而男孩潜意识里还在挣扎,不肯离开雪山,年轻的红袍骑士不得不冲入围栏寻找他。
“Gaia确定这位骑士会耐心抚养她的儿子长大,才依依不舍离开,回到山林中继续隐姓埋名居住。她不敢打扰男孩的生活,甚至不敢以陌生人的姿态在阿罗的街巷与他擦肩而过。所有的消息都来自Tobias的信件,让她知道孩子一天一天健康成长着。
“如果不是病重,她永远不会来到这里,永远不会出现在孩子面前,更不会向他揭露这一切。他拥有着近乎完美的人生,不需要一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试图用亲情绑架他,要求他奉献出任何东西。而Gaia,她不需要任何东西。
“她病入膏肓了,Theo,你的血液没能救她,而这曾是最后最后的希望。”
Theophilus掀开被子,眼眶通红:“那为什么她要躲着我?过去六七十年,过去我最癫狂失去理智的时候,我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在乎我的人的时候,她没有出现过?”
“她是高塔的通缉犯!”我提高了音调,知道周围的房间已经无人居住,我们打一架也不会被谁发现,“她是生育了骑士的女性骑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而且,她……她是从西别安手中逃出来的。”
Theophilus低声问:“她是使徒?清道夫?还是什么?”
“若是你肯留下,能够亲自问她的,”我坐到床边,再度抱住他,而他抽了抽鼻子表示抗议,额头贴在我的胸口,“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你知道你们骑士的记忆很容易丢失。她只记得被困在高塔教堂中一方白色的房间里,四面空旷,似乎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而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是你的父亲。”
Theophilus浑身一颤,抿紧嘴唇。显然骑士也可以通过有性生殖繁衍。“他是谁?”
“西别安将他囚禁在房间里,我猜,可能你的母亲本是看管或者照顾他的,日久生情。西别安得知Gaia怀孕之后,愤怒地将她押送到纳特威山。她努力反抗,中途跳下马车,遇到了你哥哥护送百岁骑士进山,帮她逃离。”
“神是个混蛋。”
“我们都知道,”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Gaia说不会再抹去你的记忆。也许明早,买束鲜花和一些点心,去给她道歉,好吗?”他点点头,将身体缩得更小,我双臂环绕过他的肩膀,用力抱紧。
他看向窗外虚无的黑暗:“MDS是遗传病。如果……如果我只是症状不同呢?”
“Cassie研究过你的指标,你没事的,不要吓自己。”
“那为什么我会逐渐丢失五感?如果继续恶化,我会变成什么?”
“不要想那么多。明天,我——”我的声音消失在了嘴唇相贴的亲吻之中。
我没有打扰Theophilus和他母亲的团聚,Tobias和我等在门外许久,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该我关心的事情,百姓们早就厌倦了政治和皇室,谁坐在阿罗城主的位置上对他们来说无异。最英勇善战的骑士和人类早在战争中奉献了生命,也没有人愿意挑战疯王。而荒漠似乎很乐意有一个遥远的盟友,龙骑团时常飞跃在两座城镇和连接的森林上空,震慑任何胆敢侵犯的敌人。
“Ian怎么样?”
“实话实话,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荒漠城的议会直接交给了Zopyros,”Tobias叹了口气,揉揉后脑勺,“他之前一直在研究《预言书》,好像是之前一个女孩给他留下的线索,要找三块石头什么的。”
Placidia?据说她在高塔沦陷前就失踪了,但毕竟都是从《契约书》时代活到现在的骑士。
“你在吃醋吗?”
“当然不!”他缩了下肩膀,“听着伙计,我认为每个为我效力的属下或者同僚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哦,可怜的Ian——我听到了门锁的声音,抬头看去,Theophilus已经走出了房间。“收拾东西,人类,”他抓住我的手腕,“我们去高塔。”
“什么?”
“去找我的父亲。”
Theophilus有一个奇怪的理论——这世上通婚的男女骑士数不胜数,若是都能繁衍后代,那么一个斯东尼俱乐部一晚上就能生出一个足球队。所以,他的双亲必定是极其特殊的存在,也许找到了他的父亲,就能治好他的母亲。Cassie说Gaia大约还能撑三个月,如果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中,有所爱之人相伴,至少不会那么痛苦。
但是七八十年过去,那个被困在高塔的男人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更何况,我们亲眼见证了神的死亡,而失去了西别安的契约教堂,又变成了何种局面。我走在Theophilus身后,看着他紧握的双拳,猜出了他不肯明说的另外一半原因。
他害怕。
他不懂得如何跟母亲相处,能想到的只有替她找来珍贵的东西,找来珍视的人。
但是高塔被Hectate和她的军队严防死守,我们都是上了黑白两道通缉令的行走的金库,想要混进去谈何容易——更别说混进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契约教堂!听到这荒唐计划的Ian瞪大了眼睛:“你应该花更多时间陪伴你的亲人——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是你们先瞒着我!”
“那就是有了?”
Theophilus撇撇嘴:“我之前的情报网……Gwendolyn收到了高塔线报,据说城内出现了光之门崩塌之后来到这里的人类。他们的军事训练用到了叙利亚战争的模型,更别提枪械。”
“你也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Ian气得用拐杖戳地毯都弄出了声响,“你管管你弟弟!”
“你管管我弟弟!”Tobias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间太过拥挤的书房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我摸了摸鼻子,决定不参与这场对话。
“Lord Tobias!”Clearance跌跌撞撞跑进来,差点摔在Ian身上,“Hectate死了!”
“什么?”“该死的!”“发生了什么!”
“斯科塔姆,斯科塔姆吞并了拉博斯的普罗米斯河沿岸,连夜划船潜入高塔,”他上气不接下气,将手里的羊皮卷递出来,Ian第一个抢过去,“斯科塔姆认为契约教堂是神许诺的圣地,必将属于神,连同整条普罗米斯河。他们声称这是圣战,而且,高塔输得稀里糊涂、稀里哗啦的……我说不准,八成是城防图被偷了。”
我和Theophilus对视一眼,这似乎是天赐良机。
像是……谁的沙盘游戏。
我去准备装备和联系接应的三天时间里,Theophilus和他的母亲一同游览阿罗的大街小巷,我们还在海边重新开业的酒吧一起吃了顿晚餐,与年轻骑士一同伴着迪斯科的音乐舞动身体。当然,每天夜晚,Theophilus还是要继续完成他的社区劳动,为龙骑团割两马车的新鲜草料,再检查每一条龙有没有因为海风侵蚀出皮肤病。Ian还是不赞成我们偷偷闯入,高塔几乎沦陷不代表他们全都缴械投降,遇到任何负隅顽抗之徒,子弹就会正中我们眉心。
在黎明将至时,我们启程离开庄园。Theophilus上马车之前与Gaia拥抱许久,Gaia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让他保护好我——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是反过来,虽然我是人类。
高塔的西城被斯科塔姆占领,东城仍然有曾经Hectate的军队驻守,但投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听说条约已经谈判到了第五轮,只差百分之二十的安家费。我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一路杀进去,当然,这是在确定了斯科塔姆士兵根本没有有效的通讯方式之后。到了契约教堂附近,我们多添了几分谨慎,这是高塔最后谈判的资本,只不过仍旧是破绽百出,高层塔楼的哨卡甚至没有一个派人巡视后巷。
我们躲在一家施粥的铺子里,用麻布披风遮盖身体。斯科塔姆举着《契约书》宣布要解放所有人类奴隶,但只不过打破了他们的枷锁,而不给任何劳作或者生存的工具。也许在漫长的战争岁月里,他们终于明白,肉体机能更能确定社会地位。
“这边,”Theophilus拽住我的衣服,“你口袋里还有多少肉干?”
“二十几块,怎么了?”
“全都扔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摸走了我口袋里剩余的粮食,洒向空中。人群瞬间混乱,饥饿的流离失所的人类像是饿虎扑食。Theophilus抓住我的手钻入一条小巷,躲过红袍骑士的追赌,进入一栋破烂的危楼。
“你记得……我为了找你,曾经试图闯入契约教堂。”
“嗯。”
“就是从这里。”
“他们竟然没有堵住?”
“哦,人类,你可别小瞧我。”
也就是恍惚间,我意识到,对我来说似乎Theophilus被分割成了三份:曾经桀骜不驯的男孩,令人发指的疯王,以及沉着冷静的、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成熟的他。而他,有意无意想要表演出我最熟悉的第一种姿态,只是为了让我感到安全。又或是,那是最让他自己安全的样子。
“人类?”
“来了。”
我们穿过狭窄的通道进入地下,仿若是天然形成的溶洞,但旁边的墙壁上嵌入了早已生锈的铁架,写满岁月的痕迹。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么明显的洞口竟然没有被发现,Theophilus像只猴子一样钻进一条裂缝,将手伸给我。“上次也是这么顺利?”
哦,操。
在我话音刚落、刚被Theophilus拽上去的时候,那条裂缝轰然一声合拢,大理石块挤压出了碎石和粉末,我差点丢掉了半条腿——好的那半条。心有余悸,我顺了顺胸口,Theophilus已经抓着我的手跑了起来。
“山林骑士?”我问。
“陷阱,”他说,“他们知道我们要来……他们欢迎我们前来。”
“神?”就像是上次,神西别安故意引诱我来到这里,为我们扫清一切障碍,只是为了我的血液,最终自食其果。可他已经死了,又是谁操纵一切?Hectate和她的人类双双被杀——虽然没人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而高塔残兵根本守不住契约教堂——该死的,谁他妈的会踩进同一个陷阱两次?
还是说神并未死?
神……神的沙盘游戏,他故意隐藏在幕后,只为看他所创造的子民自相残杀?
第112章 112
《契约书·暗之门篇》3:12
第一骑士格里高利在树下面见到了神西别安,并询问暗之门的位置。神说:“你无法知晓暗之门的所在,是因我要保护你们。而你可以知晓光之门的所在,是因你们应当见到那一个世界。”
似乎是我的猜测错误,没有任何使徒或者是高塔士兵紧追不舍,只是我们每穿过一扇门或者一条地震后没有修复的裂痕,身后的通道就忽然关闭,阻止了我们撤退。莫非教堂有灵性,它在保护自己?
Theophilus念叨着他背下来的地图,准确找到了通向地下室的暗门,随后回头:“怎么了?别告诉我你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第六感。”
“那是士兵的——”
“直觉,”他抢断我的话,“Gaia提到的大房间,除非是镜骑士操纵,那么必定需要足够大的空间。地图上显示的地下三层都没有足够的条件,除非下面还有一层。还有十五分钟到士兵换岗,之后的夜班岗哨更加松垮,我们有足够的机会探索整片区域——你确定你还好吗?”
“也许是刚才崴到脚踝了,我可以撑住。”
我当然没有崴脚,只是那条假肢不知怎么有些不听使唤了,这可从来没发生过。我尝试重新调整负压阀和所有能调整的零件,但它依然像是有延迟一般,无端增加拖拽的重量。我努力调整步调隐藏,忽然听到了咔哒声。
Theophilus立刻驻足,转身蹲下掀起了我的裤腿。
咔哒声还在继续,显然不是因为我。他皱了下鼻子,看向空无一人的昏暗走廊,两边的石壁上蜡烛熄灭了一半,另一半因为微弱的对流风闪动着。漏水吗?可是这里干燥得没有一丝水汽。
“小心——”
Theophilus的技能照亮了整条通道,然而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声音停止了。
“有,有人在吗?”隔着墙壁传出来的沙哑呼唤,“拜托……救,救命……唔!”呼救被重物落地的钝响打断,我循着声音找到一扇石门,Theophilus推着我的肩膀让我躲在他身后,用技能拴住门框,猛然一拽。
直面我们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形怪物——或许只是一个被自己的蓝色血液覆盖的骑士,手持长剑,发疯一般扑来。我抬手挥剑去挡,和她过招三回,分明每次都刺中皮肤,但是划痕却在分秒之间愈合。
哪怕是治愈骑士都无法做到这般,仿佛她的身体早就脱离了战斗,但是显然没有,一招一式凌厉蛮横,将敌人赶尽杀绝——敌人,她方才攻击的家伙躲在墙角,颤颤巍巍:“救我……她,她疯了!”
“Hectate?”Theophilus的技能震飞了来袭的骑士,我们终于看到凌乱长发下面那张脸,只不过满眼血丝,仿若失去理智。“果然没死,”Theophilus挡在我身前,手中的光球闪烁着,“你为什么要攻击这个人?为什么放任高塔被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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