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七.......九台格斗机械，”沈披星看着面前九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平静地把手搭在了腰间的短刀上：“就是这东西让我的人受伤的？”
夏铮忽地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自然是没看到沈披星的人影。
“这位大人？”
夏铮转过头，看向那人。
人是他和沈披星上二楼时自己过来的，自称是这个车间的主任，沈披星和夏铮没拦着，默许了对方自告奋勇的领路行为。
“是在想您的哨兵吗？不用担心，路上贴了指路标，他不会迷路的。”
“不要揣测我，”夏铮眸光冷然，一边说着，一边在一扇异常宽阔的门面前停下了脚步：“这里面是什么？打开它。”
“可是……”引路人面露为难，欲言又止，夏铮却不管那么多，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或许是夏铮看着吓人，对方还是把手放在了识别屏上。识别通过的声效和电子门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厚重的电子门缓缓打开，夏铮却仍然没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灰白色的屏风挡住视线的同时，隔出了一条小小的通道，但嗅觉骗不了人，夏铮明晃晃地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这回带路的人倒是不为难了，微笑着，大大方方地对上了夏铮的视线，颇有种请君入瓮的意思。
夏铮没有犹豫，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异常开阔的房间，看着像是把两个单间打通，合并成了一间。最瞩目的当属屏风后的病床，看到的第一眼，夏铮的确被病床上那个插满了各种管子，生死不明的人吓了一跳。确认对方不是阮宜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不是应该解释什么？一个食药品加工厂里出现这种东西，嗯？”
“抱歉吓到先生了，我有想过要提醒您哦。”男人依旧笑得滴水不漏，看得夏铮有些恶心。
电子门在男人身后缓缓合上，夏铮没有阻止，过了两秒，忽然开口：“所以这个人是谁？”
“我们的厂长。”
“怎么变成这样的。”
“只是生了点病。”
“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我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恶心。夏铮看着那个面带微笑的男人，胃里翻江倒海。
同样的恶心，却又和刚才有所不同。
之前这个人好歹还会拙劣地藏住自己真实的情绪，作出一副惴惴不安又左右为难的样子，但当夏铮看到病床上那个生死不明的人时，他便知道，这个人连装都已经懒得装了。
“挺吓人的，有种下一秒要被灭口的感觉，”夏铮也笑了一下，态度忽然间好了不少，语气听着甚至有种诡异的和善：“不过有件事，我从刚刚就想问了。”
“请问。”
“放心，不是什么机密问题，有脑子的都能答，”夏铮笑眯眯地说：“你刚刚说我的哨兵，但我没记错的话，我可从来没说过他是哨兵。”
那人的表情凝固了一下，夏铮又说道：“还有就是，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你想把我们两个分开，大概是为了方便逐一处理？可是你又怎么能知道，我的哨兵肯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和我分开，究竟是中了你们的计，还是他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呢？”
夏铮话音未落，精神触手回拢，呈防御之势，与此同时身体却先发制人，眼中的嘲讽呼之欲出。
向导的精神暗示没有对夏铮起到半点效果，仓皇之下抄起面前凳子，挡在身前。防御的瞬间，向导的大脑短暂地暂停了一下，夏铮自然没错过这个瞬间，趁机踢开了他手中的东西，甚至抽出了他腿部的手枪，一把挥了出去。
自身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带枪不一定是更安全的选择。夏铮从沈披星那里学到了这一点，并学以致用地实践在了面前的向导身上。
“能说吗？”夏铮以膝盖抵住向导的后背，一手钳住他的手腕：“你不仅菜，还蠢得有点可笑。”
向导试图挣扎了一下，奈何能发力的肌肉部位都被夏铮稳稳当当地压住了，整个人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听到夏铮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更是怒意上涌。
“别扑棱了，像个案板上等宰的鱼。”夏铮取出收缩绳，正要动手，却感受到对方的怒意翻滚的意识云忽然间平静了下来。
面前的这个向导确实精神力一般，精神屏障一扫就露馅，精神暗示也根本透不过夏铮的精神屏障，夏铮不止一次地确认了。如果这些全是对方装出来的，那么这会是夏铮所见过的精神力最为强大的向导，没有之一。
夏铮的力气忽地被意识框死，只是两秒钟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对方翻身骑在自己身上，迅速从前面放枪的位置取出了一管注射器。针管推进夏铮肌肉的同时，精神暗示带来的影响也逐渐褪去。夏铮一口咬破舌尖，用痛觉加速了意识恢复的过程，在活塞推进过半时猛地弹起上半身，将向导掀翻。
针管受力，从中断开，一半留在注射器上，剩下一半歪了角度，但依旧扎在夏铮的胳膊里。针管移位的强烈痛感让夏铮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喊疼，夏铮便是一个贴地侧滚，避开了匕首的刀尖。
夏铮躲开了这一下，然而却也让向导够到了墙边的按钮，从凸起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把枪，这回夏铮没能躲开。
被黑黢黢的枪口指了个正着，夏铮动作稍有收敛，却毫不畏惧。
“要是一枪崩了我就能完事，你刚刚直接抹我脖子不就好了，又何必给我打东西，”夏铮看着向导，精神触手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对方的精神屏障：“你有本事就开枪啊。”
看向导一脸铁青的样子，夏铮估计自己没有猜错。
“确实，我现在没办法杀你，”向导咬紧后槽牙，枪口微移，避开了要害：“但也不是完全开不了枪。”
向导话音未落，天花板忽然猛地颤动了一下，抖落了两片墙灰。随机，抖动感愈发强烈，到达某个阈值之后，夏铮眼见着从某个点开始，延伸出了一条裂纹。“轰”的一声巨响，成块成块的砖屑从墙体上掉落了下来。
天花板硬生生被开了一个直径大半米的洞。
一根金属长条从中飞出，角度刁钻地打飞了向导手中的枪，随即是几声乒乓巨响，一个看不清轮廓的金属制品从那个洞里掉了下来。
沈披星从天而降，军靴踩在已然报废的机器人上，让本来就歪曲八扭的机械雪上加霜。
同样的动作由沈披星做出来效果完全不同，向导在哨兵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三两下被收缩绳绑了个结结实实。
虽然夏铮总觉得沈披星成年以后说好听了是稳重说难听了是有点面瘫，但此刻，哪怕没有两人之间的精神连结，夏铮也能简单地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感受到对方不怎么美妙的心情。
可别是因为我吧，夏铮这么想着，沈披星已经径直朝他走来。没等夏铮开口，沈披星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低声让他别动。
一阵闷痛，沈披星撕开一片止血贴按在针孔处，和夏铮说：“过一会可能会有淤青，回家记得上点活血化瘀的药油。”
“哦，”因为心虚，夏铮难得的老实：“你在楼上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你是说‘有本事你就开枪’吗？”
行，那就是能听到，夏铮瞧着沈披星的神色，乖巧懂事地闭上了嘴。
“上将？”
“在，我没事。”
“不是......”阮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文燚猋：“以防万一，我还是先和你同步一下，前面的那针，好像是开始起效了。”
阮宜听见十分响亮的“咚”的一声，紧接着是文燚猋略显紧张的声音：“什么叫以防万一？不是......你先说吧，你现在什么感觉？”
阮宜闭上眼，再次确认了一遍。
“精神触手。”
“我的精神触手少得几乎没有了。”
“屏障也是。”
闹出那么大动静，沈披星的人按说应该开始行动了。一刻钟以内，这里就会以消防及器械维护不合格为由被强制关停。在那之前，出于控制事态影响的考虑，发生打斗的区域将会由沈披星先行封锁。
这会只要要不扩大影响了，刚刚直接把人天花板穿洞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一点，夏铮小声嘀咕，被沈披星听见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要不着痕迹地处理掉那些机器人也不是不行，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是为了谁啊。
夏铮心虚起来下意识就像转移话题，四处瞄了眼，将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这个人怎么办？”
沈披星深深地做了几次呼吸，压下自己语气中可能出现的起伏：“先带回去吧。”
“你有发现阮宜的踪迹吗？”夏铮略带担忧地问。
“没有，但是我在楼上发现了燚猋留下来的痕迹，以及一扇破窗。所以也不排除他遇到了阮宜，把阮宜带出去了的可能，等找到他之后就知道了。”
“***！”文燚猋猛地起身：“不等了，我要出去了。”
“不行，”阮宜下意识地反驳：“你连哨兵最短的自愈期都没过，现在出去身体会绷不住的！”
“可以的，”文燚猋一阵窸窸窣窣，配备好了武器：“真的打仗的时候哪能给你时间自愈，身体能动弹了就上，我们都是这么干的。”
阮宜还要说什么，被文燚猋打断：“这辆车很安全，最晚12个小时，如果还没人，搜寻队应该也到附近了，到时候你再开信号器。我准备开门了哦，你做好准备。”
铁门打开，阮宜看着文燚猋身上各种不正规的包扎，血压瞬间飙升。对方的裤脚和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带好了武器。
“阮医生，好好照顾自己。”文燚猋朝阮宜行了个军礼，打开车门，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好像是不用了。”文燚猋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阮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文燚猋推进了里间。
“马上就结束了，麻烦阮医生最后再等一等。”文燚猋说完，重新关上了隔离门。
过了三分钟，阮宜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文上将——你果然在这里。”
“先别动！”文燚猋大声镇住哨兵们，耸了耸鼻子，然后朝面面相觑的哨兵们丢过去一瓶中和剂：“里面有位向导，给我把你们身上的味儿先弄干净。”
哨兵：？
一瓶崭新的中和剂喷到空瓶，文燚猋这才放下心，问道：“行啊，追踪水平提高了？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们哪找得到你啊，”一个哨兵憨笑道：“是元帅告诉我们的，说按这个规律准能找到你！”
夏铮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安。
战斗暂时结束后回过头想，他还是没能想通，那个向导明明精神力一般，刚刚是怎么爆发出这么强劲的精神暗示的。
向导也会有哨兵那样对危险的感知吗？夏铮不知道，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加固自己的屏障。
“怎么了？”沈披星注意到夏铮神色的骤变，立马问道。
“不太对劲，我的精神触手怎么就剩这么点了……”夏铮话音未落，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一直忽视了某个人。
一条青绿色的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头，冲夏铮吐了吐蛇信子。
精神触手少得勉强只够保护一个人的，夏铮没犹豫，全部堆在了沈披星身上，紧接着，他的耳边便炸开了一声巨响。
“滴——”心电图的所有波动归零，化作了一条令人心悸的直线。
沈披星下意识地接住了夏铮，托住他脑袋的时候，手掌不小心擦过夏铮的耳朵，摸到了一耳朵血。
第26章
阮宜是被送到医院，做完检查之后才收到夏铮受伤的消息的。对于向导来说，屏障不完整几乎等同于哨兵在任务中忽然失去了无感。阮宜的屏障还没完全恢复，但听闻夏铮和他在同一家医院，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强忍着恐哨症和屏障缺失带来的强烈的不安全感，跑出了病房。
夏铮病房门口守着一对哨兵和向导，哨兵身上没什么信息素味儿，对阮宜的到来似乎也并不惊奇。
“阮医生吗？”哨兵对阮宜点了点头：“元帅在里面处理一些事情，让我转告您，要麻烦您等一会。”
阮宜明明没有和沈披星联系过，疑惑了两秒，只能归结于沈披星算到了自己会来。
“最多十分钟，不会让您就等的。”
“哦哦哦，好。”阮宜回过神，连声应下，忍不住望了眼病房门上的小窗口——用于观察病房内情况的小玻璃窗被百叶条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文燚猋那边安顿好了吗？记住，暂时不要让周执和应友鹿知道。”
“阮医生给的那支药和我那根针头一起送到检验科，向导和那两个哨兵带去审。”
“那具尸体送尸检所，确认身份和死因。”
“工厂什么时候建成的，谁批的，还有那批格斗机器，我之前翻了一个，是黑货，来源没办法追溯，但可以芯片外面那层包材的材料是可以确认的，送去检测一下是军方特供的JTS还是市面上通用的那两种之一。”
沈披星一条条说完，顿了顿：“暂时是这些，有进展了及时联系我，出去的时候和阮医生说下请他再稍等一会，我这里还没结束。”
哨兵领命离去，沈披星看着禁闭的房门，从床头取了瓶中和剂。
沈披星对中和剂不存在过敏的问题，但这种东西对哨兵而言毕竟不是那么舒服，沈披星身上的信息素明明遮盖得很到位，却还是闭上眼，对着自己从头到尾喷了一遍。
沈披星没有通过给自己找不痛快来疏解情绪的癖好，但他的确需要一个发泄口，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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