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钟后,沈披星神色恢复如常,把中和剂放回原位,将阮宜请进了病房。
几次的接触下来,沈披星已经对阮宜的性格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对方忍着心理上的问题过来不是为了指责,没等阮宜开口,便把事情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所以医院的初步诊断是混沌对吗?”阮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松了口气。
“我有一个想法,我和铮铮被注射的应该是同一种东西,”阮宜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还没完全愈合的针孔,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如果铮铮和我的症状一样,那么他应该是意识到自己的精神触手变少,在觉察到你说的那个人也是向导的时候,把剩下的精神触手都堆给了你。”
“我不是很能确定是不是共鸣炸弹,但如果是的话,铮铮现在应该不只是混沌那么简单。是混沌的话,元帅或许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他有过掉到混沌里面的经验,不出意外的话,8小时以内应该就能自己走出来。”
阮宜观察着沈披星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不知道元帅还记不记得,但我还是想要重申一次,夏铮这个人,除了对自己以外,对谁都很好。”
“老实说,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对自己太不好了,你可以理解为他在性格方面的偏执,甚至是缺陷。我不知道沈元帅有没有办法改变他,但我试过,没有成功。如果元帅觉得会有压力的话,可以试着换种方式保护他。”
沈披星沉默半晌,阮宜以为他没听进去,然而沈披星却问道:“我想问阮医生一件事。”
阮宜连忙点头:“你问,能说的我尽量说。”
“我想我应该没有明显到让你一看就能猜出来,所以我猜,阮医生会那么安慰我,是出于你的经验之谈对吗?”
夏铮在做检查的时候,沈披星抽时间看了眼文燚猋的情况,并得知了“夏铮精神向导图鉴课学得比阮医生还好”的事。然而沈披星记得清清楚楚,夏铮当初和他说的是精神向导图鉴这门课是他唯二没满绩的课程之一。
“别紧张,我不是想要打探你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沈披星看着昏迷不醒的夏铮,神色不明:“问这个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总是会做这样的事。”
沈披星当然知道夏铮是什么性格,沈披星第一次接触到奉献型人格这个词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夏铮。只是过了那么多年,他和夏铮重逢的时候,从夏铮的言行来看,他是有把自己放得比以前重要那么一点的。
现在看来,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夏铮或许是有把自己的优先级提前,但在原则性问题上,他简直是一点没变。
变了的是沈披星,他以前虽然希望夏铮能够多为自己活着,但总还是抱着“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的态度,绝不会教育别人怎么过日子,然而现在,沈披星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容忍夏铮这种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态度。
按照阮宜的说法,只靠自己,夏铮就能在今天走出“混沌”,然而八小时过去了,夏铮依旧没有醒。
收到消息,阮宜很快过来。精神触手在夏铮的意识云周遭试探了一圈,阮宜皱起了眉:“不对啊,我的触手和屏障都已经恢复了,没道理他还没醒。”
沈披星问道:“如果一直不醒会怎么样?”
“混沌和井的区别就在于一般受过训练的向导都靠自己走出混沌,但几乎没有向导能从井里出来,如果一直不醒......”
阮宜没再说下去。
“没记错的话,哨兵是可以辅助向导走出混沌的。”
“可以是可以,但那至少也要精神结合的哨向才行.......”阮宜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了一下。
究竟是他脑袋不清醒还是沈披星和夏铮表面夫夫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阮宜竟然差点忘了,夏铮现在可不是单身向导。
“已经快一天了吧?你们的精神连结还在吗?”
“在。”
阮宜松了口气:“引导过程我倒是能做,就是......”
“会对夏铮有什么伤害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阮宜连忙否认:“我是可以将你的意识送进夏铮的精神图景,只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会看到一些他不愿意让你看到的东西.......”
阮宜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如果换个人,这会就该说“命重要面子重要”了,然而听到这话的是沈披星,他非常清楚地理解了阮宜的意思。
对于某些人来说,面子的确比命还重要。
“我明白,只是阮医生,你可能忽略了一件事,”沈披星顿了顿,看着阮宜,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想的话,任何和夏铮有关的事情我都能知道。”
“等他醒来以后要把我这段记忆抹除了也行,要骂我我也无所谓,但如果阮医生不愿意,我也可以去白塔找会引导的向导。”
虽然总是元帅元帅地喊,但阮宜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第一次对沈披星的身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作为夏铮的朋友,阮宜不得不顾及夏铮的想法,然而沈披星不只是夏铮的哨兵。
“了解了,我可以帮你。”阮宜神情复杂地看着沈披星,叹了口气,将他的手和夏铮的交叠在一起。
其实你可以不用装出那副只要能达到目的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的,阮宜实在是很想和沈披星说,然而最终还是忍住了。沈披星究竟在不在意夏铮的想法,阮宜看得出来。
别的不说,在口是心非这点上,沈披星和夏铮还真是绝配。
“祝你好运,元帅。”
夏铮的精神图景和沈披星的截然不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雪皑皑,向上高不见顶,向下深不可测。若干个半径半米起步的硕大冰锥悬浮在半空,沈披星看了眼其中的一个,蓝白色的冰面上反射出的不是他的脸,而且他们基础科的学校——看样子,夏铮的一些记忆碎片是以这样的形式存在于他的精神图景中。
沈披星的精神图景里好歹还有个小屋,夏铮这里什么也没。沈披星一身薄衫,很快冻得手脚僵硬。他不以为意,眼尖地发现了一块和其他都不太一样的冰晶。走到面前,冰面并不像他前面见到的那些一样光滑干净,沈披星伸出手,触及到表面的瞬间,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知不知道普通人和哨兵结婚意味着什么?”
那分明是夏铮母亲的声音。
画面逐渐清晰,沈披星看见了神色激动的夏母,以及沉默不语的夏铮。
夏铮那张脸比现在要更为圆润,带着些还未蜕尽的稚气。而身上穿着的T恤,沈披星也并不陌生。
那是他们升学考结束后,基础科同学聚餐那天夏铮穿的。
第27章
从小到大,喜欢沈披星的人不少,而这其中,夏铮之于沈披星,地位要明显不同于其他人。原因很复杂,沈披星自己都没办法条条分明地列举一二三,但有一点确实板上钉钉:出于担心伤害夏铮的顾虑,那四五年里沈披星对夏铮一直小心谨慎,尽管如此,他们最后的收场其实是不尽如人意的。
那次聚会过后不到一周,在升学考的成绩出来以后,沈披星曾经收到过夏铮的一次来电。在听到夏铮声音的瞬间,沈披星便敏感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在三句话以内,夏铮便彻底崩溃,隔着通讯仪嚎啕大哭。
直到现在,沈披星经历了那么多,也没有哪次哭声能比那次更为令人揪心。
沈披星一直不知道那次夏铮为什么会突然给他打那通电话,但现在,他有预感,自己可能要触及到当初自己不了解的另一面了。
夏铮的眼神慌乱得过于明显,嘴上却仍倔强地死不承认:“我只是问一问辅哨这个专业好不好,又没说就要报这个专业。”
沈披星听到“辅哨”这个词,兀地愣在原地。
辅哨的概念在戴月之前的首席哨兵提出来的,主要是通过一些专项训练让普通人能够对哨兵进行一些除精神层面以外的辅助。说白了,这是为了最大化发挥哨兵的能力而开设的专业,也是除了哨兵和向导以外从业方向最为单一的专业——医学生毕业不一定做医生,师范教育毕业不一定当老师,但从这个专业毕业的人只会进入军方,从事辅助哨兵的工作。
夏铮会忽然对这个专业感兴趣,原因不言自明。
看样子,夏铮那时候应该还没有把沈披星这个秘密告诉夏母,然而这更让沈披星一颗心吊着:夏铮自以为把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然而沈披星心里清楚,夏母知道的远比夏铮想得要多。
“你别和在这里弯弯绕绕的,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夏母脸色铁青,因为情绪激动,连呼吸声都格外沉重:“之前你准备升学考,我一直忍着,现在分数都出来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发疯吗?”
“普通人和哨兵结婚处境有多难,你是不知道吗?”
“退一万步讲,人家沈披星对你有没有意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是为了让你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连尊严也不要的吗?”
沈披星印象中的夏母漂亮大方,说话得体,是位让沈披星发自肺腑地感慨“难怪夏铮会这么乖”的温柔女人。然而画面中的夏母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地问他:“夏铮,你贱不贱啊!”
夏铮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不是沈披星注意到他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大概会以为他是被骂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过了足足有两分钟,夏铮仍然没有直接看着夏母,他眼神空空地盯着椅子脚,终于开口:“你看了我的日记。”
比起质问,夏铮的语调听上去更倾向于陈述,又或者说是审判。然而夏母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的平淡也有所缓和,甚至更加激烈:“我不能看吗?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吗?袁岸说‘自从夏铮喜欢上沈披星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你以前那么开朗,现在一天到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夏铮眼神微动,沈披星看出他是想争辩些什么,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或许是对极度生气的夏母保佑畏惧,又或者是没想好该怎么说,在沈披星看来,夏铮连沉默都带着些不知所措。
夏母气成这样,以夏铮的性格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指责对方偷看自己的日记的。然而就算这样,沈披星一时也不知道,如果是自己在夏铮那个处境里该说些什么,是该先解释自己没有“变成什么鬼样子”,还是解释自己不贱。
“我不反对你喜欢男人,甚至那个人是个哨兵,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但凡他有一点点喜欢你,当初我找他的时候他就不会答应我。”
夏铮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找过他?”
“对,我找过他,”夏母看着夏铮,近乎残酷地说:“你基础科三年的时候我就找过他,他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了,如果他喜欢你,不用等到现在,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沈披星终于听不下去,别开了眼。
夏铮表现得再明显都没有亲口说出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连沈披星都在维护着的秘密,就这样被硬生生撕开,连皮带肉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再后来的事情沈披星就知道了:夏母让夏铮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自己先离开了房间。而夏铮则魂不守舍地打通了沈披星的电话。
在夏铮的记忆视角,沈披星也得以更清晰地了解到夏铮的反应:在接通沈披星之前,夏铮已经因为强忍情绪而把自己的腿掐出了淤青,然而听到沈披星声音的瞬间,夏铮还未出声,眼眶已经变得湿红。
“夏铮?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夏铮话未说完,猛地捂住了嘴。
“夏铮?铮铮?”
沈披星听见了自己慌张的声音。
印象中夏铮的哭声大得响彻云霄,然而重新回顾这段记忆,沈披星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夏铮原来已经用手堵住了收音孔。实际的音量不大,被他自己捂着嘴巴和收音孔,更像是一幕哑剧。
直到夏铮自己主动挂断电话,把通讯仪扔到了一边,他终于用胳膊遮住了眼睛,没有顾忌地哭出了声。
夏铮怎么可能会喜欢沈披星喜欢到没有尊严呢,沈披星忍不住想。他明明是一个情绪崩溃到不管不顾给别人打电话了,却还是下意识地藏着自己的情绪,连哭都不敢放声哭的人。
他拨号的时候,电话接通的时候,挂断电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沈披星无从得知,而记忆里的他们也没有暂停。夏铮哭了很久才逐渐停下来,鼻子红红,眼睛湿漉漉的,抓过通讯仪给沈披星发消息:“抱歉,刚刚有点激动。”
沈披星秒回:“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夏铮回了个嗯,沈披星立即拨通了电话。
铮铮?
嗯。
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刚刚是不是吓到了你了。
是啊,把我吓了一跳……我是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你说,抱歉。
你没有错,不用和我道歉。
我听人说过,你在中级科有很多人追,但你一直没有恋爱。
也没有很多人吧......还好。
......沈披星。
嗯。
我喜欢你。
嗯。
我从基础科一年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知道。
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你和我说,我不会一直缠着你的。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如果是,我就不用纠结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了。在中级科的时候,每次有人说喜欢我,我都会想到你。就觉得好像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但我们真的不合适,铮铮,你太善良了。
我想问一件事。
你说。
我有让你困扰过吗?
......没有。
——摘自夏铮的日记
“看够了吗?”
沈披星转身,在自己身后看到了双手抱胸,没什么表情的,二十多岁的夏铮。
“好笑吗?好笑的话把票钱交一下,然后给我出去。”夏铮又说道。
如果非要说沈披星对夏铮有个一个新的认知的话,那么“降低预期”当属大写加粗置顶的头条。在别人做出反应之前先一意孤行地做好最坏的打算,抢在别人之前承认“对啊我就是这么一个烂人”,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的失望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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