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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铮勉强睁开眼，那名坐在轮椅上的向导正看着自己，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敌意，反而隐隐透露着诡异的热切。
“一个靠自己就掌握共鸣炸弹的向导，还是个有软肋的不完美向导，他的价值可比那位沈元帅要大多了。”
原来那就是共鸣炸弹吗......夏铮在剧烈的疼痛中勉强思考。
在双子塔对付哨兵的时候，夏铮并没有留手，他的全力以赴确实重创了敌人，但却不致命。在看到沈披星后背血肉和衣服混在一起的惨状、意识到沈披星可能会因自己而死时，夏铮意识云的精神力量才终于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夏铮短暂的向导生涯中，前半段浑浑噩噩，后半段如在梦中，就连“保护哨兵”这种幻想都奇迹般地得到了兑现，然而幻想成真的那一刻，他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双亲有沈披星代为尽孝，阮宜也有父母在身边，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爱人，唯独沈披星，夏铮不知道没有自己的沈披星会变成什么样。
但沈披星还活着，所以再来一百次，夏铮也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52章
夏铮一度被痛昏，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手术床上。他试着动了动手，发现不仅双手，四肢都被禁锢住了，左手连着输液袋，凉得几乎有些麻木。
夏铮想起他和沈披星遭遇了袭击，沈披星把他藏了起来，但直到他被发现、带走，沈披星都没有再出现。手背上的凉意一直蔓延到心脏，夏铮在自我厌弃和对沈披星隐隐的憎恶中却仍觉得哪里不对劲。
印象中，似乎有人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夏铮头痛欲裂，试图在意识云里沟通精神体，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精神触手已经少得只剩下了纤细瘦小的一根，像是随便什么都能轻易碾压的稻草。
大门打开，夏铮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见他醒了也并没有在意，自顾自地换了一袋全新的药剂。
一只雪狼突兀地出现在夏铮床头的桌面上，夏铮有一瞬间几乎把它认成自己的精神体，而后又反应过来，面前这头的眸色和自己精神体的并不相同。不知道为什么，夏铮并不抗拒，甚至有种亲切的感觉。雪狼探出脑袋，在夏铮颈窝的部位轻轻嗅了嗅。
鄢醴和程月赶到一部三院的时候，封闭室门口正一片兵荒马乱。两个手持麻醉枪、全副武装地守着门口的哨兵第一时间警觉地看向程月，直到鄢醴拿出了戴月的手写信，这才稍稍收敛起敌意。这还只是程月所看到的表现，实际上鄢醴这个哨兵甚至能听封闭室里，透过隔音门传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月循声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生往这边急匆匆跑来。鄢醴拉着程月后退一步，让男生跑到门口，一气呵成地输入了一串数字。电子门没有反应，像是男生输错了密码，他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原地等了会，程月听到一声嘀嗒，眼睛忽地被挡住，鄢醴身上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别看了，就当给沈披星留个面子。”
鄢醴的声音和金属、皮肉相撞的声音、男人女人的呼喊声和像是野兽的咆哮声同时想起，程月愣了一下，一时间甚至不确定那类似锁链的清脆声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凶悍的哨兵信息素扑面而来，男生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与此同时，一道人影闪过，把他稳稳扶住。来人松了口气，继而气急败坏地喊了声“阮医生。”
“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简直胡闹！”
熟悉的哨兵信息素包裹住了阮宜，反而让他轻松了一下。阮宜一边说“我怎么放心得下”，一边拿出了两管药剂。
“东西我带来了，肌肉注射就行，不知道有没有用，先试试看吧。”
文燚猋接过药转身往里走，又忽地顿住，转头和阮宜说：“东西送到了，现在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我这边好了第一时间来找你。”
“阮医生——”鄢醴的声音紧随其后：“这位是小夏的同学，可不可以麻烦你带上她，我进去帮忙。”
阮宜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程月：“行。”
鄢醴得了阮宜的承诺便放下心来，朝程月飞吻一下，紧跟文燚猋进了封闭室。
程月一开始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嘈杂，这会儿门关上了，尽管来来往往依旧步履匆忙，她却诡异地产生了某种安静过头的错觉。
程月无法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
安排好程月，大门在身后闭上了，鄢醴挂着的笑这才收了起来。她常年在外，论市井交道和生存，自认是比戴月、沈披星之类的首席还要更加精通，然而真要论正面交锋，鄢醴从学校毕业后其实是有些退功的。受伤本来也没什么，但程月还在外面等着，鄢醴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因此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虽说听到动静的时候，鄢醴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沈披星一只脚一只手被锁链绑着，下手却还是丝毫没有保留。四位哨兵的向导都在，只是站得离战圈都很远。承担了大部分压力的自然是戴月，旁边周执以及另两位次席哨兵找准时机予以支援，但毕竟不是面对敌人，总归还是束手束脚。
有了鄢醴的加入，更重要的是有了文燚猋带回来的东西，戴月终于狠下心动起了真格。除文燚猋外的五位哨兵一起配合着，把沈披星制服在地上。
“快点！”
文燚猋在一旁等待多时，不需要戴月说，当即把注射器枕头插进沈披星手臂中。沈披星连头都被人按住了，针头入肉的瞬间还是爆发出一阵可怖的力量，几乎要挣脱开来。药剂还剩下大约四分之一时，沈披星再次爆发，针管直接从中间断开。文燚猋心底一沉，然而做好了武力压制的准备，然而对方的动作却开始缓和，直到完全归于平静。
众人不敢放松，直到戴月说没问题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开手来。
应友鹿等不及，连忙拿着药箱跑过来。沈披星的被金属链禁锢着的手腕和脚腕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应友鹿一边包扎，一边红了眼眶。
“刚刚精神暗示对他完全无效”一个向导开口，语气中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
鄢醴点头表示了然，看上去并不意外：“除了精神暗示没用，应该是连痛觉都没了吧。”
毫无理智，毫不留手，甚至完全不受疼痛影响，以鄢醴的判断力，不难看出这并不是源于沈披星后天训练形成的耐痛能力，而是他压根没有感知到疼痛。
很久以前，华汉曾经有任首席哨兵在战场陷入神游症。在本就敌多我寡的情况下，首席哨兵受到致命打击，一首席四次席几乎全军覆没，华汉损失惨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出于弱势。也是在那之后，白塔对于哨兵的结合情况更加收紧，越是天赋越高的哨兵，越是被紧盯着结合。
而现在，时隔近百年，华汉又出现了陷入神游症的首席哨兵。
对哨兵而言，“神游症”这三个字甚至比死亡更加恐怖。在场全是信得过的，一时之间全场沉默，无人开口。唯一庆幸的是戴月已经醒了，虽然生理素质或许不比巅峰时期，但总归是主心骨。
陷入安眠的沈披星脸上血迹斑斑，神情却沉静下来，和刚刚歇斯底里的样子截然不同。戴月在他面前蹲下，刘海遮住眸中情绪，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方争渡在戴月旁边屈膝跪地，伸手揽住她的肩。
别人不知道，方争渡却不可能不知道戴月心中的难受。
沈披星不只是首席，更是戴月的亲生弟弟。她看着长大的人，一夜之间接过她的担子，甚至超越她的人，曾经也有过不成熟的青涩时光，如今却像野兽一样，被拴在这里。
几分钟后，沈披星眉头微蹙，似是苏醒的前兆。戴月神色一凛，所有低落瞬间收起，摆出了准备战斗的警备姿态。
没人知道阮宜给的药能起到多少作用，他们得随时做好沈披星再次失控的准备。
沈披星缓缓睁眼，眼中有些许茫然，但没有了先前的疯狂。等待了几秒，在场的人交换眼神，这回终于放下了心来。其中一位次席哨兵的向导本职是医生，此刻在哨兵的保护下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元帅，能听到我声音吗？”
沈披星目光空空地盯着前方的地面，过了一会，低声说“能”。
向导便接着问了些问题，得到答复初步有了判断。
“按道理来说，未结合哨兵的神游症只能缓解，很能治愈，但对比刚才，沈元帅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应该是刚刚的药发挥了作用。说来惭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神游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控制下来的......”
闻言，文燚猋立刻拿出通讯仪给阮宜发消息。阮宜应该是守着通讯仪等消息，很快就回过来消息。短短几句话，文燚猋逐字逐句看下来，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复杂起来。
“阮医生说......”文燚猋很少像现在这样说话艰难：“这不算是药，只是夏铮信息素提取物的加工试剂。”
沈披星静静地听着，没有问文燚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需要问吗？
大抵是夏铮心灰意冷，想要和沈披星一拍两散的时候找的阮宜吧。
在双方健在的情况下，哨兵和向导从来没有过解除结合关系的情况。虽然他们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结合，但难度同样可观。也只有夏铮这样傻子，会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毅然决然、不顾后果地尝试，又在还没有真正分开的时候顾虑沈披星，找阮宜提取对于沈披星来说比普通小白片更有效的自己的信息素。
“那个时候，我还有一些意识，但身体太疼了，完全动不了。满脑子都是如果能把痛觉压下去，说不能能把夏铮抢回来......”
然后哨兵失去了他的痛觉，陷入了神游症。
向导沉默片刻，心情复杂地问道：“那么元帅，你的痛觉现在恢复了吗？”
沈披星说“恢复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陈述他人的症状。过了一会，沈披星视线上移，看到了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戴月和方争渡。他移开了视线，但声音很轻地喊了声姐。
戴月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沈披星这么叫她了，此刻沈披星闭上了眼，似乎已是疲倦至极。
“我和他说过的，千万别松手，可他还是把手放开了。”
阮宜收到文燚猋的消息后，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等到了鄢醴。
“月月，有件事可能要你帮一帮忙，”鄢醴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小夏在中级科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沈披星？”
程月才刚露出一些犹豫之色，鄢醴便猜到她心中所想般开口：“我知道背后揭人隐私不好，但现在的沈披星需要在最短时间里打起精神。”
见程月似乎有所松动，鄢醴又说道：“最有可能把小夏带回来的人只有沈披星，小夏还在等他。”
程月看了看阮宜，后者体贴地起身：“我出去一下。”
阮宜走后，程月仍是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鄢醴说：“夏铮其实没在我们面前提过沈元帅，但有件事，我猜他应该到现在都没和沈元帅说过。”
阮宜出了办公室，心中依旧不安，等回过神，已经来到了封闭室门口。大门正好在此刻打开，文燚猋、应友鹿和周执从里面出来。文燚猋见到阮宜也是愣了一下。
“你——”
“你说元帅醒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
两人同时开口。
醒也醒了，消息还是自己放出去的，文燚猋想怪阮宜乱跑都不合适。但比起这个，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阮医生，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阮宜一愣，条件反射地问道：“你也想问向导院时期铮铮有没有提到过沈元帅？”
文燚猋：？
文燚猋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帮我做个精神梳理，我总感觉意识云里有一团迷雾......就好像被人下了精神暗示一样。”
精神暗示可不是什么小事，阮宜直接把文燚猋带到了自己的诊室，做好了处理疑难杂症的准备，却没想到解开精神暗示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而解开了精神暗示的文燚猋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是夏铮。”
“铮铮？他为什么要给你下精神暗示？”
文燚猋神情复杂，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
前面在封闭室，沈披星问了文燚猋最后见到夏铮时的细节。文燚猋按照记忆里的答了，又觉得不太对劲，直到找阮宜解开了精神暗示，才还原了事情原貌。
夏铮被当着他的面折断了胳膊，也没有对他做什么“我等沈披星救我”的口型。文燚猋猜想那一下一定很痛，因为夏铮最后给他的精神暗示并不强劲，连文燚猋这样容易中招的哨兵都觉察出了不对。
瞒报误报是部队大忌，照道理文燚猋应该立刻找到沈披星纠正自己说错的部分，但他最终没有动作。
就算精神暗示被破，夏铮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文燚猋精准无误地接收到了他最后的意思。
第一次见到夏铮，文燚猋觉得他尖酸刻薄，一点也不温柔。那时候的他怎么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和夏铮联手去欺骗沈披星。
第53章
“因为数量稀少而成为各方博弈的筹码，确实是长久以来的情况，但向来如此，便是正确的吗？”
“戴.......”
“戴月确实出台了一些对向导有力的新政，可是你觉得情况有变好吗？”
“......”
“那些出于缓和矛盾而制订的政策，本质上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哨兵权力的工具，何况现状华汉的首席已经不是戴月了。不得不承认，虽然更加保守，但沈元帅对向导也不算严苛。只是要改变现状，只能用一些更加激烈的手段。”
似乎是有一些道理的。
“所有的变革都是有代价的，可能是一个沈披星，也可能是你我，但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吗？”
“我不会看错人，你有能力，也有这个觉悟，是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人。就算最终身死，你的思想也会浸润到所有的人。只要思想存在，生命就永远不会终结。”
是吗......
夏铮四下环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精神途径愈发空旷了，记忆冰晶数量大减。雪狼凭空出现，夏铮微微躬身，抚摸着它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雪狼的样貌似乎有些变化，眼睛也变成了灰色。他挺直了背，走到一块小小的冰锥前，透过冰面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夏铮没有回头，任凭对方在自己身旁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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