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上反射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你不是坐在轮椅上的吗?”夏铮疑惑地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那人笑了笑:“是你记错了,夏铮。”
“这样啊......”夏铮没有生疑,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最近脑子有些糊涂。”
“没关系的,”那人温柔地摇摇头,抬手去触碰冰锥。后者在他的触碰之下开始融合,没用多久便彻底消失。又过了会,夏铮便忘了自己那张脸上的异样,仿佛向来如此。
他最近记性总不是很好,反应也很慢,手上总是一阵一阵的疼,仿佛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抓着过,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分明。
夏铮回过神,顺着身旁人的视线前上方远眺,意识到对方正在打量山顶的黑色棱锥。身边这个人身上有种危险但吸引人的气息,叫夏铮不受控地想要成为对方那样的人。当然也会有一瞬间的迷茫,只是很快消失不见,夏铮见他对黑色冰柱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善意地提醒:“劝你不要碰那个哦,那个东西很危险的。”
那人收回目光,冲夏铮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已经打满三个疗程了,老师,还要继续吗?”
“......继续,加量。”
“......明白了。”
许存在自助贩售机面前刷好卡,果汁从里面弹出。他弯腰取出,拿在手里,看到顾致从正面出来。等顾致走到他面前,把果汁递了过去。
“怎么样?”
顾致摇摇头:“应向导说沈......元帅在治疗,暂时不方便会客。”
“猜到了,”许存并不意外,反过来安慰顾致:“心意到了就行。”
顾致并没有因为许存的话宽慰多少。他低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果汁上面的商标。
顾致和许存第一次见面时,刚刚和白塔安排相亲的哨兵大吵了一架。哨兵控制不住情绪,掀了店里的桌面。就在对方要动手的时候,是许存拦住了哨兵,替他解了围,还连带着善了后。
那个时候,许存给顾致买的果汁和手头的是同一款。后来他们相熟、结合,顾致被许存领出了白塔,搬进了许存家。
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们回到车上,许存见顾致依旧性质不高,便握住了他的手:“夏向导不见,我们都很遗憾,但你已经第一时间提醒他了,不要怪自己。”
“存哥,”顾致轻声开口:“有件事,你可以坦白和我说吗。”
“我是第一时间把情报告诉夏铮了,那你呢?”
许存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脸上看不出情绪地望向顾致。顾致咬了咬嘴唇,却对许存的视线不躲不闪,直直地看着他:“存哥,你老实和我说,你说没有我就信。”
许存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摸了摸顾致的脑袋:“我们可是正式结合的哨向,我怎么会瞒着你。”听顾致和他道歉,又说“没关系”。
“只是一是钻牛角尖而已,我不会生气。”
顾致被许存抱着,没有提醒许存,在他们还未没有正式结合的时候,顾致说自己有时候死脑筋,他说的是“倔强是难能可贵的品质,我很喜欢”。
曾经的许存说最喜欢顾致的倔强,如今的许存说顾致钻牛角尖。
曾经的顾致以为沈披星和夏铮因为利益而捆绑在一起,后来甚至意外发现两人根本连正式的结合可能都没有。但没结合真的就是貌合神离吗?又或者说,结合了就真的能做到心意想通吗?
顾致现在不敢肯定了。
陷入过神游症的哨兵想要重新获得执勤资格,需要通过一系列的考核,证明自己在感官、反应力、判断力等各方面都能保持稳定。这项规定由戴月制订,考核难度甚至高于入伍审核。戴月苏醒以来的第一项工作,便是担任神游哨兵复岗考核的主考官。
当初戴月已经结合,探索试行这项机制只是为了在规则层面上减少一些可控的不确定因素,提高单身哨兵的生存率,倒是没想过有朝一日首席哨兵会成为考核的对象。而凡事只要涉及到“首席”,就注定不能按照常规的流程来。
因为“首席”意味着一国顶尖,首席的考核没有及格、良好、优秀的参考线,对首席的唯一标准是找不到比其更强的——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沈披星通过得很顺利,戴月的确挑不出沈披星半点毛病。于是沈披星安排好工作,重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枪和短刀。
当天晚上,沈披星登门拜访戴月、方争渡,完成了部分元帅工作的交接。于戴月来说,这不过是干回老本行。她随手翻看着一些文件,一边问道:“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没问题吗?”
沈披星点头:“感知全部恢复正常了。”
夏铮的信息素提取物对沈披星来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沈披星感知基本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相应的,背部的烧伤后自愈的痒和掌心的痛也开始持续。药剂在沈披星第一次失控时使用大半,沈披星一方面是为了最快时间内恢复到最佳状态,另一方面不确定神游症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因此用光了剩下所有的药。
远超常规治疗手段的起效速度自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也这也意味着一旦他没能成功,失去了夏铮信息素的他将再无治愈可能。五感尽失之日,便是沈披星生命到头之时。
戴月明知沈披星斩断了所有后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在看到交接文件的最后,应友鹿、周执和文燚猋三人的档案时,还是险些情绪失控。
“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有一点,”戴月忍住了往沈披星脸上揍的冲动,只是揪着他的衣服问他:“你有没有想过爸妈?”
方争渡难得没有制止戴月,于是许久的沉默之后,戴月得到了沈披星一句什么都代表不了的“对不起”。
从戴月家出来,沈披星孤身一人驱车回家。
戴月在躺在手术室时,沈披星想自己永远不要让父母再体验一遍这样的担心受怕;在郑宓的葬礼上,沈披星想鲸小队之后一个人都不能再少;时间再往前,曾经沈披星希望夏铮能够不要因为自己而难过,但最终沈披星什么也没做到。时至今日,沈披星已经不能再向阮宜或者夏铮的父母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但正是因为如此,沈披星才必须要去。
事总与愿违,大概这才是所谓的“人生”。
第54章
沈披星又一次自梦中惊醒,看了眼时间,推测自己应该睡了不到两小时。
按照沈披星一开始的打算,原本是打算让周执、应友鹿和文燚猋都驻守首都的,但三人第一次坚决而一致地拒绝抗命,沈披星权衡之后,还是向自己的队友做出了妥协。
一来,从人员配置上说,三人的确要素齐全,和沈披星配合也最为默契,二来,首都有戴月和方争渡坐镇,沈披星就已经大可放心。
应友鹿第一个发现沈披星醒了,谨慎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做梦了?”
沈披星沉默片刻,回答应友鹿:“我梦到了夏铮。”
短短半秒,沈披星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仅面上看不出什么,就连意识云也滴水不漏,叫应友鹿探不出情绪。作为一名向导,如果应友鹿真的想,不是探不出什么,只是那要她拿出对敌的手段。当然,沈披星不是敌人,她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神游症的负面影响似乎已经消失殆尽,应友鹿忽然意识到,他们几个已经很久没有全员出动了。更准确地说,是活着的人全员出动。
应友鹿和周执留在外面,沈披星和文燚猋负责深入。散开之前,周执罕见地叫住文燚猋,名义上是叫他做好辅助,实际上却是要他顾好沈披星。
“‘鲸’没有补位成员,但接受成员家属。所以......前段时间,我和阿执去挑了你们的新婚礼物。”
这么多年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应友鹿不是什么都没察觉,但任务当前,这个时候也没有纠结这些的必要。应友鹿犹豫怎么开口,最后说道:“我们等着吃你们的酒席,队长。”
应友鹿本来应该是更想说“希望下次任务还是我们一起”的,沈披星想,但她最终还是用他和夏铮的喜酒来指代了这一表述。应友鹿、周执,甚至连最为大大咧咧文燚猋都是极为严肃的神情,但不是因为这次任务最危险或者难度最高。事实上,沈披星比谁都清楚原因。
就算这里不是大本营,也应该是个重要程度远超金地的据点。沈披星和文燚猋两个哨兵,没有保护向导的顾虑,都彻底放开了手脚。文燚猋一口恶气憋了许久,此刻半点没收着。
火力在交织的红光、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迅速扩散的血腥味错综交织,刺激着哨兵好斗、嗜血的本能。然而沈披星仿佛完全不受影响,没有花里胡哨的炫技,也不因生命迅速的逝去而动摇,每个动作都只为达到目的。
包抄而上的六个哨兵堵住了所有的死角,沈披星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然而下一秒,抓住机会的哨兵脸上欣喜仍在,脖颈处却炸出血花。沈披星连多一分的关注都没给,用枪托砸开另一个哨兵的头颅。
应友鹿双手按在周执的肩上,问他“怎么样”。
弹壳落地,周执声音沉静:“感知继续扩大。”
应友鹿没了声音,精神触手持续分裂,如有实体般覆在周执的眼睛上。
文燚猋手头这把枪里剩最后一枚子弹,抬枪的瞬间,对面的哨兵下意识闪躲,却不想文燚猋没有扣动扳机,甚至似乎发生了重大失误,整把枪脱手而出。
枪没砸到人,撞在双重门上,轰然爆炸,浓郁的消毒水味瞬间和血腥味混在在一起。只一瞬,文燚猋接替了沈披星的位置,而沈披星则踩着哨兵的肩,一头撞进了滚滚浓烟中。最近的两个哨兵按叫不好,正要起身相追,却本能地感受到危险,双双散开。
一人没躲过暗处的狙击,另一人被双头犬咬住因一瞬的停滞失去了最后一丝生存机会,身体仍维持着闪避的动作,心脏处却已经多了一个直径三指的洞。
哪怕是文燚猋,要拦住那个数量的哨兵也要拼上性命,但对沈披星来说,给他开出一条通道就已经足够,周执、应友鹿和文燚猋能帮的到此为止,剩下是他自己一个人需要面对的。
整栋大楼都在沈披星的感知内,所有障眼法无所遁形,沈披星紧握手炮,扔向某扇安全门。这枚手炮的威力远不如文燚猋扔出去那枚,但安全门一扇碎了,一扇布满裂痕,摇摇欲坠。被沈披星最后一脚揣散,应声四分五裂。
然后沈披星见到了一张病床,只是上面躺着的并不是夏铮。
夏铮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除了脚踝上一条锁链,身上并无其他禁锢。听到巨响,夏铮也没有过多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朝沈披星微微笑了一下。
暗处还有四个哨兵。而眼前,除了夏铮以外,房间里还有两个向导。沈披星扣下扳机,枪管处并没有硝烟亦或是声响。向导来不及闪躲,发出了一声惨叫。
针对向导屏障设计的精神枪,剩下的一半,沈披星手腕翻转,对准了病床上昏迷不行的人。
梦中的场景开始频繁闪现,逐渐和现实混淆。
作为前任首席哨兵的胞弟,沈披星其实并没有得到戴月过多的教导。唯一算得上指点的一次,是沈披星问戴月究竟怎样才算首席。
戴月有无数种义正严词的官话,但她当时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怀中又抱着个方争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便破例大言不惭了一回。
三流的哨兵感知视听味,一流的哨兵感知生死。
沈披星一边不以为然,一边把这句话记了很久,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承认,有些差距,确实是后天难以弥补的。幸运的是,沈披星是所谓天赋的获益者。
最大的危险不是埋伏在暗处的哨兵,也不是那两个向导,沈披星无比清楚,对自己来说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沈披星并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计划,然而见到夏铮的瞬间,他在心中有了决定。
夏铮冲沈披星张开双臂,沈披星朝着夏铮一步步靠近,一言不发地拿出了近战刀。锁链一刀斩断,但脚踝上的金属环扣还在。夏铮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一心想要投入沈披星的怀抱。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沈披星看着夏铮的眼睛,听着夏铮的声音,大脑中受到蛊惑,夏铮的动作逐渐加速,直到沈披星的眼睛无法捕捉。
沈披星下意识伸手、低头,短刀刀尖两寸没入他的衣服,剩下一部分被他抓在手中,那只才受过枪伤的手渗出血来,沈披星过了一会才感受到迟钝的痛意。
夏铮看上去似乎有点诧异,但很快,沈披星的眼神便让他有些本能的畏惧。
“别用他的身体做这种事。”沈披星抓着短刀,生生拔了出来。他伤得比预想得还要轻一些,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幕他已经梦过了许多次,另一方面则是夏铮。
夏铮的近身搏斗是沈披星亲自教的,哪怕丝毫的角度偏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运气总算没有差到谷底,沈披星笑了一下,反扣住刀面倾身而上,圈住了夏铮。
“要我这条命可以,但是要我放手,没有这个可能了,夏铮。”
夏铮眸光一颤,两人双手交握,更确切的说,是夏铮被沈披星紧紧握着的部位开始,传出钻心的痛意。精神两端因为肢体重新触碰再一起而缠绕,扭曲,恢复成一个头尾相衔的结。
就像基础科的时候,夏铮无论怎么下定决心要戒掉沈披星,沈披星一句“夏铮”,他所谓的决心就烟消云散一般,只需要沈披星一个触碰,两人散掉了的精神连结又重新绑在了一起。夏铮嘴唇微颤,哆哆嗦嗦地,许久才说出一个字。
“......沈......”
沈披星和夏铮隔着一把短刀相拥,沈披星如同夏铮曾经耻于提及的梦境里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有时是夏铮,有时是铮铮。
第55章
沈披星眼看着夏铮眸光数变,明显透着痛苦,让他有种是自己让夏铮变得这么痛苦的错觉。这种状态没能持续很久,很快,沈披星觉察到怀中的人逐渐温和,顺从地软倒在沈披星怀中。
如果沈披星没从精神连结另一端感受到夏铮意识云中狂风暴雨的动静的话。
意识云层面的事情,沈披星一个哨兵帮不上太大的忙,何况眼下,他有更紧急的事要做。沈披星拿过夏铮的刀,抱着他站起身的瞬间,侧身避到办公椅后面。短刀脱手而出,伴随着一声入肉的轻响,半把刀身没入破门而入的哨兵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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