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地一声,空调挂机的叶片向下倾斜,凉丝丝的风伴着噪音输送出来。喻舟胜券在握地笑了笑,大拇指朝里面一指。
我还怕了你不成?!方清宁挺着胸脯,大摇大摆地踱进去。
卧室陈列简洁,衣柜做了嵌入式用以节省空间,书立也以墙面为支撑,做了悬空的款式,码得满满当当。放不下的书就堆在飘窗上,但仍极为整齐。
喻舟拉开椅子,坐到电脑前。
映入眼帘是一片灰白配色,如果忽略掉那些汗牛充栋的书籍,方清宁会觉得这里就像宜家展出的样板房,规整到一丝不苟的程度。
倒符合方清宁对他的印象。
放在床柜上的相框反射着光线,吸引了方清宁的注意力,他把爪子扒在柜角,踮起脚尖探看。
这是一张喻舟大学毕业时拍摄的照片。
他穿学士服时,并不像其他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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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记得自己拍毕业照时,是一个白昼长得漫无边际的夏日,四周的空气费劲搅拌着黏腻腥酸的汗味,服装又多是不合身的,在蝉鸣中摆着动作,总觉得他们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喻舟的穿着格外得体,罩在外面的衣装像为他量身定做一样,更衬得芝兰玉树,鲜活肆意尽在眉宇之间舒展。
他手上捧了一簇盛开的向日葵,左右的人应当是他的两位老师,穿着精工西装面对镜头,笑容慈和。
方清宁觉得他被星月环绕,像拥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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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他又双脚离地,被抱了起来,放在电脑桌上。
方清宁不知喻舟还有这样的习惯:正儿八经地做个事情,要让宠物在一旁镇守着,时不时还撸上一把。
他正在读下载到电脑上的英文文献,神情专注,时而绷直了天生有些上扬的唇线,深深思索,时而豁然开朗,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
过了会儿,他支起手臂,活动了一下食指,伸手用食指朝向外侧的指腹摩挲着方清宁腮边的毛发,顺着轮廓线条一路移动,轻轻挠着他的下巴。
他闪躲不得,反而因为这样的触碰,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战栗起来。
方清宁眯着眼睛,头越抬越高,在尚存的视野中,连他腮侧的几撮胡须都在微微摇摆。
这是一种过于难以言喻的感觉,像小提琴的琴弦拉奏出旋律,跳动的音符从共颤的琴身撞入脑海。
方清宁知道自己仰头的角度,知道这根即使对人类来说也致命软弱的喉管,也一并暴露在对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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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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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不饿?”喻舟眼中笑漪泛动,“再等我会儿,给你赚猫粮呢。”
方清宁从未被他正眼看待过,甚至没有一分好颜色,本以为自己已然没有怨怼;况且这世间两个人生来就针尖对麦芒的情况又何其普遍。
但假如真的心无不甘,又怎会有如此怪诞不经的梦。
他望进喻舟柔软的眼底,倏而睁大了竖立的瞳孔,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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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时的他远不像现在这样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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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抵称得上是一双好看的手。
包裹指骨的是一层纤薄白皙的肌理,指节修长,屈起时透出一点筋脉青紫色的纹路。
血液铁锈般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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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踩空了台阶朝着无底的深渊坠去,脑海刹那空白,方清宁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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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在图书馆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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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枕着的胳膊肘和许久未动的两只脚都失去了知觉,心脏却还在狂跳不止。因为没有喝水,干涩的口腔中发酵着杏仁般的苦味。
方清宁缓了几分钟,起身去洗了一把脸。
现在是下午五点,由于要准备考研考公,在图书馆自习的人非常多。已经是十月中旬,空调还是冷飕飕的,一只孤蝉盘在树梢,不知疲倦地嘶鸣着。
方清宁甩掉面颊上的水珠,用手背揩过睫毛。这里明明是现实,却让他一瞬间分不清庄周与蝴蝶,究竟是谁梦见了谁。
“算了——赶紧写吧!”
他在心里不断催促着,强行把注意力扳回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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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如非要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找一个现实依据,那就是方清宁又看见了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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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正在按照系统里查到的索书号,一本一本地浏览过去。
他所在的C大在全国颇负盛名,其中一处标志性建筑,便是藏书尤其丰富的图书馆。
除了贮有大量善本孤本,其设计结构亦广为人道。每层绘有圆形的玫瑰花窗,外墙是做旧的青灰砖瓦,在顶楼一抬头能看到传统的中式木雕梁柱。
天晴的时候,偶尔会赶上管理人员进行晾书活动。他们爬上长长的梯子,取下最顶部架子上的书籍,尘埃也随之蜉蝣在淡淡的墨香里。
唯一的不便大概就是平常想要拿高处的书,总少不得一番折腾。
方清宁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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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劲地抻长了腿,抬起脚后跟,试了好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想了想又原地起跳,手朝上够着,每次总差那么一点儿。
木制的地板刚上过蜡,方清宁脚底打滑,徒劳地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点,却还是向后倒去。
“小心!”
一只手强有力地箍在他的腰侧,方清宁还呆呆地张着嘴,眼前人的模样和梦中重叠。
谢谢,方清宁忙不迭地说,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地板上一团不太规则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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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戴着蓝牙耳机,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但电光火石间,他也飞快地收回了手,好像刚才是捧着块烫手山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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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撇了撇嘴,转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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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身量高大,存在感极强。此时冷然自若地垂眸看过来,每进一寸,就愈让方清宁难以呼吸一分。他半侧着身体,肩膀已经压到了书架硬邦邦的棱角。
方清宁尤其不喜欢这种没有边界的肢体接触,抬手挡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你靠这么近干嘛啊?”
喻舟不耐烦地啧了声,越过方清宁头顶,手指在那一排书上拂着:“要哪本?”
刚开始方清宁不想说话,求人不如靠己,他宁愿去搬那个又大又沉的梯子。
喻舟退开去一些,但又没退太远,仍旧像一棵锲而不舍长在他身边的树,一副非得帮这个忙才心安理得的姿态。
方清宁只好沉住气,报了个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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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本?”喻舟又问。
这样有意思吗,方清宁一忍再忍,重新一字一顿地念了遍,说:“这回听清楚了?”
他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客气,喻舟卡着书脊拿出来,递给他:“只有一本了。”
方清宁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你也要看?”
他正想说你要就给你呗,喻舟斩钉截铁地,“不要。”说着将书冲他怀里一塞,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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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回到位置上,打开书册的扉页。
洗了把脸,刚才又一番走动,他已经彻底清醒了。
虽然开题过程中有诸多不顺,方清宁还是依从本心,选择了最开始想要做的题目。实验至今推进得还算有条不紊,预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得到不错的数据。
这本书可以给他蛮多思路上的启发,才浏览了几页方清宁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直到听见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抬起头,看见喻舟正坐下来。
真是冤家路窄,方清宁腹诽道。
喻舟一边拔开钢笔盖子,一边说:“没有别的座位了。”
这倒是实话。
每年到这个时候,图书馆都是人满为患,等天气再凉些,天还没亮就会有排着队等开馆的学生。
放眼望去,皆是伏案疾书的自习生,这处的光线并不算好,才让他们捡了个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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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正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恰巧落在喻舟双手,脱口而出:“你手怎么弄的?!”
他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在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的图书馆中格外突兀。几道视线投射过来,尽是无声的谴责。
喻舟自然也成为了他人发泄不满的对象之一。他难得急躁地“嘘”了一声,厌嫌地对方清宁发出警告。
“给我看看——”方清宁快要站起来了,手向对面伸去,迫切地想要证实刚才他的匆匆一瞥并非幻觉。
喻舟将受伤的那只手藏在桌下,右手一把揪住方清宁的手腕,想要推开。
他的手果真很好看,十指细长,甲面透出寡淡却健康的粉色。没有留过长的指甲,仅仅凝着蝉翼一般绵薄的茧,触碰到皮肤时像白开水的温度,温和而宜人。
但握力比方清宁想的还要大,怎么挣也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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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眼中冷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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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吃痛,偏生又好强,攒着股劲儿,直到确实忍不住,才“嘶”地倒抽了口气。
喻舟这才甩掉他的手,低头看自己的笔记,随便撂了一句:“不小心弄到,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方清宁只得干巴巴地回道:“那就好。”
他复而坐下,心思却完全不在论文上了。方清宁缓了好会儿,腕部烧灼似的痛感才褪去一些,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淤青。
方才虽然只有一眼,方清宁魂不守舍地想,但他分明看见喻舟左手的纱布是缠在食指上。
正是他梦中咬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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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方清宁一向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上的笔,尽量把头埋得低低的,眼皮却在竭力上抬,试图观察到一点蛛丝马迹。
喻舟整个身心都扑在课业上,受伤的手指在敲击键盘时微微翘起,成文思路却行云流水,分毫未受到伤口影响。
良久,键盘哒哒的动静才弱下去。
喻舟操纵着鼠标,左手撩起前额的头发,曲颈活动筋骨。
圆融的日光筛落在他立体的五官,饶是休息一二,眸中仍在静静沉思。素白的纱布在发丝中流转光华,扎眼得仿佛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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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最初就是被喻舟这副模样吸引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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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方清宁就对化学颇感兴趣。别的孩子踢球、打电子游戏的时候,他就一头钻进化学奥赛的迷宫中,解永远都做不完的题目。
考大学的那一年,他拿到了人生中分量最重的一块竞赛金牌。
大学四年,虽说也拿过奖学金,却只是顺利却平淡地完成全部学业。到了研究生阶段,更因一些不可明说的事情,再没有什么起色。
或许是江郎才尽吧,慢慢地,方清宁接受了自己似乎并不是很适合走学术的这个事实。
和方清宁不一样,喻舟还未读完本科就申请到了一项专利。当他在大礼堂对着同届新生慷慨陈词时,身上亮得简直在发光。
自那次得知两人的课题有所重合之处后,一开始,方清宁还是控制不住地,像被光源灼烧皮肉的小飞蛾,妄图朝喻舟的身边靠。
那时他远不像现在这样拧巴。
*
实验室开放后的第二个礼拜,同门的学生陆陆续续来齐了。由于开题辅导,难得地连非全制的那几个人都在。
方清宁搬了一箱邻居带来的当地特产红桃,分发给各师弟师妹。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几人对方清宁印象不深,虽有些闲言碎语,但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谢。”
“哇好甜,感谢师兄!”
方清宁笑弯了眉眼,“不客气。还有呢,吃完再拿!”
这种桃子个头不大,待到表皮绯红,便软得可以自中间掰开。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毛乎乎的,拿了之后若不洗净手,不多时就瘙痒得厉害。
方清宁拧开水龙头,把手中最大最甜的那个桃子在流水下反复搓洗。
他看到喻舟正站在一台仪器旁边,手上拿着数据记录本。
方清宁捧着桃子,快步走到喻舟身边,“喻师弟,吃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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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空。”喻舟头也没抬。
方清宁愣了一下,接着还是锲而不舍地劝道:“尝一尝嘛,这是我家那儿的桃子,超市买不到的。”
喻舟挥着册子,应该是想把方清宁的手挡回去,却没掌住力度,将红桃打落在地。方清宁躬身要捡,动作快得一个踉跄,眼见要撞上那台价格不菲的实验仪器。
四下一片惊呼。
喻舟猛地将他冲反方向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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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宁后背重重碰在墙上,也顾不得喊痛了,第一时间想去看仪器是否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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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一言不发地拨开他的肩。
方清宁后退了一步,表达歉意的话堵在喉咙里,不安地垂下头,两只手绞得发红。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
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实验仪器发出了完成提示,喻舟抄录下几组数据,将仪器清空关闭。
“为了实验室的安全,”他边合上本子边环顾四周,说道,“以后麻烦大家不要把食物或者饮料带进来。”
是啊,当然,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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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舟没再看方清宁一眼,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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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年龄论贵贱,唯凭实绩看尊卑。
理工科领域向来如此。
阴差阳错地闹了这么些不愉快,方清宁并不是不知味的人。在觉察出喻舟并不欢迎自己后,他在实验室的表现愈发沉闷。
尽管他不明白喻舟身上何来那种与生具有般的敌意。
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本身也没那么多道理。
方清宁想,要不今天就到这算了,正要离开,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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