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正一点一点从这具身体中消散,时野满身狼狈,额角血流如注,死死握着他冰冷刺骨的手,和他紧贴的掌心中血水濡湿。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担架车朝前飞奔,不断在他耳边说着话,“我们到医院了,没事了——”
“林诚素,别怕,马上就好了——”
生死一线,医生在狂奔中气喘如牛地问护士,“许医生到了没有?!”
“还在路上,他这样子别去急救了,直接上楼送神经外科,今天李主任值班!”
“这么大的出血量,”医生撩起床单,担忧地看了眼已经被彻底染红的担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患者是什么血型?”
余光里乍然闪过的那片血色触目惊心,时野刹那间愣在那里,心脏都仿佛骤停,他失魂落魄地嗫嚅,“我,我不知道——”
医生赶紧吩咐身边的护士,“通知楼上,患者急需要输血,立刻安排做个血型——”
“A型!”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狂奔过来,林诚素那位助理满头大汗,手里紧紧抓着他的病历,“林总是A型血!”
“立刻通知血库那边做好准备!”
“快过来!”一位护士已经在前面为他们拦好了电梯,着急地冲这边招手。
下一秒,担架车被一群人火速送进了电梯。
所有喧嚣霎时被隔绝在外,电梯内寂静无声,时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诚素,一只手在他昏迷的面庞上不断温柔地抚摸,“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平静安抚的声音好似陷入魔怔,难以抑制地令人感到一股濒临崩溃的慌乱,医生护士紧盯着头顶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一旁助理眼眶通红,难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昏迷不醒的老板,“怎么会这样——”
时野小心翼翼为他擦去额角干涸的血迹。
掌心一片湿冷,他俯下身,将苍白的唇轻轻印在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额头相贴,他低声向他哀求,“坚持住,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
叮。
电梯门迅速打开,医生护士推着担架车直奔手术室。
“先生,手术室不能进!”
一只手将他挡在了手术室门外。
可时野松不开那只手。
他紧紧抓着林诚素,视线凝固在他昏迷的侧脸上,开口向护士哀求,“能不能让我进去,我就在旁边看着他——”
护士气急败坏,“患者现在急需要手术,你赶紧出去啊!”
“时野!”周奕辰走出电梯,见状飞奔过来,“时野你松手,”他一把抓住时野的手,感觉到这具身体已经紧绷到随时都要炸开。
周奕辰眼眶通红,搂住他低声劝道,“医生会救他的,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铺天盖地的恐惧将时野环绕,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唯有一个身影清晰地在眼前。
仿佛沉在暗无天日的冰冷河底,时野感到一阵窒息,他说不出话,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固执地拼命摇头,任由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朝他焦急地嘶吼。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手,绝对不能,他不能让林诚素离开自己。
“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的——”
这一刻痛彻心扉的感觉几乎将他撕裂,时野发疯般死死抓着林诚素的手,所有情绪倾泻而出,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时野!”情急之下周奕辰将他用力抱住往后面拖去,“你冷静一点!”
“你们怎么回事?!”
又一位护士急吼吼地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外面混乱的场景,顿时脸色一变,“快点把他拉出去!”
“时野!”周奕辰给林诚素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对方回过神,赶紧上前一步,“林总现在需要手术,你赶紧放手!”
“让我进去,我进去陪着他,求求你们——”
手术室前一片混乱,护士一个箭步过去直接上手,和助理一起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最后一根手指被强行掰开。
时野倏然间停止了挣扎。
他满身是血,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脊梁挺直,整个人却支离破碎,他呆呆地看着林诚素被推进手术室,周奕辰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随即砰一声,眼前的人猝然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的地面。
手术室的门缓缓合拢,林诚素从眼前消失不见,许久,时野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颤。
没有了。
为什么掌心那么空?
白炽灯冷霜般凝固在他的肩头,他缓缓匍匐下去,仿佛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将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
眼泪很快在地面汇成一片斑驳的湿痕,仿佛他整个濒临崩塌的世界。
.
“在四楼,神经外科手术室。”
周奕辰挂了电话,回头看向身后。
窗外,第一缕晨曦透过云层洒向这座城市。
这是禹城数月以来久违的艳阳天,阳光铺满大地,所有阴暗潮湿的沟渠被温暖的光芒所覆盖,藏匿在黑暗中的污秽终于被彻底清除。
整座城市被阳光唤醒,人们在希望中迎来全新的一天,那些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那些触目惊心的生离死别,则悄然化成一道道伤疤,永远留在了一些人的心中。
医院走廊,手术室前,时野枯坐在原地,阳光照在他身上,却苍白得毫无温度,他就像座静默的雕塑般死气沉沉,只是固执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这段期间护士不断进出,血袋流水般向内运送。
周奕辰久久地看着这一幕,想起很多年以前,最后不忍再看地撇开了视线。
半个小时后,沈清悦和张岩着急忙慌地冲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周奕辰。
两个人跑过去,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周队!林诚素他怎么样了?时野他在——”
话未说完,沈清悦沉默地拉了把张岩。
两个人看了会儿苦等在手术室前的时野,张岩问周奕辰,“林诚素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有说什么吗?”
周奕辰摇了摇头。
一个身影悄然来到手术室前,沈清悦红着眼眶,跪到时野身边,“时野,去椅子那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时野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侧脸无比平静,“他很快就出来了。”
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涩,沈清悦哽咽地嗯了一声,“他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唇角轻轻一扬,时野目光温柔地笑了一下,“他说过他会永远陪着我。”
张岩看着沈清悦擦着眼泪回来,伸手将人抱进怀里,安慰地拍了拍肩膀。
“但愿老天保佑,”他望着手术室的方向,眼中泪光闪烁,“林诚素,你可一定要坚持下来。”
医院走廊内人来人往,日光从走廊东侧悄无声息地滑向另一头。
两个身影盘腿坐在时野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围绕住,张岩把从楼下打包带上来的小笼包递过去,“吃点儿东西吧,你都多久没吃饭了,这样身体扛不住啊!”
“就是啊,”沈清悦跟着劝,看着时野凝固的侧影,双眼明亮地说道,“你这样一会儿林诚素出来看到,肯定会不高兴的!”
张岩在旁边拼命点头。
听见这句话,时野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向面前这盒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对啊,一会儿他出来,知道他饿着肚子,一定会不高兴的。
“记得按时吃饭。”
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他的耳边响起林诚素柔声叮嘱的声音。
他已经那么痛了,不能再让他生气了。
时野伸手拿起筷子,从张岩手中接过小笼包,夹起一只塞进嘴里。
他越吃越急,仿佛想把这么久以来,因为不听话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而惹他生气的愧疚统统都弥补上,张岩和沈清悦沉默地看着,“慢点吃,时野。”张岩伸出手,他在背上轻轻拍了拍,看见沈清悦侧过身,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上午十点,林诚素的助理不得不回公司处理事务,一夜过去,这位助理年轻的面容满是憔悴,难过地交代了沈清悦几句便匆忙离去。
临近中午,沈清悦下楼去接了杯咖啡回来,伸手递给张岩。
视线一对,张岩在她询问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久啊?”
两个人也都一夜没睡,她一脸疲惫地在旁边坐下,“已经几个小时了?”
“凌晨两点多送过来的,”张岩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个小时了。”
这总不像是什么好的讯号,两个人内心无比焦灼地坐在那里,看着不远处时野枯坐的身影,视线不由自主跟着他再次看向手术室大门。
忽的,手术室顶上的显示屏骤然熄灭。
两个人一个激灵,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而手术室门前,时野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大门朝两侧划开,医生和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谁是林诚素的——”
“我!”时野焦急地站到医生面前,“他怎么样了?”
医生皱眉打量他几眼,视线扫过他满身的伤痕,“你——”
沈清悦和张岩赶紧过去,张岩举起证件,“警察,里面的伤患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看看他们三个,最后视线落回到时野脸上,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神忽然间变得欲言又止。
冰冷悠长的医院走廊,人潮往来如缥缈烟云。
时野站在那里,感觉灵魂被一点一点撕扯出自己的生命。
周遭人影幢幢,匆忙间悄无声息,他看见沈清悦和张岩突然急切地转过身,张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嘴唇开开合合,不停地说着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逐渐支离破碎,在某个瞬间,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化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破碎的灵魂缓缓沉入到这片废墟当中,惶惶然不知归处,他在濒死般的绝望中任由窒息感漫过头顶。
所有思绪在这一刻断裂,时野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空茫的大脑中只剩下三个字。
林诚素。
第162章
“人刚刚送进ICU,还没彻底脱离危险,”沈清悦靠在墙边,看着走廊尽头那个孤独的背影,电话那头的周奕辰问了什么,她顿了顿,难过地哽咽道,“不知道。”
随后她低下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再次开口,“医生说林诚素的大脑遭受了严重撞击,又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心脏骤停过,他们已经尽全力把人救了回来,但是——”
脑部遭到损伤,未来能不能醒,醒来后又是什么状况,就要看上天愿不愿意赐予他们这份奇迹。
长久的沉默过后,周奕辰在电话里叮嘱,“你和张岩在医院里照看好时野,我忙完就过去。”
ICU病房外,时野看着紧闭的大门。
脑中总是闪过无数画面,从他和林诚素相遇那天开始,三年离别再到重逢,太多经历将时光拉到了漫长,他们仿佛已经经历了一生一世,然而兜兜转转到了最后,此刻眼前定格住的画面,仍然是当初在市局门口,林诚素看到自己后,那个不顾一切扑上前的拥抱。
往事历历在目,时野此刻唯独清晰地记得,那个意料之外的怀抱是那样紧,紧得几乎将他勒到窒息,将他狠狠吓了一跳。
那应该就叫做失而复得的狂喜,早在那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定了他是他的整个世界。
人海中寻寻觅觅,万般煎熬,痛苦挣扎,他们经历了整整两次,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时野痛苦地弯下腰,手指用力抓紧头发。
他一定会醒过来,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勇敢地坚持下去,然后回到他的身边。
张岩猛地停下脚步。
“求求你,求求你——”
“醒过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长椅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在悲伤中苦苦哀求,张岩红着眼眶转过身,沈清悦站在他身后,眼泪不断从鼻尖滚落。
“时野,”沈清悦抹掉脸上的泪水,越过他走到时野身边,蹲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双眼,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去帮你问了一下,林诚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探视的话要到一个星期之后,而且需要医生的同意,每天有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
时野抬头看向病房,苍茫的目光在灯光下一片斑驳,“我在这里陪他。”
张岩哽咽道,“你放心,医生护士一定会照看好他的。”
滴。
滴。
滴。
ICU病房。
冰冷的机器音切碎了柔和的月色,林诚素浑身插满管子,安静的面庞沉在黑暗当中。
一缕月光透过紧阖的眼皮,仿佛一片冷霜缓缓渗入到眼球。
混乱的大脑被无数碎片塞得满满当当,意识犹如漂浮在虚空,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寒冷的真空当中。
遥远的碎语声接踵而至。
起先只是模糊的幻觉般的光影,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地,那些画面开始在光怪离陆的光影中变幻,凝聚,再不断重塑,最终,仿佛一幕幕真实的画卷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他有些茫然地漂浮在这些画卷跟前,突然,一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将他吓了一跳。
那声音来自真空之外,却带给他实质般冰冷的恐惧,他慌乱地向后退,谁知扑通一声,他竟跌落进去。
于是那咆哮声倏然变得无比真切,犹如刀尖刺入耳中,林诚素在几乎下意识涌上心头的恐慌中,迅速将自己藏进了家具的阴影中。
“凭什么,那个女人连给舒予浩泽当保姆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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