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极了,蜷缩在角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生怕被听见哭声,拼命将一根细小的手指塞进颤抖的牙缝。
孙思灵歇斯底里的咆哮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在林舒予不耐烦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
不甘幽怨的哭诉飘荡在寂静的深宅,小林诚素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从家具的缝隙里爬出来,趴到门缝前偷偷朝外面张望。
手指上鲜血淋漓,怕弄脏地毯被保姆责骂,他小心翼翼改用手肘撑着地面。
被派来照顾他的保姆名叫张嫂,此时正在厨房里小声骂骂咧咧,因为孙思灵刚才将一罐颜料打翻在林霄翔最爱的沙发上,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在花园里忙碌,这烂摊子只能她来收拾。
“疯子一个——”
“一家人全是疯子!”
门缝下,忽的闪过一道黑影。
小林诚素吓得一个激灵,缩着手直立起身退到门边,紧跟着,他听见林舒予懒洋洋的声音,“妈,我去上小提琴课了啊!”
话音落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已经没有人,小林诚素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踮起脚尖轻轻打开了门。
蹑手蹑脚下楼,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听见外面响起铁门打开时的哗啦声响,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已经观察了很久,每周这个时间,他那个妹妹林舒予都会去哪个大师家上据说很贵很贵的小提琴课。
小林诚素想起林舒予说这件事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才不在乎什么小提琴课,趁着这个机会,他像只灵活的小兔子,呲溜一下窜出了林家大门,然后贴着墙根,左闪右避地,躲开花园里那些佣人的视线,一路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他要离开这里!
铁门在一辆豪车后面缓缓合拢,见状小林诚素撒腿狂奔,即将到来的自由凝聚成光芒在他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在最后一秒,他成功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呼呼呼——
出了大门后,他喘着粗气看着豪车开远,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路朝着山下跑去。
谁知他竟然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
天色渐渐昏暗,小林诚素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山路上,周围是漆黑的树林,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吓得他用力捂住耳朵。
好在到了深夜,已经又累又饿的他无意中发现一个山洞,于是赶紧将自己藏了进去。
“妈妈——”
树林里阴冷潮湿,小林诚素小小的身影孤独地抱着膝盖蜷缩在洞里,望着漆黑的天空难过地流泪。
他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但他不想留在那个大房子里。
那么多年不见的爸爸根本不理他,那个阿姨每天都骂他,弟弟妹妹也总是欺负他,他想回家,想他温暖的小床还有小熊毛毯,他想吃妈妈做的菜。
呜——
什么东西?!
耳朵尖机灵地一动,他倏地坐直了。
树林里一片寂静,每一次树叶晃动,都像是有野兽在悄然靠近。
沙沙沙——
呲溜一下,小林诚素敏捷地将自己藏到了山洞的最深处,小手迅速扒拉几下,用树叶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浑身发着抖,他就这样坐在山洞里,忍受着饥饿和恐惧,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睛,惨兮兮地挨过了一整晚。
天一亮,他立马继续自己的计划,朝着山下跑去。
可是他真的好累,肚子也好饿,才跑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一路走走停停,好几次险些晕倒。
不过好在,下午的时候,他终于走到了山下。
这是一个陌生的小镇,马路上车水马龙,根本没人在意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儿。
“走开!”
小林诚素吓了一跳,惊慌地跑开两步,站在路边回头。
男人骑着电瓶车骂骂咧咧地呼啸而过,“小兔崽子,找死啊!”
看着男人凶巴巴的样子,小林诚素悲伤地吸了吸鼻子。
这里根本不是他以前住的地方。
“——进ICU病房需要做细菌隔离,你先消毒,然后把这些都穿上。”走廊里,护士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教时野如何清洗消毒,然后拆开袋子,拿出里面的隔离衣等物品递过去。
这人在icu病区外守了整整一个星期,几乎寸步不离,护士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想到里面那位病人的状况,不禁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时野仔细穿上隔离服,最后全副武装,急切地走到病房门前。
“十五分钟。”
见他点头,护士这才打开门。
滴。
滴。
滴。
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各种仪器立在床头稳定运转,显示着各种生命体征。
时野快步走进去,走到病床边,弯下腰,仿佛生怕碰碎什么,连目光都格外小心翼翼,一寸一寸触碰林诚素苍白的面庞。
他的脸色比一个星期前到医院的时候好了太多,不再泛着令人恐惧的青灰色,然而依旧苍白如纸,几乎和床单的颜色融为一体。
“林诚素。”一滴泪悬在眼眶里,时野俯身靠近过去,用温热的脸颊轻轻蹭着他的。
没有了那股熟悉的甜香,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但至少是温暖的。
想到这里,时野哽咽地和他额头相贴。
病房内悄无声息,偶尔仪器发出滴一声轻响,万分珍惜地与他温存片刻,时野红着眼睛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不断亲吻。
将那掌心轻轻覆到自己脸颊上,他凝视着床上仿佛只是闭眼安睡的林诚素,眼中只剩下浓浓的依恋,“答应我,早点回来。”
小林诚素在路上边走边哭。
他想妈妈,想以前那些友善的邻居,他真的好想回家。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忽的,脚步一顿,他看向左边那条不起眼的巷子。
巷子很深,一眼看不到尽头,然而冥冥之中,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几乎没有犹豫,他转过身,远离车水马龙的街道,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渐渐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玩闹声。
大约是这来自于同龄人的声音将他吸引,小林诚素寻着欢笑声走到一处墙根,最后停在那里,踮起脚尖朝里面好奇地张望。
可是这墙太高了,他努力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只好靠着墙默默坐了下来。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听着身后孩子们的笑声,小林诚素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T恤,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知不觉,眼泪又难过地流了下来,然后伴着欢笑声,他越哭越伤心,孤独地坐在墙角,低着头泣不成声。
“接住!”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和他隔着一堵墙的距离。
下一秒,一只破破烂烂已经漏了气的足球飞出墙头,咚一下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
小林诚素瞬间止了哭,直接被砸懵了,呆呆地看着前面。
“哎呀,遭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墙头上冒出一颗脑袋。
“咦?”
发现有人,那男孩儿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谁啊?”
小林诚素慢慢回头。
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趴在墙头,逆着光,看不清脸,见他回头,赶紧抬起手臂朝他热情地挥了挥。
他应该是在笑着,浑身都散发出热烈赤忱的光芒,小林诚素仰着脑袋,嘴巴张开一点儿,有些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从男孩儿指尖漏出的光,照亮了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第163章
他一直不吭声,那男孩儿于是又往墙头上爬了爬,将自己半个身子挂在上面,“喂,你是谁啊,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
话音落下,他又咦了一声。
他才发现,外面这个小孩儿在哭啊,哭得鼻头红红的,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泪花。
“你在哭啊?”男孩儿好像有点着急,脑袋嗖的一下消失在墙头。
小林诚素回过神,着急地从地上爬起来,踮起脚尖拼命朝里面张望。
他有点不想那男孩儿离开,于是小心翼翼地,超小声地喊起来,“喂!”
他咽了口口水,“你还在吗?”
哗啦一声,他的鞋子上被泼了一大捧土。
“……”
小林诚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随即又是哗啦一声,两只小手从墙根下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两只小手一捧一捧往外泼土,很快就在墙根底下挖出了一个小洞,然后男孩儿的脑袋冒了出来,朝他咧开嘴开心地笑了笑。
“好久没用,都埋上了。”男孩儿从那个洞里吭哧吭哧地钻了出来。
“……”
小林诚素看看自己被土埋起来的两只脚。
男孩儿爬起来后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又蹲下,把他鞋子上的土扫到地上。
“你怎么不躲呀?”男孩儿起身笑话他。
小林诚素红着脸低下头。
“你哭什么?”男孩儿又问。
他比小林诚素高一丢丢,见他不说话,于是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问你呢。”
“我,”小林诚素声如蚊呐,“我——”
“你迷路了是不是?”男孩儿一脸仗义地牵起他的手。
这举动也太突然了,小林诚素呆呆地看着他们牵着的手,一张小脸顿时更红了,轻轻嗯了一声。
“那得赶紧去找警察啊!”
男孩儿可起劲了,牵着他就往小巷外走。
小林诚素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男孩儿回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呀,你受伤了!”
昨天被咬破的手指有点儿发炎了,过了一夜,正惨兮兮地往外渗脓血。
“你等着!”话音落下,男孩儿人又不见了。
小林诚素回头,看见他撅着屁股又爬回了墙里面,“……”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看见他先是笑,然后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创可贴,“我厉害吧!”
小林诚素不知道一片创可贴厉害在哪里,但他还是配合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家伙也不急着找警察了,并排坐在墙边,小男孩儿帮他的小手指贴上创可贴。
“疼吗?”贴完后还细心地吹了吹。
小林诚素摇摇头,他看着男孩儿,发现他的T恤看起来好旧,而且还大了不少,袖子长得都挡住了指尖。
于是他扯扯男孩儿的衣袖。
“怎么了?”男孩儿纳闷地低头,看见他扯着自己的衣袖,白嫩的小手指不怎么灵活地帮他把袖子慢慢往上翻。
男孩儿开心地笑了笑,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他漂亮的脸蛋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林诚素红着脸,“林诚素。”
“林诚素。”男孩儿脑袋一歪,“我叫时野。”
小林诚素轻轻抬眸,“时野。”
小时野用力嗯了一声。
小时野是个话痨,换了只手给小林诚素,他们的话题又转回到找警察上面。
“一会儿我带你去找警察,警察叔叔肯定会帮你找到家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小林诚素慢慢卷着他的袖子,偷偷岔开话题,“墙的里面,是什么呀?”
小时野回头看看,“这里是福利院。”
“福利院,是什么?”小林诚素疑惑地看着他。
话多的小时野却突然沉默下来,他低下头,用手指头戳着地上的泥巴,“福利院——”
“?”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笑了笑,“福利院可好啦,住在这里,有爷爷奶奶照顾我们,每个周末还有义工署的哥哥姐姐来看我们,会带来很多小玩具!”
小林诚素没注意到小时野的眼睛有点红,听完他眼睛一亮,“真的吗?”
“那我也可以住过来吗?”
小时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小林诚素茫然地眨眨大眼睛。
小巷子外面突然传来呼喝声,有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小林诚素立马就认出了张嫂的声音。
他一脸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小时野跟着起身,看到巷子那头着急忙慌的女人,眼神有点儿羡慕又有点儿不舍,因为他知道那些应该是小林诚素的家人,他要走了。
“那是你的妈妈吗?”他问。
“她不是!”小林诚素害怕得直往他身后躲,激动地否认,“我妈妈才不那样!”
他难过地哭起来。
小时野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这时张嫂已经发现他们,叠声喊着小祖宗过来,抬手就打,“你真是要害死我啊!”
“你干嘛!”
小时野一把推开她,把小林诚素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你谁啊,让开!”张嫂卷着袖子过来抓人,“害我找了你一晚上!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小林诚素甩着眼泪。
小时野警惕地盯着张嫂,“不许动手,再动手我叫警察了!”
一听警察,张嫂立马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小时野瞪了她一眼,回头抱住泣不成声的小林诚素,“她是谁?”
“我是他保姆,他跑了一夜,家里人都要急死了!”张嫂火冒三丈,又不敢动手,不禁打量小时野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你——哦。”张嫂看看墙那头,终于明白过来,“你一福利院的瞎凑什么热闹?!去去去,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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