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吴牧风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也不公平……”
男人打了个哈欠,“不公平就让自己更强大一点。”
吴牧风突然感到一种无力感——试图杀死他的,居然是官家的人。用的理由,也是每个人都愿意相信的。而他一个最低贱的奴隶,要怎么反抗。
男人没有再理他。这个平时连路都不走几步的人,如今却折腾了一夜没睡。现在危险解除,他终于放松下来,倚着车厢壁沉沉睡去。
看着男人疲惫的睡颜,吴牧风觉得,这短短一夜,似乎又重新认识了他——以前只知道他疏远又冷漠,今天才发现,他即使面对死亡威胁时,也那么从容,冷静。
虽然他与蒙面人头目交谈的具体内容吴牧风没有听到,但他却清楚地看到,在面对一群手持利刃、满脸杀意的蒙面人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也丝毫没有惧色。
吴牧风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因家族牵连被困醉生楼,那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难道就像他说的,不过是一个只知享乐的公子哥吗?
男人并不知道吴牧风心里的复杂情绪。他倚着马车睡得很熟,颠簸的车厢壁都没有把他晃醒。看着他不断摇晃的身子,吴牧风伸出手,将自己的手垫在他的头和马车壁之间。
感受到他光滑的脸颊,吴牧风心跳得很快。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可以清晰看到男人细嫩皮肤上的灰尘,和灰尘都盖不住的浓密睫毛,高挺鼻梁。
看着他那微张的唇,和若隐若现的贝齿,吴牧风突然觉得,这样一张嘴,亲下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一想到这一点,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移开了视线……
他盯了地板一路,直到马车停下,他才赶紧抽掉自己垫在他脑袋旁的手,尴尬地转过头,不敢再看他。
“到了?”男人睡眼惺忪地问。
“嗯……到了。”
“那……你……你先回醉生楼吧……” 男人的声音似乎也有点结巴,“事情都解决了……不会有人再为难你。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吴牧风看了看停在避暑山庄门口的另一辆马车,点点头, “那你呢?”
“我再住段时间,等天凉快后再回去。”
“那你会有麻烦吗?”
“谁敢找我麻烦?”
“那……那就好。那你……好好养着。”
“嗯。”
话都说完了,但吴牧风还是有点舍不得离开,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男人微一挑眉,“怎么,没能逃走,有点失落?”
“啊?”吴牧风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后来被蒙面人追上,那他现在应该已经逃下山了。但他丝毫不觉得失落,甚至还很庆幸,“哪……哪有……我和你一样,身无分文的,要自由干嘛。醉生楼有吃有喝的,多好啊。”
“那就少管闲事,活长久点。”男人淡淡地说。
吴牧风早就习惯了他这人的说话风格,他咧嘴一笑,“同样的话也送给你,老甜瓜!”
说完他就飞快跳下了车,不给男人翻白眼的时间。
————
雪白的棉签浸在小巧精致的青花瓷罐里,再拿出时已经吸满了淡黄色的药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双膝跪在地上,恭敬地将棉签涂在面前这双修长白皙但满是磨痕的手上。
“这药消肿最是管用,一两天就好了。”
药水碰到破损的皮肤,立刻生出刺痛,那双手本能地想缩,却被牢牢抓住。
“药水有点疼,麻烦东先生忍一下。”小卓子的声音依旧恭敬,但他涂抹药水的动作却更用力了,“主子若看到您把手磨破了,会生气的。”
男人已经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丝毫看不出颠沛一夜的狼狈,但他的双手和小腿上全是血痕。
手上涂完药,小卓子又从药箱中拿出另一种药,然后跪着挽起男人的裤腿。男人白皙的小腿上多了好几道伤痕,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骑马时没穿马靴,被周围植物划伤了。
小卓子一手捏住那光滑纤细的脚踝,一手把沾满药水的棉签擦在伤口上。“太医院特意配的御药,保证再深的疤,也能抹干净。这可是一般人享不到的福气呢。”
他握脚踝的手很用力,涂药的手也很用力,像在故意惩罚面前这个把自己弄伤的金贵男人。直到让腿上的每一道划痕都沾满药水,他才又开口道,“东先生,奴才多嘴问一句,您昨晚去哪了?”
“王公子没有告诉你吗?”
“王公子派人来说,您昨天在马场受惊过度,晚上便由大夫照顾着,在客房里休息了。”
男人微一挑眉,“你不信?”
“奴才不敢。”
小卓子虽然话这么说,但是他抬着头,直勾勾看男人的眼睛,微笑着说,“只是东先生不小心在睡梦中把身上弄伤了,奴才怕主子那边怪罪下来,不好交代。毕竟……主子最爱的,便是您光滑细腻的皮肤。”
一个恭敬的奴才绝不敢直视主人,更不敢对主人说这种冒犯下流的话,但他却直直盯着男人,毫无惧色。
听了这话,男人脖子的筋轻微动了下,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情绪,但他最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他若不信,自会问我。不劳卓公公费心。”
小卓子显然被这称呼刺痛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微笑着说,“东先生教训的是。奴才一个最低等的太监,怎配替主子操心。只是主子若知道,东先生几次三番都对一个低贱的奴隶格外上心,不知会不会……不高兴啊。”
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奴仆,男人淡淡地说,“你在要挟我?”
“奴才不敢,奴才是主子指来伺候先生的,自然是一切都为先生考虑。”
看着面前这个话语谦卑但毫无惧色的奴仆,男人过了许久,才淡淡地说,“你主子杀的人不少,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少……不多他一个。当然……”
他慢慢俯低身子,冷冷地看着面前人,“也不少你一个。”
23 那你看上谁了
吴牧风回到醉生楼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新人不停进来,老人不断离开。强者赢得轰轰烈烈,弱者输得悄无声息。相熟的人见到他也不过淡淡打了个招呼,“活着回来了。”
吴牧风想,如果他真死了,也不过是一个底层奴隶早就注定的结局,没有人会深究,他究竟是死于赛场角斗,还是阴谋暗杀。
但是麻子看到他还是很激动的,“你终于回来啦,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吴牧风不欲多言,只是笑笑,“这次路远,耽误的时间比较长。”
“得亏你赶回来了,不然这千载难逢的好事你可就错过了!”
吴牧风一头雾水,“什么好事?”
“当然是赢了就能一步登天的事了!快跟我来!”
麻子一脸兴奋地拉着他一路小跑,然后进了一处院子。
这是他们死斗士平时操练的演武场。有一大块空地,平时宣布通知、惩罚犯人也是在这里。但除了必要的操练课,吴牧风几乎不来。因为站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隔壁最气派的高楼——东书阁。
一墙之隔的前院,就是客人们游乐的欢愉场,里面的建筑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其中最瞩目的当属东书阁。它视野极好,据说站在顶层可以俯瞰整个醉生楼。
当然,这些都是奴隶们口中的“据说”,因为谁也没有去过——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那里住的是全醉生楼最尊贵的倌人,东书,东先生。而且是他的私人居所,就连一般的客人都进不去。
如今这楼黑着灯——吴牧风知道,那个男人还在避暑山庄疗养,还没回来。
————
麻子并不知道他心里的九曲回肠,他只是兴奋地拉着他,一头扎进人头攒动的院子。
他们刚一进来,沸腾的议论声就传入耳中,“你说的可是真的?没骗我们?”
院子里站着的都是年轻壮硕的男人,每个人脖子上都带着一条黑色项圈。他们围成一圈,一脸兴奋地看着站在中间的男人——这人虽然也是死斗士,但他长相斯文,据说以前还念过书,认识字,因此大家都戏称他“秀才”。
“当然是真的。”秀才眉飞色舞地说,“我进城打比赛时看到城门里张贴的榜了!绝对没错!”
“那上面当真写了,只要赢得武举,就给钱,还能当官?”
秀才点点头,“可不是,红纸黑字,我亲眼所见!”
此话一出,周围都炸了锅,“还有这好事?那咱们不就翻身了?”
“就是就是,这简直是做梦啊!”
吴牧风听得有点懵,他轻轻戳了戳麻子,“啥事啊?这么热闹?”
麻子一脸兴奋地说,“朝廷要搞武举比赛,选有本事的人呢!”
吴牧风惊讶地问,“咱们这种人也能参加吗?”
麻子激动地点点头,“所以说是千载难逢嘛,这次朝廷开恩,选拔不设门槛,咱们这些奴隶贱籍也可以参加。只要能入选,就能脱了贱籍。要是能赢到最后,还能当官呢!”
“真的?那咱们不就翻身了?!”吴牧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冲人群中间的秀才喊道,“那怎么参加?啥时候比啊?”
“一个月后才开始报名,具体还要再等通知。”
“那你到时候可替咱大家盯着点啊!咱这些人里就你识字!”
所有人都在兴奋地七嘴八舌,却有一人不屑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吴牧风一看,这人他还认识,赶忙上前打招呼。
“浩哥,你也在啊!”
一看到他,浩哥有点意外,“你还活着呢?这么多天没见,还以为你死外头了。正想着中秋节给你烧点纸呢。”
吴牧风咧嘴一笑,“那要不中秋节请我喝酒呗。”
“你这小子倒是不吃亏!既然活着,有手有脚的,自己买去!”
浩哥说完就要走,麻子赶紧拉住他,“哥,这武举比赛,你弄明白了吗?你见得多,给我们讲讲呗。”
浩哥一摆手,“没弄明白,不感兴趣。”
麻子一脸困惑,“为啥啊?能脱贱籍,给钱,还能当官,多好的事啊,你为啥不感兴趣啊?”
浩哥冷冷一笑,“你听他们忽悠吧。”
旁边一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凑进来,“怎么是忽悠呢?我听说十年前也开过一次恩,最后还真就让个死斗士赢了冠军,他不仅自己脱了贱籍,封了大官,他还有个相好的倌人,也一块脱了籍呢。”
浩哥摇摇头,“你们就光听到前半段了……那我问你,这武举每年都搞,怎么过去这九年都不开恩,今年又突然开恩允许奴隶参加了呢?”
听到他们的谈话,秀才也参与进来,“我看榜上说,是陛下思贤若渴,想要网罗天下人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浩哥打断了,“十年前开恩是因为边境不太平,要打仗,选出来的人是预备着上战场填炮灰的。不然这好事怎么会轮到我们这种奴隶。到时候冲锋,把你排第一个,让你去挡刀挡箭的!给了钱也是有命挣,没命花!”
“你那意思是,今年也要打仗?”
一听这话,众人都慌了,他们左右看看——这醉生楼里繁花似锦,哪有一点要打仗的样子。
“这……这天下太平的,应该不会吧……”
浩哥摆摆手,“我哪知道……反正我啊,宁可在这里,混一天是一天。”
浩哥说完就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你们还去吗?”
有人犹犹豫豫,“既然折腾到最后也是个死,还不如躺在醉生楼里舒舒服服的,行军打仗多累啊。”
但也有人跃跃欲试,“谁说打仗就一定会死,万一活下来了呢?”
“再说,谁说一定会打仗的?!万一就是陛下突然开恩呢!”
“就是啊!管他以后呢,先拿了钱享受享受再说!这种好日子,哪怕活一天死了,我也乐意!”
这帮人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因此大部分对生死看得比较开,只是简单担忧了几句,很快就开起玩笑来,“哎,你们说,要是你们赢了武举,翻了身,你们先干啥?”
“那我肯定回老家,把村子周围的地都买下来!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家!”
“要买就在京城买啊!咱也当回皇城人,去看看那城里到底什么样!”
“那我要先娶媳妇!”一人眉飞色舞地说,“不是能给相好的赎身吗?那我就给咱这醉生楼最贵的姑娘赎身,让她以后只伺候我一个!咱也享受享受大老爷的待遇。”
一听这话周围人都兴奋起来,“哎,那你看上谁了?”
“那我肯定给如云!”
“我找丽娘!”
“能脱俩人不?我看桃红柳绿兄妹都不错……仨人一块过日子多热闹啊!”
一人不屑地摇头,“你们也太没出息了!自己都脱了贱籍了,怎么还在下三滥里找媳妇啊。找大老爷玩剩下的姑娘,哪有娶大老爷的姑娘爽啊!”
“切,说得就和你赢得了似的!这是全京城的比赛,不仅咱们,人家府兵、家丁、打把式卖艺的也都能参加,这里头不知多少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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