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众人越说越没溜,麻子知道今天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于是拍拍吴牧风的肩膀,“等正式报名了,咱们再决定参不参加吧。走,你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请你喝酒去!”
吴牧风看了看不远处那栋没有点灯但依旧醒目的高楼,然后冲麻子咧嘴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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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炎热的夏天过去了,地处盆地的醉生楼恢复了干爽,那栋气派的东书阁也终于亮起了灯——东先生回来了。
吴牧风是刚出角斗场时遇见的他。
当时他刚打完一场比赛。虽然赢了,但赢得很艰难——他与对手在地上僵持了好久,直到筋疲力尽,对方才肯投降。他也弄了一身脏灰。下场后,他累到不想处理伤口,索性把衣服胡乱一披,就离开了。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男人——他还是一身昂贵华丽的打扮,路途颠簸并没有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留下半点痕迹。他刚扶着小厮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四人抬的轿子便已停在旁边,上轿时,有人压着轿杆,有人掀开轿帘,有人跪在地上给他拎衣摆,还有人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扇子水壶。
他从容地走进轿子。即使弯腰时,他的背依旧那么舒展、挺直,倒显得腰格外细,屁股格外圆润。
看到这一幕,吴牧风感觉心跳有点快。
“走开走开走开!”粗鲁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视线。轿子最前面的家丁挥着马鞭,驱散围观的奴隶。路过吴牧风时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脏成这样还敢往上凑!弄脏了轿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吴牧风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十分脏污——红色的血,灰色的土,用汗水一混,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了。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很怕被男人看到他这狼狈模样。
但华丽的轿子只是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轿夫抬得又快又稳,朝着那栋最气派的高楼,一会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围观看热闹的死斗士们,还在羡慕地感慨——
“你说人家怎么命这么好啊?瘸着腿都不妨碍当头牌,一个人住那么气派的高楼,想不接客就不接客,天热了还能出去避暑,同样是奴隶,这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看着走远的轿子,吴牧风心里有点酸涩——虽然在那个避暑山庄里,两人一起经历了生死,还说了那么多话。但一回到醉生楼,他们却还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连见一面都那么难。
自那日别后,吴牧风无时不刻不想到他——想他单手骑马来救他时的飒爽,想他面对刀剑时的冷静,想他回忆过去时的平淡……当然,也想和他同骑一马时搂着他的腰,想他病痛时环着他的背,还想他试探自己时突然靠近的唇……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那个男人是什么想法。看着他凑上来的唇,他明明怕得只想躲,但那个男人就是有种魔力,让他不知不觉想靠近。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连放烟花的地方,都选在了他住的阁楼下——
24 我我我我想请你看烟花……
马上中秋,醉生楼里买了很多烟花,大到一人抱不过来的礼花炮,小到拿在手里的呲花,应有尽有。但这些都是客人专享的乐趣,轮不到他们这种低等奴隶。不过好在吴牧风手巧,在帮着搬运烟花时拾到了一些破损的残次品,他便把散落在地上的黑火药收集起来,又去花园捡了些废弃的竹筏,把竹节打通、晒干,然后灌入黑火药、垫片、引线,鼓捣了半天,倒也做出几只粗糙的爆竹。
“牧哥,你这么牛啊?这都会做?”看着一堆废弃垃圾在吴牧风手里逐渐变成爆竹,麻子脸上的钦佩都藏不住,称呼也变成了“哥”。
吴牧风头也不抬地往爆竹上扎绳子,“我小时候连炸弹都做过,何况这小小烟花呢。”
“哇,那等你赢了武举,自由了,你可以去做烟花赚钱啊。”
旁边的酒糟鼻笑着说,“你也太没出息了,就咱牧哥这水平,肯定能走到最后,拿第一都说不准,到时候直接封个大官!怎么还用摆小摊?”
麻子笑笑,“那牧哥你教我做烟花。等你赢了,你给我赎身,我替你赚钱,你当我东家,怎么样?”
吴牧风还没说话,酒糟鼻就打断了他,“你还挺能想好事呢。不自己去赢比赛,只想着抱大腿。”
“抱大腿有啥不好的。要牧哥真给我赎了身,我还就豁出这张老脸,说我是牧哥的相好了。”
“哎别别别!”吴牧风赶紧摆手,“你豁得出去,我可豁不出去。”
酒糟鼻也笑了,“就你这满是麻子坑的老脸,还是别豁了,传出去都败坏咱牧哥的名声。咱牧哥长得盘亮条顺的,要赎也给个脸蛋漂亮的赎啊。”说着,他眼珠一转,满脸坏笑地看着吴牧风,“比如,那东书阁的……”
“闭嘴吧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牧风挥手打断了,眼看吴牧风伸过来的手,酒糟鼻赶紧躲开,“你干嘛啊!你这一手黑灰的!弄我一脸!”
“你鼻子那么红,我给你盖盖!”
吴牧风故作严肃地低下头接着做烟花。因此没有人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
一入夜,吴牧风便揣着爆竹,带着麻子和酒糟鼻悄悄溜出了庐舍。
此时的醉生楼里,不时有漂亮的烟花腾空而起。但繁华只属于客人玩乐的前院,一墙之隔的后院里,死斗士们也只能扒着墙缝,偷一分隔壁的春光。
“牧哥,咱们去那边放吧。那里离前院近,正好混入其中。”麻子指了指远处的花园。
但吴牧风却在靠近东书阁的墙角处,停住了脚步。他故作无意地抬头看了看高楼上亮着的灯,然后说,“在这放吧。”
麻子左右看了看,“也行!这里应该也看不出来。”
吴牧风蹲在地上埋爆竹。其他两人一脸期待,“牧哥,你这烟花威力有多大啊?我们得躲多远啊?”
吴牧风掏出火石,一边打火一边说,“这花飞得高,你们离远点,看得才清楚。”
他们听后都赶紧退后几步,边退边问道,“牧哥,这么远够了吗?”
吴牧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抬起头,看着高处东书阁顶层那个亮灯的房间,在心里暗自估计了下距离,然后又调整了下手中爆竹的角度,这才点燃引线。
看到引线燃烧,剩下两人都赶紧招呼道,“牧哥,快来!”然后睁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那跳跃的红点越烧越大。
“嗵!”
火光自泥土中窜出。但刚飞出约一人高后,便炸开一个小如鸡蛋的火球,随即消失不见。
周围重归黑暗。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短暂的身影,脸上的表情都冻结了。
“牧哥……这……这就完了?”
“啊……”虽然夜晚看不清吴牧风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也有点尴尬,“这……这这……就这么点火药……你知足吧!”
“就这啊?这还不如我一个屁威力大呢!”
“亏我们还怕人发现,特意和你跑到这里来放。就这点小火花,你跑梁管家眼皮子底下放,估计他都以为是你打了个喷嚏呢!”
俩人正失望地抱怨着,不远处又炸开一串绚烂的烟花。
“哇!你们看那边!”麻子和酒糟鼻立刻被烟花吸引了注意,扔下吴牧风就跑了。
院墙下又重新恢复了寂静。看着炸得四分五裂的竹筒,吴牧风有点沮丧。
“怎么会不行呢?”他蹲在地上,一边用手扒拉着那摊黑粉,一边嘟囔着——他记得烟花就是这么做的啊,他小时候明明就是这么学的。
“你垫片没放好吧。”
不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吴牧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心中一喜,赶紧转过头,就又看到了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男人依旧是一身白衣,手里打着一个灯笼。米黄色的灯罩散发出柔和的光,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吴牧风赶紧站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男人并不拆穿他的小心思,只是淡淡地说,“你不知道声音能传上去吗?”
吴牧风抬头看了看那栋气派的高楼,尴尬地笑了——本想给他看烟花,却不想被他看了个笑话。
“你……你……你腿怎么样了?”
“好了。”
“那……后来你……你没遇到麻烦吧?”
男人摇了摇头。
“那……那……那……那就好……”吴牧风心跳得很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弯腰蹲下,伸手拿起一块爆竹残骸。吴牧风有点尴尬地说,“我……我……我……没弄好……你别看了。”
男人因骑马救他而磨破的手已经都好了,皮肤又恢复了白皙——但很快就被火药残骸弄脏了。他看了看竹筒残片,又伸手在那堆脏灰里摸索了一会,然后说,“你垫片没铺好,漏气了,所以飞不高。”
“是这样啊……”吴牧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你还懂这个啊……”
“斗鸡走狗的玩意,都懂一点。”
说完,男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但膝盖刚一用力就抽了下冷气。吴牧风知道他腿上的旧疾,赶紧上前搀住他。却又在扶他站起后立刻松开手。他退后半步,连呼吸都乱了。
男人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淡淡说了声“谢谢”,拎着灯笼便要离开。
“哎!”
听到喊声,男人停下脚步回过头。吴牧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过两天有空吗?”
“嗯?”
“呃……呃……我我我我想请你看烟花……”吴牧风脸羞得通红,仿佛这句话烫嘴一般,说完他又赶紧补充道,“你不是懂这个吗?我我我我我回去改进一下……你再帮我看看……”
男人看了看地上的残骸,又看了看神色慌张的吴牧风。吴牧风被他看得心虚不已,赶紧说,“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是没塞好垫片,可能选的竹筒也不太行,我回去再改改。你你你给我点时间……咱俩再研究一下……”
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小心别炸着自己。”
“不会的……我小时候就玩过这个!只是太久不做了,手生了……”吴牧风结巴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那你同意了?”
看着他明亮又真挚的眼神,男人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也被拨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但吴牧风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真的吗?老甜瓜?”
听着这个绰号,男人努力压下想打他的冲动,绷着脸问,“什么时候?”
“后……后天行吗?正好中秋节!”
吴牧风一脸期待地看着男人,却发现,他话一说完,男人原本有点松动的表情却又冷了下来。而他的冷仿佛能蔓延一般,吴牧风立刻感觉,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啊……我我我就随便一说……”他赶紧往回找补,“我我我……我也不一定能再弄到火药……再说你你你也不缺烟花看……”
他说得结结巴巴,两只手紧张地不停揉搓,指尖那点火药脏灰涂了满手都没发现。
“那那那我走了……你……你注意腿……少蹲着……”说完他便一溜小跑,逃走了。
他没有看到,小楼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双深沉的眼睛。
25我要让所有人都垂涎你,但是吃不到……
吴牧风满心懊恼地走回庐舍,边走边骂自己不自量力——人家是全醉生楼最尊贵的人,什么样的烟花没有啊;人家住在全醉生楼视野最好的高楼里,什么烟花看不到啊……
自以为有了点过命的交情就不一样了……自以为能给人家起外号就不一样了……可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生了自己一夜的气,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男人身旁的小厮小卓子却来了。
这小厮他见过好多次,知道是一直贴身服侍的。小卓子也不多言,只丢下一句“东先生答应你了”就走了,都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吴牧风先是一愣,然后被巨大的兴奋包裹——他答应他了,他愿意和他看烟花!
他立刻冲去仓库,在贿赂了门房一壶好酒后,便把那些运输过程中破损的爆竹都抱了回来。重新拆分、装填。又按男人说的,他改进了垫片,还趁无人时偷偷试放了一个小的。确定这次能顺利窜到天上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心里一旦对某个时刻有了期盼,剩下的日子便显得格外难熬。好在这两天吴牧风特别忙,留给他发呆盼日子的时间也不太多。
临近中秋,醉生楼里到处张灯结彩,他们这些死斗士也就被支派着各处干活——去伙房搬柴火,去楼前挂灯笼,去院子里搭祭台、去其他府上送礼品……
所有人都抢着干挂灯笼的活,因为可以借此偷窥倌人们的绣楼,只有吴牧风心不在焉的,被人偷偷换了活也毫不在意——他反而更愿意去给烤月饼的烤炉添柴火,一边看着红彤彤的火焰,一边在心里复盘他自制的爆竹。
“喂!”
身后突然的喊声把吴牧风从愣神里拉出来,他茫然抬头,就看到厨房里的厨子正看着他笑,“我说你想啥呢?这么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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