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从袖中摸出字条,递给景霖:“这是暗桩传来的。”
景霖方一打开,没看两眼就烧了。字条在火盆中顷刻化成灰烬,就如同八日前给牢头的那张一样,从此不再存于世。
这上头说的是——两日前,牢头暴毙。
当初景霖给那牢头的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毒药。那毒要是日日服用,便相安无事,只要有一日断了,便暴毙而亡。
他是算准了牢头的死期的,也就在这两日左右。
这牢头劣迹斑斑,做下的恶事比善事还多。光是私下收禄景霖就可以直接抄他家,更别提还有虐待牢中囚犯。罪不容恕,景霖算上新仇旧恨,一把饭加一瓶药,给人定了生死令。
“没什么重要的。”景霖道。
正要使唤走刘霄,外头婢女来报。
上官远来了。
景霖挥挥手:“请到正厅。”又嘱咐刘霄:“管好宋云舟,他这几日玩疯了,若是醒了就带到后院去,别露面。”
刘管家点头应是。
景霖撂过帘子,移步正厅。见上官远依旧站着,笑了笑,伸手请坐。
上官远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先与景霖客气地寒暄两句,等景霖眼色示意下人离开,上官远才止住了口,将茶放回桌上。
“今日我闻风声,不少商贾已经开始生意往来,那城门前前后后已经出了十多趟。”上官远忧心道,“他们极少走的官道,商品也检查过了,没问题。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景霖沿着盖碗看了眼上官远,回道:“才过元宵,生意开张,也是能理解的。”
“怕就怕他们又有什么大动作。”
景霖知道上官远这是跑来催他了,从大年初二定下的事,到如今还没个着落,上官远的那些窝囊事景霖又知情,上官远开完两次大朝会,事情连个水花都没有。这才回了府就匆匆忙忙地奔到他这来了。
“上官大人莫慌。”景霖宽慰道,“你要是慌了,那群商贾和小官就得揪着你不放了。”
上官远点头应是,只是眉间还是皱了几道纹。
景霖就道:“过了两次大朝会,朝中可有什么变化?”
上官远一听,就知道这事快了。毕竟年初到中旬,景霖可真是一点国事都没朝他打听,真真是来江南休沐的。他都以为景霖要学退朝老臣,尽享那什么高山流水,曲调年华。从此小舟游乐,采菊东篱。
“并无,圣上一如既往将奏折揽下,随后交于楚大夫拟定。楚大夫瞧着身心都憔悴了许多,堂上都没怎么言语了。”上官远叹了口气,“朝中臣子办事效率降低,对您的怨言少了许多,大概是后悔弹劾您吧。”
景霖哑然失笑:“楚大夫倒是辛苦了。”
上官远也笑着应道:“是了,他前几日还叫上我问您的近况。这问我,我也不好多说呀。只好一句‘景大人悠闲自在’给答了,我看楚大夫笑得更勉强了。”
“你不替我向他问个好?”
上官远就说:“这我哪能替景相做主,还是要景相亲自说才好。”他吃了口茶,顿了下,旋即道:“还有一事,朝会上讲的,我忘了说。”
线报自京城传来江南需三四日,其中探报也要个一日两日。距离最近这次大朝会的内容景霖还没得到,幸而有上官远来说。
“武太尉出征了。”
景霖吃茶的动作顿住,蹙眉道:“就出征?”
年前他还让武太尉三思,这也太着急了些。
“他不得不出。”上官远回道,“这事稍后也是要从京城传来的,我就先说了罢。是央国先行攻我淮国西北,大年初一趁着守卫不备时突袭。等消息传到中原京城,西北防卫已在极限。当时举国欢乐,朝中便先将消息瞒下,武太尉挂帅出征,先行携着三万大军赶去支援,后七万大军不日后也会带上军粮前去守备。”
央国近来正值太子夺权,内政混乱。国库因此亏空,赋税严重。攘外必先安内,央国内里这么严重,竟然还有闲心来攻他大淮?!
景霖心头登时漏了一拍,徒然压起呼吸。
他得的线报有误。
是他得了错误情报,才叮嘱武太尉不要操之过急,朝堂松懈,边防松懈。央国这才立马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景霖光是想想,就不由得后怕。
如果说他得的“内政暴乱”是错的,那么“国库亏空”会不会也是错的?实际上央国早就做好这个准备要拿下淮国西北,他被央国算计了。
如此,武太尉带上的那三万骑兵,敌得过几时,还能否等着剩下七万骑兵赶去?
“武太尉人还好么?”景霖问道。算下这日子,武太尉过去已有小半月,若是人还算好,那就说明还能防住边疆,没大问题;若是哪里受了伤,军心大挫,边沙还能耐住几时,需不需要再添骑兵?
皇上是想不到这一步的,毕竟天子尽把事情推给他后,每年知道的顶多军饷有多少,国库有多少,士兵有多少。看看有那么多就算了。
既然武太尉都出征了,皇上心慌,不久肯定就要寻个理由把他召回了。
“现下还好,听闻只是不小心被箭矢刺中了肩,扎得不深。”上官远也应了景霖所想,说道,“眼下楚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圣上的玩心也没以前那么大了,前几日还单独留下了楚大夫,但他们在说什么,下官便不知晓了。”
“好,知道了。”听到武太尉没有大碍,景霖终于松下一口气。“商贾一事,须得再润润,我一纸状书是轻松的很,但这状告上去了,牵连的事还很多。小官员如何处置,谁又来接替官员位置。江南大头落网,银两周转又当如何,商贾牵动生意另一方又该如何。这些你我都得考虑。”
上官远沉下心回道:“商贾倒是没那么打紧,付老九一行大头干的更多是走私行当,落网后那另一方肯定不敢多言,也能收敛多少。至于官员……这就得多麻烦景相了。”
当日他把所有涉入的官员都详细列了个遍,但哪些是要严惩哪些可以放过,就全凭景霖润得怎么样了。
反正四月殿试,届时出来些大学士要做官,恰好可以将这补上。
景霖缓了下眼,又拿起凉了的茶抿了一口。
“今日就先聊到这吧,时候也不早了。”他道,“还是说上官大人想留下来用膳?那也不是不行。”
这逐客令……上官远眼角弯弯笑,抬手慢慢推。
“用膳我还是在自己府上用吧。下官更喜欢妻儿父母热炕头。”上官远道,“别的事也没了,下官就先回了——不必再送,不必再送!”
景霖还是站在厅前看着上官远离开。
他两手交着覆在腹前,盯了翠竹几许,随后走向书房。
如今已是正月下旬,下一次大朝会,他该到场了。
告状书一事,牵连的浅的官员可以先放一马,届时再叫上官远好生盯梢,私下挑明便是;牵连过深的官员已是知罪涉罪,既没有上官远的精心谋略,又贪得无厌。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了,不如速速发配,省的再生事端。
景霖沾上黑墨,对着上官远送来的文书,就着人名一一写过。思索一番,面无表情地又挥下了几页纸,挑明自己忠君为民之心,再辞藻丰富地夸皇上一通。
皇上看到的是夸他那部分,这些如何处置的部分该是交由楚嘉禾。
楚嘉禾身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都没挑到这处来,属实是有点失职了。他这一封文书上奏,楚嘉禾见了必会打起十二分警惕,再好好办妥,剩下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
元月十九,景霖上奏,上官远协助,快马加鞭,信件自豫州传于京城。
元月二十一,圣上得件,眉开眼笑,将文书送给楚大夫后宣布景霖复职,消息顿时染至大江南北。
元月二十五,景霖回到京城景府,圣上亲自命宫中太监为景霖递上最新的朝服,并邀景霖翌日入宫雅谈。
景霖忍了许久,终于在雅谈时借口病弱赶紧回府。途中转折去楚大夫府中寒暄片刻,楚大夫哭笑不得,赶紧让景霖回府歇息,无需操心。
直至二月初二,景霖下了朝,得了两个好消息。
一是江湖人士吴小六呈上草书于景霖,江南商贾一事已解,付老九等人赏酒赐死;二是边关送来捷报,十万大军驻守在那,战事已过白热化阶段,敌军已显疲态。
回府后,他换下朝服,才刚没缓多久。宋云舟却拄着拐杖走过来对他说。
“我准备去护国寺里吃斋几日,为我大淮祈福。”
景霖:……
“你这腿还没完全好就想蹦跶?”景霖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宋云舟。
时间已经将近一月,宋云舟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的时候他甚至能扔开拐杖在地上跳两圈。
宋云舟摸摸肚子,也是无奈道:“我也不想去吃斋饭啊,可是那毕竟是护国寺。护国的。”
宋云舟原先是不迷信的,可自打他穿过来后,就有点了。
再说护国寺可是个好地方,他在这安守本分,景霖管不着。
景霖:……
“我是不是要夸你,爱国之心苍天可表?”
“多谢夸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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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央国谈判·壹
宋云舟执意要去护国寺吃斋祈福,景霖最终还是差人备了药材衣被,亲自带着宋云舟上香去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来的……”宋云舟坐在车厢里,和景霖肩碰肩,“我看你不是很情愿。”
景霖两手搭在腿上,偏眼看着帘外车马:“没有,我情愿。”
宋云舟尴尬地眨眨眼。
这怎么看都是不情愿吧,在这顶什么嘴呢。
“我就住上个一两日。”宋云舟闻着景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味,强调道,“香一烧完,我就立马回来了。怀玉,不要这么担心我嘛,我待在护国寺又不出来,能碍着你什么?”
景霖邈了宋云舟一眼,把宋云舟盯闭嘴了,这才笑了一下:“别回来的时候又瘦了。”
宋云舟抱起胸,信誓旦旦:“放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苦着自己的。”
景霖又把视线移回帘外。
在江南时宋云舟曾去牢内探监,为的是找昌王及他部下。现下昌王已移至京城,江南总狱“王八蛋”一人已丧失火海。
但宋云舟知情吗?
宋云舟在那时候给昌王提供一些消息,消息藏在吃食中,景霖拿到的不是同一份,并不知情。但事后他私下里试探过木苍穹,木苍穹却打脸充胖子表示压根没有这回事。
眼下宋云舟要出府,估计是觉得木苍穹并没有死,要与木苍穹见面。地点是不是护国寺他不知道,毕竟届时人不在自己眼下,宋云舟两条腿长自己身上,跑到哪去都轻轻松松。
昌王和老部下如今被景霖安置在各处暗桩,日常时候脱离点视线,下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你知晓这护国寺是哪年修建的么?”景霖突然问道。
宋云舟“啊”了一声,摇摇头:“这我哪里晓得。”
“昌永二十六年,昌王袭帝之时。”景霖道,“彼时昌王凶气太盛,经朝臣建议,休养生息。兴建护国寺庙香安心,自那之后京城大小世家常去上香,护国寺香火旺盛,经久不衰。”
宋云舟轻轻嘶了声,问道:“那这护国寺岂不是昌王的小金库?”
景霖挑了下眉,答道:“香火钱是护国寺的,哪里和昌王扯得上关联。”
“所以我才说是小金库嘛。私房钱哪能叫别人挖出来。”宋云舟支起二郎腿,像是听不懂景霖的话中之话,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了,“那如今都是淮王的天下了,那些香火变成了淮王的小金库?”
“这些也是你能揣测的?”景霖盯了他一眼,却还是回道,“护国寺护国,‘国’字里头一个‘玉’,玉在谁手上,它便护谁。”
婢女抬头看向面前金黄高墙,铜金庙顶。吸了口缭绕烟香,对帘子里说:“主公夫人。到啦。”
景霖闭了嘴,先行下台阶,将宋云舟伸出一只手。
宋云舟蹦蹦跶跶地跳下来了。
这次两人皆没有遮住面容,宋云舟这“丞相正妻”才首回亮了相。
不过往来百姓连景霖的模样都辨不出,宋云舟是何身份也就无足轻重了。只是今日来上香的还有些伯爵府中家眷,她们看了丞相现身,不由惊诧半响,偷偷驻足观望,不多时便匆匆离去。
景霖认出了一些,由着她们去了。多是回去告诉官人的,这些娘子不管朝政,但共卧一榻,家中官人在思虑些什么总归是知道点的,多嘴一句给官人提个醒也算是帮忙了。
有人匆忙离去,也有人悠闲招呼。
一位清秀女子向景霖信步走来,面带笑容地欠了个身:“景大人安好。”
景霖回礼:“楚夫人也是。”
宋云舟扶住景霖的肩,问道:“楚夫人?”
是御史大夫楚嘉禾的夫人吗?他记得人家还没成婚啊。
“嗯。”景霖介绍道,“她是御史大夫楚大人表弟之妻,家中行商。”
这意思就是不参与朝政的一家了,难怪不避嫌。宋云舟理清关系网,道了句“原来如此”。
“夫人安好。”宋云舟也补齐了话。
楚夫人回了笑,捂嘴道:“景夫人长得竟是这般俊秀,真是人中龙凤,与景大人般配至极,我今日是一饱眼福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景霖也夸了楚夫人几句。随后问道:“楚公子没和夫人一道来?”
楚夫人摇摇头:“他忙着呢,景大人告发江南商贾一事,可我夫君也行商,与那头有一点生意往来,如今正在摘去嫌疑。还好牵连不是很深,我此番来也是替他求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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