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郁文越还是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尽可能告诉秋月白,以引起秋月白的警惕:“前辈想必还记得他当初醉酒后去刨明月夜的坟的事,那件事其实并不是去一趟然后回来那么简单。”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了当年那件事。”郁文越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度:“我父亲说,当时在场的人说了,陆绯衣并非随意一去……他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思去的。”
秋月白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终于有了一些波澜。
“什么叫……‘不死不休’?”
“就是……他去那是有目的的,他要去杀人。”
秋月白的头抬了一下,身子轻微幅度的向后微微一仰,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郁文越。
他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也有些惊讶。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那个人。
时玄兰。
陆绯衣曾经说过,他想去找时玄兰,但是时玄兰没有见他。
若是他要杀人,那得意楼中只有时玄兰值得他杀。
但秋月白很清楚,陆绯衣杀不了时玄兰,至少当时是。
当年陆绯衣才多少岁?
他回想着,莫约也就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的少年要想杀一个年龄与武功都不知几何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困难的。
——就算是当时早已经名满天下的明月夜,也只敢诈死出逃耳。
然而陆绯衣又为何要杀时玄兰?
秋月白想不清楚。
“他回来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他的师父,也就是春风殿的前殿主,为了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归隐重新出山,再度掌管了春风殿一段时间。”郁文越解释道:“至此之后,他便性情大变,试图搅乱江湖,等到前一任春风殿殿主死后就更加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秋月白沉默,这听上去确实是一个很邪恶很邪恶的人,甚至有点报复全世界的感觉。
不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秋月白倒并不觉得陆绯衣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他的针对对象主要还是那些有一定势力或者武力的武林中人,并不在普通老百姓。
如此说来……也许陆绯衣也不纯纯是一个坏人,他只是比较疯罢了。
秋月白居然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
从小在别人家里当仆人,长大了和师父相依为命,结果师父后面死了,他只能像一只流浪的小狗一样,为了不被人欺负而发疯的乱咬人。
秋月白下意识看向陆绯衣的方向,却见陆绯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勒马停下,正在回头看他们这边。
“……”秋月白面无表情的收住了眼中即将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可怜的怜悯,情绪微妙的转换为莫名其妙的心虚,仿佛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但这种情况在二人之间通常都是秋月白抓陆绯衣。
遥遥的,秋月白看见陆绯衣将目光一移,冷冷的盯向了郁文越。
郁文越的马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陆绯衣对着他磨牙一般的笑了,如同在看一只弱小的猎物,目光审视,端详。
郁文越也略有不安。
“……”秋月白再次沉默,若不是他知道陆绯衣的情况,只怕也要被他这幅表情给唬住。
陆大魔头刚刚的表情凶到好像能沾盐吃十几个小孩的心肝,外加再喝二两烧刀子。
他低声道:“你别怕,这么远他听不见。”
说完他对着陆绯衣抬了抬下巴,目光很冷的回望。
陆绯衣接收到了他这个目光,舌尖舔过一圈后槽牙,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邪气十足的微笑。
这时候秋月白居然又有一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听见了什么。
不过这种时候他觉得还是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才好,否则便是自乱阵脚,按理来说这样远的距离,再加上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又并不大——陆绯衣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的几率实在是不高,若是这也能听见那只能说他实在是一个斥候的好苗子。
陆绯衣停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他笑眯眯道:“前面有一片林子,总感觉鬼影憧憧的,我不敢轻易进去,等你们一下。”
秋月白点了点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二人目光交汇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悄然凝聚,而后消散。
最后,陆绯衣驾着马再次回到秋月白身边,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一副邪气的模样了。
他道:“阿秋,我们一起进去罢。”
秋月白停下,看向前方。
林子很茂密,很深,中间的光线也很昏暗,似乎能瞧见一条小道,但很逼仄,顶多只能通融两人驾马并排走过,而且因为许久没人行走过的原因,这里野草也很茂密。
不过路边有一些翻新的泥土,还很湿润。
他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这片林子,直到林子的深处。
其余人见他不动,也停下了,等待他是不是有什么指令——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众人都一致觉得秋月白还是比较可靠的,至少比陆绯衣要可靠的多。
当然,那两个深夜被秋月白抓住过的人除外。
缓缓的,秋月白收回了目光。
他很平静的说:“走罢。”
马蹄声声乱。
第030章 你打,还是我打?
因为有人造访,林子里的飞鸟都被惊动,纷纷从树枝上飞离,鸟翅膀拍打着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越往里走越是清寒,隐隐约约有林瘴升起,一片雾蒙蒙的。
秋月白驾马走在最前面,陆绯衣因为要挨着秋月白所以走在第二个,郁文越自请殿后。
到了林子里,秋月白的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更加分散的观察着附近,一副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样子。
所有人只当他是担心这里面有埋伏,也被带动着观察着四周——
陆绯衣仍然一副万事漠不关心的浪荡样,但偶尔会不经意将目光放在秋月白的背影上。
秋月白感知到有人在盯着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微微偏头:“当心点。”
陆绯衣:“嗯哼。”
越是往林子深处走,林瘴就越是浓,到后面视线已经模糊不清,秋月白让他们尽量挨近点走,不要掉队。
不仅是林瘴,由于树木太过浓密,再加上阴天的加持,林子里光线并不是太好。
这就意味着要想全方位观察周围变得更加困难了。
忽而,几只蝙蝠被惊扰,穿过小径时撞在了几个万叶山庄的人的脸上,引得一阵手忙脚乱:“什么东西?!”
秋月白道:“蝙蝠而已,小心一点……越来越看不清了。”
众人连忙称是。
林子里本来就阴森森的,结果还来这么一下,更加渲染了几分令人战栗的鬼气。
陆绯衣道:“若是真有人埋伏在这附近,你说会不会把我们冲得四处乱窜?又或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句话说的漫不经心的,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万叶山庄那些人还是听进去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忐忑之情更甚。
秋月白发出警告的声音:“陆绯衣。”
“我就是开个玩笑。”陆绯衣玩味道:“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就算有,你们一群大男人难道怕这个?”
“没有鬼。”秋月白强调,既是在对身后万叶山庄的人说,也是在对陆绯衣说:“有我在,不会出意外。”
“对呀对呀,秋大人,小的愿意拥护你。”陆绯衣笑吟吟。
秋月白扫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哪有,一片忠心。”陆绯衣为自己辩解。
秋月白不再理会他。
像陆绯衣这样的人就是你越理他他越闹得欢,若是不理他他反而觉得没趣不闹了。
秋月白早已弄明白这一点。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道路就更加逼仄,加上头顶上树枝的压迫,变得不太方便骑马了,秋月白干脆翻身下马,对着后面唤道:“步行!”
于是众人也纷纷翻身下马。
他看见了路边有踩踏过的痕迹——有东西先一步来到了这里,不知道是小动物还是……
陆绯衣也看见了,他压低声音对秋月白说:“感觉有点不妙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秋月白也低声回他。
“啧。”陆绯衣咂舌,“阿秋,你是不是……偷偷瞒了我点什么。”
秋月白脚步一顿。
他将面前的石头踢开:“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装。”
陆绯衣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眼皮微垂,目光落在秋月白的肩上。
“我现在可是非常信任你。”
秋月白嗤笑一声:“除了我,你还能信谁?”
陆绯衣不置可否。
确实,陆绯衣现在除了他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举目无亲。若你再不要我,我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这话说得十分幽怨,像生怕丈夫在外面有了新欢的哀怨妇人,若是要有其他人听见这番话,指不定还真的可能会误会二人有什么。
秋月白冷笑,将刚刚的那一个字还给了他:“装。”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装给你看,不算矫情。”陆绯衣嬉皮笑脸。
“若不是你搞了鬼,谁会和个侍卫一样的跟着你?”提起这个,秋月白还是暗自记仇,语气夹着冰道。
“话不能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他点点头,“更何况……”
“什么?”
“没什么。”
陆绯衣将话吞进肚子里,绕指柔悄悄从手腕爬到指尖,如同什么活物一般。
只是这一幕秋月白未能看见,其他人也是。
.
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
白满川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山丘下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时不时有飞鸟被惊动,从一处飞往另一处。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那只木头鸟了,取而代之的,身边站了一位身着桃红罗裙的曼妙女子,她头戴一顶仙气飘飘的白纱幂篱,看不清楚容貌。
清风拨动着女子的衣裳与头上垂下的白纱,偶尔露出一小片如玉一般白皙的皮肤。
白满川叹了一口气:“登高望远,实在痛快。”
“既不要你出手,又不要你盯着,你就只用站在这里看风景就好了,白大人,这样还不痛快就不应该了。”女子“咯咯”的笑了,抬手露出桃粉色的寇甲:“可惜我呀,却不如白大人这样好命。”
“花前辈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白满川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在下不会武功,否则也愿意替楼主多出一份力。”
“也是,毕竟是些粗活。”
女子便是花自落。
“不知风月恨去哪里了?”白满川问。
“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她这个人一向心急得很,这回着急想立功呢。”花自落娇俏一笑,心中还有话没说出口。
——自从上次被抢了功劳之后风月恨就不爱和她说话了,只怕现下也是不想和她待在一起所以先跑走。
故意躲着她呢。
“那你呢?”白满川问她。
“我?”花自落抬起纤纤玉手,将白纱撩上去挂在幂篱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悠悠眺望:“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杀人也是我的活呀。”
“女中豪杰。”白满川象征性的夸了一句。
花自落“呵”了一声:“得意楼可没有什么男的女的的分别,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顿了顿她又道:“想必你也知道那个消息了,若是那人回来了,不知你……”
白满川微微点头:“我来时虽暂代了一些明月夜的职务,但这些职务里并不包括杀人,白某不过一介郎中,在得意楼的作用主要还是在于岐黄之术,就算那位回来了,也不会太影响我。”
“倒也不错,是我狭隘了。”花自落莞尔一笑,“想必楼主对你器重如斯,定是要比我们这些粗人强许多——说起来,楼主可来了?”
白满川想了想,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算来了罢。”
“算来了?我懂了。”
花自落将幂篱摘下,丢至一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回见罢。”
下一瞬间,白满川便见她足尖一点从坡上飞身而下,如一只蹁跹的鸿鸟,迅速的飞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
林中。
秋月白已经让其他人将武器拿出来,时刻准备与人打斗。
陆绯衣琢磨道:“这样早的拿出武器,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
秋月白看都没看他:“这里,一定有人,但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也只能走这一条,你说……到时候遇见人时,是拔出武器的速度快,还是死的更快?敌暗我明,更需谨慎。”
陆绯衣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了众人紧张的神情:“……你说得对。”
在江湖上,有时候与人打斗,胜负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一招定生死也是常有的情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那些高手一样,瞬间拔刀拔剑,高手之所以是高手,就是因为那都是极少数——面对这样不知几时出招的敌人,实在是麻烦的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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