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回过来,司微却是为着家里准备着成亲的那些个新人来的:
“这几年他们在铺子里做工,也攒下了不少银钱,难得搬了新房子,也合该好好热闹热闹,我娘的意思便是趁着这么个机会,把该办的礼都给办了。”
秦峥的身份是高贵,也不见得能看得上、会去掺合这么一场在他看来上不了台面的婚礼,但这人如今就住在红颜的后院,铺子里好几家的大喜事,不通知他也不是那么回事。
再来,司微心里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也是想请殿下施恩,日后好给个前程。”
司微教的那些个东西,虽说略有零散、偏科,但却也是按着自己上学时学的那些个顺序教的。
三年多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跟后世正儿八经的中学生相比,但做个学渣也还算是绰绰有余,至少与现在的受教育水平和学科发展相比,有些东西超出这个时代太多太多……
连司微自己,有时候都不确定他们到底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多少的惊喜。
所以秦峥想要把这些人收为己用,借着这么个机会,只消承诺替他们解决日后的户籍问题,便足以施恩于下,将这些人收入囊中。
这些事,一早也是跟秦峥说过了的,秦峥自无不可,但等了一会儿,秦峥抬眼:“怎么,光要我施恩,却不请我去参加喜宴?”
司微心下一愕,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若是殿下肯亲至,自然欢迎之至,不过,殿下身上的伤……”
司微对上秦峥一双黑沉的眼眸,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掩去心下担忧,只能道:
“后日一早,便该筹备起来了,殿下瞧着届时是从顺安街过去,还是提前搬去新宅?”
秦峥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搬去新宅……就不必了,你若真想邀我搬去新宅,何必拖到今日再提。”
司微:……
虽然但是,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的么?
司微一时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多,毕竟以秦峥的行事作风,保持安全距离,才是明哲保身的王道。
他也确实不想和秦峥打交道,没得说一个坑接着一个坑。
但想归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司微:“殿下身上的伤尚未好全,轻易还是不要活动来得好,微也是替殿下着想。”
秦峥扯了扯唇角,勾带着些许自嘲。
一时间,整个阁楼里安静下来。
司微顶着秦峥的目光有些头皮发麻:他过来也就是通知一声,知会一句家里的喜事,再则便是借着这个机会,提醒他一句,看什么时候能把人跟他给做个分割——
他手底下教的这批学生各有各的偏科,但也各有各的擅长,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拿去给秦峥做班底。
但这话就没必要再跟秦峥挑明白了说,左右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再则这两年博宜赵家陆陆续续送来的人也不少,司微还捡了些在街头上混的孤儿并着小乞儿,秦峥若当真打算最后一伙打包,司微手里还是能剩下一部分能用的人。
——秦峥总不能绝到最后连还没出师,学得半半拉拉的人都要一起带走。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气氛一时沉寂下来,司微被秦峥一直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颇有些不自在,正准备开口告退,便忽听秦峥开口问他:
“盐政上的事,你知晓多少?”
司微一怔:“啊?”
什么叫他知晓多少,盐政跟他司微有什么关系?虽然他吃盐,但这东西不应该是归厨房里的人采买么。
秦峥靠在懒人沙发靠椅上,指尖轻点着:“说说看?”
司微:……
这说什么?
除却盐价,司微根本就没关心过这玩意,再则盐价一直都是朝廷定价,价钱虽高,但也不是吃不起,毕竟每顿用的量不多。
司微在自个儿脑海里翻了一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对朝廷盐政的任何印象之余,倒是突然想起了博宜赵家。
充州博宜临海,赵家又是靠在海上吃饭的,上回和赵方旭——也就是博宜赵家的少当家——提起来的时候,赵方旭感叹养珠不易,当时司微脑子里有那么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便隐匿消失不见:海里最多的东西是什么?
是盐啊!
以大历如今的盐价,以博宜临海、甚至他们赵家在海上寻着落脚补给的海岛,只消开上那么几亩盐田,晒出来的盐只需过滤杂质,处理干净即可,四舍五入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但思及朝廷榷盐,以及官府对于私盐的把控打击,司微到底没把这一茬给说出口。
反倒是这会儿,秦峥突然问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盐政,司微却是再一次把这事儿给想了起来。
左右眼前的是秦峥,朝廷再怎么榷盐,也榷不到皇帝的嫡孙身上,再加上他问,司微便也就把这一茬给说了。
说到最后,司微摊了摊手:“所以殿下问我盐政,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以大历由南至北,海岸线之宽广,能开辟出的盐田盐场不知能有多少。”
“大量的食盐进入市场,朝廷的盐价也能跟着再往下降一降,想来,百姓也能随之受益。”
秦峥:“那你可知,海盐有毒?”
“海盐里的毒,其实不过是杂质太多,井盐之所以无毒,则是因为多年在地底的沉淀。”
学过地理的都知道,所谓井盐,其实是古代海水干涸后经过复杂的地质运动,在地壳中沉淀成层而形成的,在这个漫长的沉淀过程中,含盐的卤水中的杂质也随之凝结沉淀,这样开采出来的盐卤,比之海盐来说,质量要更加可控。
“而想要祛除海盐里的杂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过滤后的沸煮煎熬。”
以日晒法为例,将大量的海水引入一个坑中晒干,而后反复重复,可得饱和的浓盐海水。
之所以不是浓盐水就是因为此时的海水中,除却□□之外,还有大量的其他物质。
此时则需要加入草木灰(碳酸钾),使其与水中的钙镁离子反应,使其沉淀,进行物理过滤。
至此,海水中的固体物质已经祛除,再下一步的煮沸,则可以使海水中的大多数物质随之溶解,譬如氯化镁、氯化钠,而盐的主要成分□□的溶解度则不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提升。
煮沸到最后,则可得含有杂质的粗盐结晶,使其添入少量浓盐海水或是清水进一步熬煮,使其再次结晶,则可得精盐。
司微略一摊手:“如此,海盐便可食用,无有后顾之忧。”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在司微上辈子所购买的盐,大多数都要额外添加碘,如果是海盐的话,对于内陆并不经常吃海产品的人来说,其实反倒更适合。
秦峥盯着司微看了半晌,方才算是放过司微,摆手使其离去。
司微:总觉得,好像又给自己挖了个坑,但这该死的好胜心……罢了,盐价若真能降,终归于民是个好事。
三步并做两步从阁楼上下来,司微将这些东西尽数抛到脑后,不愿再去多想。
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后日新宅里的婚事。
在这个什么都得慢慢置办的年代,有许多妇人一早便开始为着自家孩子打算,诸如攒的聘礼嫁妆,还有成亲那日该穿的嫁衣绣鞋……
按着慧娘的话说,也就是眼下这时候日子好过了,能攒下点子家底,才能置办起嫁衣,照她成亲那会儿,也就是扯了几尺红布,做了一身大红的衣裳,这便算是嫁衣了。
眼下新人的嫁衣让她们自个儿去绣,已经来不及,前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顶多也就是能绣一片袖子。
左右现在手里有钱,在铺子里每日上工还有提成,几家亲家凑在一处商量过后,便是从外头的绣房里定了婚服。
一身下来,最低也得是三两的银子,还是那等绣工一般的。
但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对寻常百姓而言,成亲的时候,有那么一身嫁衣,便已经是顶顶体面的了。
八月初三,北方室火猪(星宿)-吉,宜嫁娶,纳彩,订盟,开光,祭祀,吉时在子、丑、卯、午、申、酉六时——确实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于是卯时初,司家大宅的院子里便点上了灯,红彤彤的灯笼氤氲着灶火上的热气,并着来往的人影,一时间,这股子喜庆的热闹,便再遮不住了。
第103章
时下寻常百姓的婚礼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正如当初慧娘所说,扯几尺红布,配些不值钱的绒花首饰,压箱底的嫁妆并着些打出来的家具,一辆牛车或是驴车接了,把新嫁娘从娘家拉去婆家,这最后的婚礼便也就算是成了一半。
剩下的,便该是热热闹闹的办酒席,红红火火的闹洞房,再往后,便是次日的拜公婆,和第三天的回门。
至于三书六礼,那便是婚礼前头早早的流程了,什么问名下聘合婚期,哪个能教什么都不知道的便这么随随便便稀里胡涂的给成了亲?
所以正儿八经最最热闹的,也就是成亲当日,六礼中的最后一礼。
不仅新人要在这一日成婚礼成,连带着亲朋好友也得跟着忙活起来——婚宴当日,那一桌桌的席面,得请了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厨房里到处都得是摆了碗碟,要办几桌席面,那同样的菜色就得置办上几道,一桌至少二三十道菜,荤素冷暖,鸡鸭鱼蹄膀,羹汤点心。
就连那些个菜式的名字,都得是挑着好的意头来,什么比翼齐飞(鸳鸯鸡),早生贵子(八宝饭),白头偕老(白果猪肚汤)……
中式酒席最最经典的一个特点,就是备菜处理的时间特别长。
诸如那一大清早便被人挑了送来的十个猪肚,便挤挤挨挨的在木盆里堆满了好几盆,正有妇人手里持了剪刀剪开猪肚,去除上头的油脂。
还有那开膛破肚处理好的鱼,一个个摆在盘中整整齐齐的码在有桌案那么大的托盘里,氤氲在灶火旁巨大的蒸笼散发出的水蒸气里,等待着配齐了配菜上锅。
有那不施脂粉、卸了身上首饰的妆娘,三十上下的年纪,此时正挽了袖子利落的执了菜刀将筐子里的瓠瓜哐哐切成小块,而后扫入一旁的竹编浅框中备用。
更有那沸腾的大肚陶桶前,墩了手脚麻利的妇人,拿瓢舀了开水浇在蹄髈上,而后拿了刮刀狠狠在猪皮上刮过,祛除猪毛……
尤氏对这些灶间的活计并不陌生,但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大家小姐,后来便是学会了这些灶房间的事,却也没有那些自幼便围着灶台打转的妇人来的利索熟练,更别说比得上特意请来掌勺的厨娘手里的手艺。
于是在一众妇人麻利处理着食材的时候,尤氏便带了几个使不上力的小丫头占了一处灶台,给大家伙拾掇着今日一大清早的早饭——皮薄馅大的圆肚饺子,一个个在芦苇拍子上排兵列阵,端的是格外整齐,等待着锅里的水开,便要跳进去洗个澡。
司微守在灶台前,手里持了一个脸盘大小的竹笊篱,只待水开,便将尤氏等人包好的饺子下到锅里,瞧着一个个白面元宝跳进水里,翻滚着打着旋,待其饺子皮边儿上的耳朵轮廓变得通透,慢慢自锅底浮起来,便拿了笊篱将其一把捞出,寻个盘子装进去,任由一堆白胖的饺子堆栈挤挨在一处,便放置在一旁等待温度降下。
这会儿却是没有人能腾的出手来吃早饭的,就算是吃,却也不会吃太多,瞅瞅这大厨房里正拾掇着的各色食材,都是婚宴宴席要上桌的好东西,谁愿意这会儿吃太多的饺子,到时候吃不下这些席面呢?
这厢大厨房里忙着,一处院子里住着的准亲家们却也没闲着。
成婚前男女不得见面,却没说两家的亲家不能提前来见,于是男方这厢倒还好说,个男儿随意拾掇拾掇,干净精神出挑便算是齐活,女孩子却是要好生打扮来的。
再加上司微一早便将当初应允的添妆给送了去,那些个鎏金钗子、银簪子,还有些个红颜铺子里拿来送人做添头的贝雕首饰、琉璃头面,也亏得是这些个东西的造型都取决于原材料,几对新人添的这些个首饰里倒也没有完全一样的东西。
新人,新婚,再加上做长辈的妇人大多都是铺子里的妆娘,这新娘妆造还不得更是挖空了心思,怎么好看别致怎么来。
于是绞面开脸的,敷粉上妆的,梳头盘发的……也是颇为热闹的忙碌。
如此这般,一直忙到了将近午时,几对新人各自坐在自家分得的屋子里,手持了却扇,一双明眸伴着头上的头面首饰,身上着了正经的嫁衣绣鞋,才算是收拾齐整。
——好看归好看,她们才算是今日有些难熬的主角,打一清早起来,连吃进嘴里的饺子,都是司仪特意叮嘱了司微,要煮的半生不熟的饺子送去。
司微:……还好他给她们单独准备了素馅儿的饺子,半生不熟却也不至于吃坏肚子。
待到午时,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充当司仪的妇人掐着时间一声高喝,厨房里除却了手里活计走不开的,剩下的都跟着尤氏去了他们住的院子凑热闹。
正儿八经的大家小姐出嫁,得是出了闺阁便得教人背着送进喜轿里,然后抬着自个儿的嫁妆,风风光光的绕过半个城,最后送去婆家府上,这之间还得有却扇诗等过五关斩六将的刁难。
这些都是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做派,如今按着慧娘他们和尤氏的合计,人左右也就是从东偏院出嫁,进了西偏院的屋门,前后都还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倒也不需要那许多个不必要的礼节。
于是在司仪娘子的一声高喝里,是新郎官将新娘从屋里给背了出来,一路背到了大堂。
“吉时已到,请新人——”
大堂前,除却摆了牌位之外,坐在桌子前的,多是两家亲家母,眼瞅着也都是细致的拾掇过了,此时瞧见新人过来,眼底也是盈盈闪着光,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这会儿,原本邀请来参加喜宴的人也大多到了场,秦峥因着身上有伤,轮椅便摆在稍偏的次席,与上头并排坐着,瞅着自家新儿新妇的一排妇人,只差了半个身位——这场合,总不能教秦峥坐到上头的主位上去。
司仪捏着一早背好的颂词文章,将这一场婚礼给主持了下去。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
礼成。
就在司仪宣布礼成的一瞬间,现场喧嚣了起来,然而把这些喧嚣推向高潮的,则是秦峥出面,许诺他们日后能恢复户籍,且不再追究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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