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怎么回事?
王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大概猜出她这是要去雍城,也随她站起来,一把抓住她袖子,不叫她走,“郦夫子,你何必现在急着动身?为何不听在下一劝?”
郦壬臣被抓着,走也走不脱,看着她,叹了口气,实在忍不住道:“不是在下无礼,阁下权当忠言逆耳吧。”
王莹道:“郦夫子客气什么,但说无妨!”
“君可曾想过自己为何飘摇数年,还只是个区区十六级大夫吗?”
“……”
这下轮到王莹哑口无言了。
郦壬臣道:“阁下方才言道,每日拜见相国之人如过江之鲫,一面难求。然相国此去雍城,行仪仓促,其门下三千必不会倾巢随行。且,沣都黔首知此事者,甚少,别国游士知此事者,愈甚少。吾等不趁此良机,更待何时!”
王莹目瞪口呆,感觉脑袋像是被大棒敲了一记似的。她的手慢慢松开了郦壬臣的衣袖。
郦壬臣收回袖子,理平展,快步走下台阶,走出茶棚时,她回头对王莹道:“君一生之所求为何?可想好了么?”
“我……”王莹张了张嘴,再吐不出第二个字。
她只看见郦壬臣那如星辰般剔透的眸子,与过往所见之人全不相同。
郦壬臣的话也像惊雷一样响在耳边:“若君尚念高位,不妨也去雍城一试。”
说完最后一句,郦壬臣三人飘然而去。
第52章 王仪卤簿
王仪卤簿
郦壬臣这么着急去雍城, 其实并不只是她告诉王莹的那些原因,更要紧的是,她想知道王庭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变, 才使得王上和相国二人双双远离政权中央。
冬日风雪愈大,汉家官道难行,她们又买了一架旧马车, 缓缓赶路。
才走出两日,就听身后一阵踢踢哒哒声响动,直追上来。
“郦夫子, 等等在下!”
田姬闻声掀开车帷去瞧,惊讶道:“王大夫?您怎么来了?”
王莹奔到近处,与她们并缕而行, 喘气道:“可叫我一路好追,你们也太快啦, 再走两日,就快到雍城门下了。”
马车慢慢停下,王莹抖抖棉袄上的积雪,钻进车厢去, 厢内只有一小盆炭火燃着, 厢板也不牢实,四处走风,不大暖和。
王莹一身寒气拱进来,有点不好意思,要再出去,郦壬臣笑了笑拉她坐下, “米晶大夫想是算岔了,此处距雍城尚有三百里, 恐怕还要旬日方到,怎么说两日呢?”
“没有算岔。”王莹道:“你这匹马老迈,赶路迟缓,何不用在下的快马?”
惊掀帐去看,果然是一匹快马停在车旁,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换马嚼子。
郦壬臣瞧瞧那匹马,又瞧瞧王莹身上这绸布的斗篷,想来王莹在家乡也该是有些家底的士族出身。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出来了:“米晶大夫为何不走察举之道?非要琢磨偏门?”
王莹笑道:“郦大夫果真明察秋毫。可惜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士族之女了,王氏破败多年,已无力为在下谋察举之道。”
郦壬臣点点头,了然。士族兴衰起伏也是常有的事。
只听王莹又道:“说来也巧,在下的大伯,还曾做过雍城城宰呢,但从那以后,王氏士族便再未有人做过城宰大夫以上的职位了。”
郦壬臣目光微凝,做过雍城城宰的王氏士族?模模糊糊的幼年记忆从她脑海中晃了一晃,有点印象,难不成就是那位每年正旦都提着鲈鱼来拜会家父的卿士?
不确定,再问问,郦壬臣道:“敢问令伯讳字?”
王莹道:“大伯名王邕,字伯喈。四十岁升雍城宰,五十五岁病免归乡。”
说完王莹又摇了摇头,失笑道:“都过去了,不谈也罢。”
毕竟,当年那件归氏“谋逆案”牵连甚广,就算王邕只是个远在雍城的城宰,因为与归氏有交往,也受到了贬谪的牵连。
王莹的心里始终不明白,政绩出色又位高权重的归婴大夫,何必谋反呢?
王莹毫无波动的讲完这些,郦壬臣却平静不下来了。
果然是那一位!
曾经,每年都去拜会归婴的大夫成千上万,一个小城宰并没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郦壬臣之所以会记得王邕这号人,只因为父亲有一次笑着提起,有个名王邕的雍城宰,性情爽朗,每年正旦都会送来两挂鲈鱼,十几年都不变的,人人引以为笑谈,她这才有印象。
惊掀帘进来报:“夫子,马车换好了。”
好巧不巧,王莹的出身,果然就是王邕一脉的。郦壬臣轻吁一口气,“好,我们启程吧。”
接下来的两日,快马拉着破车飞驰在雪原之上,速度是够快,可也把车厢内的四人颠簸惨了,待临近雍城的时候,郦壬臣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雍城位于沣都之西,雍水北岸,乃汉国先祖发迹之地,有东、西、南、北四垣,城池完备,仓廪休整,保留着完好的祭祀天地的场所,城内设甘泉行宫,常年被视为汉国的副都。
四人马车走到雍城外围的时候,却无法进入,因为雍城外堆满了人。
这些人有的是军士,有的是黔首,有的是士人,可谓人山人海,铺满了城外的雪地。
这阵仗可把王莹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郦壬臣下车来看,说道:“应该是王驾还未抵达,城中人欲迎王上入城,提前在此排练等候。”
王莹兴奋起来,“这么说……王上还没到?我们竟然提前到了?”
郦壬臣无奈苦笑,“王上出行,总不会也坐我们那般颠簸如风的车马的。”
王莹想了想这两日快被颠碎的骨头,想想也是,她点点头,看看天色,说:“暮色将至,王驾莫非要夜里入城?”
“不会。”郦壬臣道:“汉制曰,‘王车出行,独行驰道,朝发夕宿。’他们夜里是不会赶路的,最早也要明日。”
王驾出行,须得行驶在专属的驰道上,而不是像寻常百姓那样走官道,并且只能白天缓缓行路,夜晚休息,这是祖制。
惊跑去城门边的人群里打听了一番,果然得到王驾明日白天才抵达的消息。
王莹不可思议的看着郦壬臣,“郦大夫怎么会对汉国礼制如此熟悉?真乃神人啊。”
“咳……呃……来汉国前,在下总要做好功课不是?”郦壬臣转过身去,眺望远处的人群,“他们看起来是在提前排布阵型,以免明日接驾时人群混乱。”
果如她所言,人群排布一会儿,天黑前便都回到城中去了。
“这些人,明日都会来吗?这么大冷天的。”王莹纳闷道。
郦壬臣瞧她一眼,笑道:“恐怕会更多呢。”
……
次日黎明,
雍城,这座汉国最古老的城,也是汉国曾经最辉煌的城,更是汉国最忠心耿耿的城,是历任汉国君王晚年都会来颐养天年的城。
几乎每一代汉国先王的遗命都从这座城发出,在这座城背后五百里远的雍山脚下,有一片广袤的雍阳原,安息着数十位先王的英魂。
太阳刚冒出地平线一点,郦壬臣四人从破马车上醒来,望见雍城外已有了不少人,人群陆陆续续的出城。
起先一波是雍城的官员和士兵,他们应当是听从城宰大夫的安排,必须要出来迎接的人。
数万大军排成一纵一纵的方阵,豆腐块一样站好,官员站在士兵前面。
太阳完全升起来,差不多是吃过早饭的时辰,又从城内走出一大波人群,有的是士人,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商贾,还有工匠,浩浩荡荡,成片成片,堆在一起,人数比昨天的两倍还多,挤在军队后面,吵吵闹闹。
郦壬臣四人也赶紧混入其中,与数万大军和数万黔首一起,等在城外,等候汉王枢的到来。
王莹与郦壬臣并排站在一起,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郦壬臣想她是不是饿了,便碰了碰她袖子,问她感觉如何,要不要进食。
王莹却悄悄道:“在下念及今日竟能见到王驾,心中激动,昨夜一宿未眠!郦夫子呢?”
郦壬臣:“……”
她不得不配合着说道:“啊……这……是呀是呀,在下内心也震动万分呢,想必王上车驾必不同寻常吧。”
有雍城的吏员不断穿梭在拥挤踊跃的人群间,焦头烂额的维持着秩序,告诫民众一会儿见到王驾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雍城外人满为患,已无立锥之地。
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倒也不觉得太冷了,太阳高悬,金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映射出淡淡的光泽。黔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有人说:“你们说,王上是不是先王唯一的女娃?”
另一个道:“那当然了!要不然怎么做的了王上?”
“…该是个什么样子啊?”
“一定像石头上刻的那样,很高很高。”
有雍城士人也插进来议论:“王上必英明神武,如神人。”
这句听起来虚无缥缈的形容却引起了朴实的雍城老百姓热烈的附和和赞同。
“对啊对啊,我们汉国历代王上都是神人下凡的!”
还有的说:“听说王上头顶五彩祥云,走到哪里都有星辰相随。”
“没错,俺爷爷的爷爷曾见过先王的先王,就是他说的那个样子!”
郦壬臣&王莹:“……”
她们被黔首们热烈的聊天声包围着,耳朵里塞满了这些夸张的谈话。她们一言不发,内心则唏嘘不已。
虽然远在沣都的街头巷尾已经开始有不利于汉王的言论散布,但是在雍城中,君权神授的意识形态还是牢牢刻在百姓的心里。
几百年来,这样的思想也是大部分汉国子民的共识。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似乎有鼓乐声传来,飘入耳畔。
穿梭在黔首们中间的吏员大叫:“肃静!肃静!”
人们也都意识到了什么,谨慎的闭上嘴巴。
“来了?”王莹她们站在后排,抻着脖子望也望不见什么。
“来了。”是惊的声音,她望得更远。
王驾莅临,不见其形,先闻其声。
片刻后,鼓乐声更响,由远及近,铿锵的鼓点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渐渐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终于能看到人影了,当先是十二辆斧车威风凛凛的驶来,两列排开。
车身与车轮皆青铜打造,车上竖起一丈高的铁杆,高处是一面比人头还大的巨斧,斧刃锋利,闪闪发光,车中站男女武士各一人,目不斜视,手中执旗,旗面黑底赤字,大汉军旗随风飘扬!
这是王仪卤簿中的武式开道。
汉制曰:王驾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
郦壬臣望了一眼,知晓这次将是王仪卤簿中较为正式的“大架”礼仪。
其后紧跟着是王驾仪仗的先导车队,分为三道驶过。
兵车滚滚,气势汹汹。
然后才是鼓吹车队,共二十四辆,为一个方阵,木车朱轮,上插梅花,足有两层高。
最高一层是一排号角,搁在木架上,吹角者鼓起腮帮子卖力吹奏。
“呜——呜——呜——”
左右两排大鼓,鼓者赤膊站立,虽在寒冬,却一个个满头大汗,抡着鼓锤,奋力击鼓。
“咚——咚——咚——”
此外更有笙箫管乐,红镫金鼓,横笛铜钲,板牙云锣,一齐合奏,礼乐层层叠叠,响声震天!
鼓吹车队驶近,惊飞了冬季的寒雁,连同大地都跟着颤抖。
所奏的,正是汉国雄浑激昂的军乐——《凯风·圣王行》。
之后是十八列步兵旗手,举着玄色大旗,旗帜上有的描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斗牛、狴犴等各种各样的神兽,居于前;有的绘着山、川、日、月和二十八星宿,居于中;有的绘着金、木、水、火、土、风、雷、八卦,居于后。
浩浩荡荡而来,鼓乐喧天,旌旗蔽空!
跟着是三千王宫尉卫,男女各一方阵,步履齐整,踏鼓点而来。尉卫皆红衣铁甲,手持长戈,戈上系红缨,飘在高处,随着步伐,一步一起伏。
然后是五千精骑兵,兵强马壮,马蹄声踏碎了冰雪,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羽林禁卫”。
这些羽林卫都是从世族良家子中选拔出来的,体型健壮,被训练的武艺高强,作为汉王亲兵,皆为国君死士。
言其勇雉,皆猛怒如虎,迅捷如鹰,能翻峻岭,越沟壑,渡险川,碎关山,以一当十,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其为君王战死乃止!士族子弟都以能够成为国君禁卫而感到无上荣耀。
禁卫共一万人,王车前后各置五千。男人雄壮,女人健美,精神抖擞,皆赤衣黑甲,重铠兜鍪,头盔顶上竖起一根白色长羽,气势凌然。他们个个斜挎劲弓,后负箭囊,腰挂弯刀,手持长矛,矛头竖直向天,匝匝排列,如一片钢铁森林驶过众人眼前。
之后便是四十八乘精锐兵车,这是中原大规模作战中的主力兵种。
兵车乃铜车木轮,两马一组,每乘车上有十二个车兵,一名参乘,三名主射,两名戢手,六名甲士,车顶有圆形的黑布盖伞。
车上长长的铜戢齐刷刷的斜指向前,杀气腾腾。兵车上的参乘站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周。
鼓乐,战歌,力士;
刀枪,干戈,剑戟;
缨旗,戎车,重铠!
雍城外的百姓一片寂静,这阵仗谁看了不腿软啊。
兵车隆隆驶过,再往后空出好大一片距离,才是六辆先导轻车,缓缓而来,此乃王之先导。
彩绘车身,上有棚顶,中间一辆上坐着相国大夫高傒,两边几辆坐着随行而来的宗正大夫和几位九卿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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