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后面三个字,江宜没来由的心一紧,清了清嗓子朗声读起单词拼写。
王月玥以为江宜暗示老袁来了,吓得她抖着手把数学试卷藏在英语书下面,等了半天一点动静没有,反应过来后她暗暗横了江宜一眼,紧接着麻溜补上了后面的大题步骤。
早自习结束,窗外压抑的灰色悄然消失,不知不觉间乳白色的阳光溢满天空,冷风把树顶枝头的积雪吹到了明镜似的窗户上,粘不住又簌簌落下,融进墙角湿漉漉的泥土里了。
清晰可见的光束擦窗进来,扫过江宜脸侧,形成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牛奶似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长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可能是早自习太过于闷热,双颊两侧红的像擦了胭脂。
江宜正背得认真,肩膀从后面被人拍了拍,他放下抵着额角的拳头,抬眸,细长的睫毛上流动着一层碎金。
他问:“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片白色纸条从他颈侧滑下,落到桌面的书本上。
“这是……”江宜捏着纸条一角晃了晃,回头看向给他带这纸条的人。
“八班的人让我给你带的。”说完,他欣慰地摸了摸江宜的头发,“好好表现,别让组织失望。”
听到八班的人,江宜愣了愣,一些他一直抵触和尝试回避的记忆涌入脑海。
传信的人走后,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楼热水间,不见不散。
江宜将纸条揉捏成一团,揣进衣服兜里。
果然是那个人。
思忖了一番,江宜还是准备赴约。
热水间在一楼走廊的尽头,被透明的隔断帘围起来,里面那台热水机年久失修,上面落了层厚重的灰尘,平常根本没有人过去。
只有周末,被逼着来学校自习的学生偷偷在里面抽上几口。
现在热水机接水的槽里全是恶心的烟蒂。
江宜抿着嘴角往后撤了一步,想离那里远一些,后背却在无意间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身体一僵,转过身去。
看见程炎眼角柔和的笑,他嗓子紧了紧,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程炎身量很高,江宜的发顶才到他的鼻尖,他跟江宜对话要微微低着头,所以他能观察到许多容易被遗漏的小细节,比如,江宜不停磨蹭着校服下摆的指尖。
他勾起嘴角,趁江宜不留神,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江宜没有伸手,但低头看到实物时还是惊住了。
程炎手里拿着的是一朵冰花,准确的来说是一朵冰雕玫瑰。
外层用专门包装花束的褐色牛皮纸包着,薄如蝉翼的透明花瓣上滴着融化的水珠,如同点缀朝露的鲜花。从它融化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雕刻完成不久,程炎拿着花的手心还通红。
“送你的。”他说。
江宜沉默片刻,在程炎往前逼近的那一刹后退了一步,坚定道:“抱歉,这我不能要,它太贵重了,交给我太草率了些。”
程炎道:“我就是给你做的,不喜欢吗?”
江宜咬了咬下唇摇头道:“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来是想说……”
“不喜欢就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程炎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无视江宜要说的话,收回捏着花束的手接着说,“这个周末是我生日,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Party。”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就在沉默中变得微妙起来,江宜蹙起眉心:“程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炎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你什么都可以说。”
江宜深吸了口气:“我想说……对不起。”
程炎喉结滑动了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是白痴,我能感觉出什么,但是……”
程炎声音有些哑:“你觉得这样的距离让你不舒服了?”
江宜轻轻点头。
“原来是这样的,”程炎自言自语,他又试探着问,“你觉得……恶心吗?”
江宜呆愣地抬眸对上程炎紧张的目光,他没想到程炎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恶心吗……
江宜用指甲反复掐着指尖,掐得一片红,跟出血了似的。
他说:“是的。”声音很小,但足够对方听清。
良久彼此都陷入了冷寂的沉默。
程炎妥协似的无奈一笑:“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给你带来困扰。”
江宜摇头:“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程炎觉得眼前这个人心太软了,他言不由衷地调侃道:“没想到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我真的太惨了。”
江宜勉强扯了一个笑,心里却莫名的慌乱,尤其是程炎问他觉得这样恶不恶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越逃避越强烈,越不想越清晰。
“算了,”程炎叹了口气,“你这种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挺好,这朵冰雕玫瑰你拿着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给谁。”
江宜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你看这朵玫瑰,我们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就融成了这样,”程炎略显惋惜,“看来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我曾得到过但没把握住。”
江宜眼神偏到一侧:“你是说我生日那晚的事吗?其实我都知道……”
程炎没听懂他的话中的意思,欲要开口询问,然而余光擦过江宜的发梢,却看见了在帘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一个人,他眸色一沉,那个名字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陈熠池?”
江宜瞪大了眼睛:“谁?”
他僵硬地转过身,陈熠池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平常陈熠池也冷冰冰的,淡漠的长相,强势的气场,总是让人亲近不起来,但此刻他的眉宇间是少见的戾气,眼白里泛着淡淡的红色,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摞卷子,应该是刚去了一楼的物理办公室,唯一在茶水间对面的办公室。
趁江宜脑子宕机的时候,陈熠池从他手里轻而易举夺走那束玫瑰冰雕,扔到程炎怀里,冷声道:“拿着你的东西,滚。”
说完也没有再施舍给谁一个眼神,迈开步子转身便走。
江宜回过神来立刻追了上去:“少爷,你……你听我解释。”
陈熠池在一楼的楼梯口停下脚步。
江宜气喘吁吁的抓住他的手臂,连气息都来不及平息就道歉:“我错了。”
陈熠池:“你错哪了?”
江宜:“我不该私下跟程炎见面,也不该瞒着你这件事……但是,我、我已经拒绝他了,我不会做出对少爷名声不利的事情来的……”
陈熠池哂笑,语气依旧冰冷:“江宜,你的私生活我不管,你做的任何事,跟我的名声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捆绑在一起过。”
江宜眼睛一酸,他承认陈熠池说的全部是事实。
陈熠池不会以为他是个gay,打算跟彻底他划清了界限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江宜顿感自己堕入了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别对我说这些。”他心里直发慌,两只手紧紧捉住陈熠池的手腕不放。
江宜指尖的凉气侵蚀着他跳动的脉搏,陈熠池感觉整条手臂都有些麻木了,不禁蹙眉回头:“那你要我说什么?”
江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铃声响起。
陈熠池挪开视线:“已经上课了,快点上楼。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晚上放学去西校门。”
一整天的课江宜一句都没听进去,在脑中反复预演晚上见到陈熠池的场景,说辞在脑海中练习了几百遍。
他要跟陈熠池说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被一个男生表白了而已,他也很害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好事永远找不上他。
第一节晚自习发了物理的考试卷,江宜后面三道力学大题全错,是前十名里少见的“人才”,荣幸万分在放学后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喝茶。
【作者有话说】
拿着你的东西,滚
第3章 你生气了吗?
学校为了省钱搞体育场,一些基础设施比方路灯已经很久没有更换过了。灯罩上积了一层厚重的尘土,发出昏黄暗淡的光。
江宜此刻地心情就如同照在他身上的灯光一般晦暗惨淡。
现在是晚十点,比正常放学时间整整晚了半个小时,他不知道陈熠池会不会等他。
寒烈的冷风撞击他的身体,似荒野恶鬼的低沉怒吼呼啸耳畔,江宜不得不停止了胡思乱想,加急脚步。
当他看到空无一人的校门口时,一颗跃动的心还是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他不确定的四处张望,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很明显陈熠池并没有打算等他。
小学放学,江宜会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跟在陈熠池后面跑,有时候追不上了,就委屈巴巴喊一声哥哥等等我,每一次陈熠池都会回头递给他一只手。
可是前面的人不会每一次都停下脚步,每一次都回头,而后面的人也不再叫“哥哥”。
与生俱来的亲近,在岁月的打磨之下,披上了一层沉重的铠甲。相触,只剩钢铁般坚硬冰冷的触感。
陈熠池走得太快,不知什么时候江宜已经追赶不上他的脚步,童年牵手欢笑更是成了一种只停留与记忆深处的奢望。
酸涩热流从心窝一直涌到眼眶,被冷气冻结,凝结的精华被下睫毛接住,又承重不起,流落而下。
他宁愿陈熠池现在出现臭骂自己一顿,像小时候一样,他保证再也不反驳一句话。
江宜用湿凉的羽绒服袖口蹭了蹭眼角,重重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耳尖一动,不远处好像有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宜脚步顿住,他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本能让他回过头去。
昏黄的路灯下映出一个人颀长孤僻的身影,细腻轻柔的雪粒在光下绕着他旋转,那双眼睛依然犀利,明明是那么温和的光,映照了进去全然不见,深邃地仿佛看不见底。
“过来。”那人命令道,语气随便地像在招呼一只流浪小猫。
怔愣间江宜回过神来,开始因为不确定,他走得很慢,随后他加快了脚步,再后来他几乎是飞奔着跑过去。短短十几米,江宜感觉就像走了半辈子那么远。
“少爷……”
他不敢高声说话,兴奋、激动、不可置信全都在那双雾气盈溢的眼睛里看得到。
“你刚想去哪?”陈熠池问。
江宜脑子像被冻住了,跟个孩子似的口齿不清:“我、我出来没看见你,以为你早走了。”
陈熠池刚才站在背光处,又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与夜色融为一体,所以江宜才没看见他。
陈熠池盯了江宜几秒钟后将目光挪开:“司机临时有事,今天晚了半个小时。”
江宜点点头,很乖地站在陈熠池身边,一句话不说充当吉祥物。
可是这个吉祥物不老实,老是往主人身上瞟。
江宜一直在等陈熠池责问他,但一直都没等到,语气是亘古不变的冰冷,脸色也是,但偏偏让人感觉不到在生气。
难道他没有生自己的气?还是已经消化了自己是同性恋的实事选择接受?
不对,江宜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不是同性恋呀,要是陈熠池用一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场乌龙闹出来的性取向,那自己真是有口也说不清楚了。
“少爷……”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扯了扯陈熠池衣袖,尝试开口。
陈熠池回头,顺便把衣袖从他手里扯回来,冷漠的问:“什么事?”
江宜脑子打了个结,说出口的跟心里打的草稿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个……今晚你怎么突然叫我一起回去?”
陈熠池道:“我爸妈今天回国,让我带你一起回去。”
听到回国两个字,江宜脑子里砰砰的在放烟花,什么事都抛之脑后,他眨了眨眼睛,只用一声“哦”简简单单将无法言状的心情掩盖了过去。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两束黄白色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刺得睁不开眼。
接他们的汽车从夜色深处缓缓驶来。
两人先后钻进车里,车里暖气把温度烘得很高,陈熠池脱了羽绒服,江宜立刻伸手:“给我,我帮你拿着。”
陈熠池也未曾犹豫,很顺手地将羽绒服移交到了江宜手里。
江宜把羽绒服里面的空气挤出来,叠好,放在膝盖上,陈熠池身上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让他心安,羽绒服贴在膝头的部分格外暖。
“你想说什么?”行车到一半路程,陈熠池毫无厘头的问了一句。
江宜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熠池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上车之前,想问什么?只给你一次机会。”
江宜被点醒:“就那个……我……”
“嗯?”陈熠池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江宜咽下去脱口而出的话,清清嗓子重新组织了语言,低声问道:“今天你看见有男生跟我表白,是不是生气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江宜抬起眼睫,怯生生地对上了陈熠池的目光。
“没有。”陈熠池回答。
江宜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真的?”
陈熠池道:“你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江宜撇撇嘴角:“那就是真的。”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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