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只个头稍大点的约摸是鼠群首领,它站在一块巨石上,高高地扬起牛鞭似的长尾,呲出一对凶狠的獠牙,带头发出豹子般的低吼,目光怨毒地盯着二人。
它的尾部有明显的擦伤,长毛秃了一块,却不见血痕。
正是被元晦掌风击中的那只。
元晦暗暗心惊,方才那一掌至少灌入了五成的内力,寻常人早已皮开肉绽,这怪物竟然只折损了几撮鼠毛,难不成是铜墙铁壁堆成的?
正这当,鼠王忽地引项长啸,发出长长的嘶鸣,仿佛号角与信号,其余硕鼠纷纷扬起长尾,相继发出低吼。
战事一触即发。
墨玉笙飞速在元晦掌心写下三个字:“乱子林!”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双双运气,拔地而起,在空中几个借力,朝相反的方向飘去。
那硕鼠也不是吃素的,几乎在同时遁着二人身影,蹿了出去。
洪水般的鼠群,扬爪飞奔,掀起片片尘土,哀哀绵长的叫声响彻上空,犹如一场风暴席卷山林。
若不是二人内力深厚,轻功卓越,能在虚空中游走,但凡落入这鼠堆里,不被硕鼠刀锋般的尖牙撕成肉片,也早已被他们水牛般的身子撞成肉酱了。
就在这时,鼠王忽地跃上块巨石,后足在巨石上借力,腾空而起,直扑向墨玉笙。
元晦眼疾手快,抽出一点红,狠狠刺向鼠王头颅。
“不可杀它!”墨玉笙忽地疾声道。
元晦来不及多想,侧身将一点红抽离既定的轨迹,剑尖擦过鼠王形如芭蕉扇的耳朵,带出了一抹血迹。
谁知那鼠王非但不领情,反而被激怒了,变得异常狂躁。
它粗暴地蹿上鼠群的后背,几次借力跃上虚空,可惜便宜没捞着,还不幸地沦为二人的落脚石,被蹬了两鼻子灰。
半盏茶的功夫后,乱子林出现在眼前。
鼠群似乎是忌惮毛芒乱子,纷纷停了下来。
眼看两人就要平安到达乱子林,却见鼠王再一次蹿上虚空,被元晦一脚踹在脑门下坠的同时,忽地身子一蜷,尾巴像附骨之疽般,缠上了元晦的双足,誓要将元晦拖下地面。
墨玉笙手起掌落,直直拍向它的尾部,鼠王吃痛,一声嘶鸣后,松了尾巴,重重摔落了下去,扬起厚厚的尘土。
眼见着二人离乱子林只一步之遥,墨玉笙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地,忽地折返回地面,在尘土飞扬间一顿摸索。
原来是方才他下掌的时候,不小心从袖中甩出一样东西。
等到他摸到了那样东西,准备收手时,一个硕大的黑影嘶吼着扑向了他。
第61章 土精
比鼠王身手更快的,是元晦拔剑的速度。
铮——!
凤雏清鸣一般,一点红出鞘!
这一剑奇快无比,剑光化作一道白虹当空掠过,疾射向鼠王。
鼠王一扭身子,躲过了这道剑光。
与此同时,元晦飞身落到墨玉笙身旁,将他护在身后。
鼠王占山为王,在此呼风唤雨已久,乍然看见两个活物屡屡挑战自己的权威,非但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反而越挫越勇,几个翻滚后,稳住身子,立刻龇牙咧嘴卷土重来,再次扑向二人。
元晦不再迟疑,提剑直直刺向鼠王的胸腹。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尖鸣,鼠王重重跌落在地,与此同时蔓延开来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受血腥味的蛊惑,原本忌惮毛芒乱子的鼠群开始躁动不安,片刻后,鼠群失了理智,飞速靠近二人。
眼看二人即将被鼠群包围,墨玉笙一把揽过元晦腰身,裹着他连滚带爬地掠向乱子林,毛忙乱子如赤色潮水般缓缓褪去,又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将二人淹没,与尘嚣隔绝。
日落近西山,余霞散成绮,与乱子林相互掩映,将二人托起在一片绯色的云雾中。
两人仰天而卧,久久没有起身,墨玉笙一只手还搭在元晦的腰侧,懒洋洋地,连一根指头都懒得动弹。
元晦轻轻侧过脸,看向墨玉笙。
墨玉笙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侧过脸。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让元晦凭空生出一种错觉,好似横在二人之间七八年的光阴缩成一线,被他一抬脚迈了过去。
从此,他不再是谁的晚辈,不再受谁庇护,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与墨子游对视,为他遮风挡雨,与他并肩同行。
墨玉笙短暂地愣了愣神,旋即将手抽回,翻身坐起,没话找话道:“你我这下可是闯下大祸了。”
元晦随着他坐起身,问道:“怎么说?”
墨玉笙:“五毒山数百年来,从未出过硕鼠的传闻。”
元晦立刻会意道:“你是说,这硕鼠是七姑投喂的?”
墨玉笙点点头:“七姑精通巫毒,又热衷旁门左道,弄出这么些个怪东西并不稀奇。方才你我让鼠王见了血,以七姑的性子,定不会轻饶我们。”
元晦:“硕鼠伤人在先,我们只求自保。”
墨玉笙苦笑道:“这话你对旁人讲可以,在七姑这,行不通。”
元晦:“七姑……究竟是什么人?”
墨玉笙想了想,中肯地评价道:“像砒霜一样毒的……美人。”
元晦:“……”
他顿了顿,道:“我听慕容前辈说七姑原是神农谷出身,有这么层关系在,总该顾及些情面吧?”
墨玉笙摇摇头,“神农谷这招棋落下去,可能是活局,也可能是死局。”
元晦:“怎么说?”
墨玉笙:“七姑性情乖张,睚眦必报,当年被逐出谷,想必一直怀恨在心。你我若亮明身份,岂不是作死往刀尖上撞?”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未必。神农谷祖训,凡被逐出谷的弟子要服下断魂草,抹去关于谷中一切记忆。”
他顺手薅了把绯色茸毛,捏在指尖摩挲,“也不知七姑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化解了断魂草的药效。但她既然选择保留记忆,总归还是顾念旧情的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元晦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的侧身。
一开始墨玉笙还没反应过来,“我身上有什么好瞧的?”
他顺着元晦的视线看去,直觉脑海中“嗡”地一声响,“糟糕!”
他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挪了挪屁股,欲盖弥彰地将那根银丝镂空竹箫藏在了身后。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这个理,墨玉笙自然懂。
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对元晦坦白,但绝不能是现在!
他才刚上演了一出舍命救美的戏码,而这个“美”甚至不是个“人”……此等荒唐的举动,任谁看了都很难不去多想……
另一边,元晦初见那竹箫只觉得有些眼熟,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是我送的那支吗?”
但看那竹箫被人细心地镶嵌上了龙凤银丝套又有些迟疑。
他于是旁敲侧击地问道:“这把竹箫……是师父在镇上买的?”
墨玉笙目光闪烁,含糊其辞道:“故人送的。”
皮糙肉厚,即便是胡说八道也端得是一本正经的墨某人,何曾这般扭扭捏捏过?
元晦原本还不太确信,看到墨玉笙这副表情,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哦”,元晦挑了挑眉,眼底露出几分促狭,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师父还真是桃李满天下,这么处避隅都能遇上故人。”
墨玉笙心知这臭小子八成是在故意消遣自己,但自己这事办得又实在不够爷们儿,多说一句都显得自己更加像个婆娘,他于是利落起身,拍屁股走人。
元晦跟在他身后,嘴角都要咧上了眉梢,两湾梨涡更是盛不下这满面的春风。
他如此聪慧,掐指算了算就将事情的经过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昨日墨子游晚归是去修那把竹箫。今日他又为了那把竹箫,以身犯险。
倘若一个人将一件信物珍藏密敛,除了念旧,还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吗?
比如因为……某个人?
他与他之间,是不是比他以为的,要更近一些?
他抬眸凝视着墨玉笙的背影。
暮色四合,黄昏缩成一道光影,定格在墨玉笙身上,他仿佛站在光阴回廊的尽头,看起来遥不可及。
元晦试着抬了抬手,竟是触手可碰。
……
师徒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平地悄然裂开了一道豁口。
墨玉笙走在前面,一脚踏进空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开始极速下坠。
元晦眼疾手快,本能地拽住了他肩头的衣料,正准备捞人,却发现他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死死地卡在半空中,而那东西力大无比,合两人之力都不敌。
元晦匆匆扫了一眼深渊,奈何雾气太重,什么都看不清。
“松手!快!”
墨玉笙疾声道:“我足下被乱枝缠着,动弹不得,你先松手,在这乖乖等我脱身。”
便是这片刻功夫,他手起掌落,将一轮又一轮缠上来的乱枝斩断。
然而那乱枝就如潺潺流水,连绵不绝,刚被劈断便有新的滕蔓从四面八方探过来,如跗骨之蛆般攀上他的四肢,不遗余力地将他拉向深渊。
两人僵持了片刻,只听“呲”的一声响,那单薄的衣料承受不住诡异的蛮力,断作两截,几乎在同时,元晦纵身一跃,赶在墨玉笙被浓雾吞噬前一把抱住了他,两人一并滚下了断崖。
这断崖深不见底,崖壁陡峭笔挺如杆,没有丝毫缓冲,别说两具凡胎肉体,便是两块坚硬如铁的磐石着地也会碎成粉末。
好在越接近崖底,雾气越发稀薄,在离地面三丈高处雾气散尽,那下临无地的深渊终于现了底。
墨玉笙揪准时机,出手如闪电,对着谷底重重拍下几掌,地面顷刻间沉下几组掌印,在谷底掀起一股气流,一飞冲天,与极速下坠的二人在半空中撞了个满怀,将两人重重托起。
那乱枝似是受了惊吓,短暂地收回了触角。
与此同时,应着一声清越的金石之声,元晦反手将一点红斜插入壁,切着崖壁一路滑行,护着两人平稳着地。
二人还未站稳脚跟,便见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条如水蛇吐信般蜿蜒而来。
那枝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分裂出成千上万的细枝,汇作两股,扑向二人。
两人避之不及,一人被缠了腰身,一人被束了手脚。
随着乱枝逐步收紧,一个半人高的白色人形状物缓缓在黑暗中现了形。
那东西身子肥大,形若纺锤,有头有足有手,面貌酷似人相,赫然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千年土精。
土精一手抓地,一手分化作两股乱枝将两人禁锢在侧,那张无相脸忽地动了动,像是划过一个诡异的笑。
墨玉笙被缠成了一粒漂亮的粽子,四肢动弹不得,可即便只剩一张嘴,他也绝不愿坐以待毙,当一枚安静的美男子。
他的目光在土精身上流连了片刻,笑道:“我道是什么怪物,原来是根成了精的土萝卜。”
他长眉一挑,对着元晦道:“好徒儿,今日晚餐可是有了着落。烤萝卜,煮萝卜,蒸萝卜,焖萝卜,你想怎么吃?随你挑。我做东。”
那土精虽听不懂人话,却也觉得此人晦气,它似乎是皱了皱眉头,转而将更多的精力投向元晦,不断分裂出乱枝将他缠了个滴水不漏。
元晦没有太费心思去挣扎,而是含笑看向墨玉笙,接口道:“师父可得好生生火,别把山头给点着了。”
墨玉笙低笑几声,“我若失手烧了这五毒山,山下百姓岂不得给我建座庙堂,逢年过节给我烧香?”
几句玩笑话刚落,墨玉笙周身蓦地腾起一股真气,干脆利落地将身上的乱枝断了干净。
不等乱枝再生,一股劲风自他掌心而出,贴着地面,卷着碎石奔向土精。
那土精身形臃肿,行动却异常敏捷,不等碎石近身,已经脚底抹油,遁入了地底。
另一边,元晦也短暂地从土精的熊抱下脱了身。
他足下生风,飞身上了崖壁,双足在崖壁处几个借力,跃入虚空,与此同时一点红脱手。
那乱枝尾随元晦至崖壁,一时分不清是人是物,索性兵分两路,一股攀上了元晦,一股缠上了翻滚的一点红。
于是乎,一点红摇身一变成了收线的绞盘,乱枝成了引线,而那土精成了栓在引线上的纸鸢,随着一点红极速旋转收线,被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地面。
第62章 醉酒
几乎在同时,一道墨绿色鞭影破空而至,掌心干净利落地覆在了土精的天灵盖上。
那土精心知自己死期将至,自觉垂下了周身的须髯,堪堪将光滑饱满的萝卜脸皱成了脱水的苦瓜脸,乖乖等死。
然而墨玉笙嘴巴毒,却没有下黑手,只是手欠地在土精脑门上顺了把根须,便将它放了。
那土精能屈能伸,丝毫不在意拔毛之仇,就地打了个洞,钻地鼠似的瞬间溜没了影。
元晦收了剑,走到墨玉笙身边,笑道:“师父就这么将它放了,咱俩晚餐可就没有着落了。”
墨玉笙把玩着手中的根须,接口道:“要真将它炖了,你我明日就该成七姑的下酒菜了。”
元晦笑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师父方才说要请我吃大餐,这会儿食言而肥,这笔账要如何算?”
他边说边飞快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睛很亮,眼神似乎是微微闪烁了一下,很有那么点戏谑的味道。
墨玉笙心道:“臭小子,纯心找茬。”
他笑而不语,旋即飞身上了崖壁,在光与影中穿行,起起落落间,将微薄暮色都收拢在迎风而起的猎猎长衫下,仿佛一天一地间,只有一个他。
元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不由地看痴了。
等到墨玉笙落在他跟前,还有点晕乎乎,找不着北。
墨玉笙抬手在元晦额前轻轻乖了一下,笑骂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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