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皇城贵公子放着被人伺候的逍遥日子不过,摇身一变又是当爹又是当妈。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第一日,惺惺相惜。
第二日,强颜欢笑。
第三日,得过且过。
等到第四日,墨玉笙便将先前许过的来世之约抛诸脑后,变着法子找慕容羽的乐子。光是细雨兄这三个字,每日就得说上千八百回,弄得慕容羽恼羞成怒,两人争锋相对,每日里闹得是鸡飞狗跳。
客栈小二私底下八卦:天字一号房住着位贵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就是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半月后,在一堆虎狼之药的护法下,墨玉笙的外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有他精湛演技的加持,蒙混过关是不成问题。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中秋当日回到春山墨宅。
可墨宅却空空如也,等着他的只有一封未拆的家书。
元晦大约是忙极了,家书也就聊聊数字。
“镖局琐事缠身,归期难定。中秋之约,恐难践诺。你定要好自珍重,等我归来。”
墨玉笙又等了半余月,没有等来元晦,却等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中原楼楼主萧翎天遇刺身亡。
第92章 终章(一)
汴州。
九月初一,正值秋虫猖狂之际。
子夜时分,十一名刺客匿影藏行,潜入中原楼霁月阁刺杀萧翎天。
彼时秋虫鸣声声声震耳,中原楼阁风雨腥红。
六名刺客当场伏诛,其余五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至中原楼以东三十里的箕围山。
丑时,本该漆黑一片的深山老林,却灯火通明。
中原楼八百弟子几乎倾巢而出,将箕围山围得水泄不通,掘地三尺,连个老鼠洞都不放过,誓要揪出幕后指使,将刺客碎尸万段。
临近寅时,四名刺客相继落网,无一例外皆为死侍,被捕后咬舌自尽。
而余下的一人遁入空山后,形如鬼魅般销声匿迹,竟再无踪影。
箕围山深处藏有一峰,名曰玉珠。
玉珠峰侧,峭壁如削,下临深渊。
绝壁之下,约莫五丈之处,有处石洞。
洞口掩于怪石之间,极为隐蔽,很难叫人发现,即便发现了,若无腾云驾雾之术,也很难到达。
此刻,元晦就坐靠在这处山洞之中。
他背倚石壁,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挂了行细细的血迹。一身单薄的夜行衣被冷汗打湿了,紧贴着后心,身上被划了好几处口子,流了些血,伤口已经结痂。
他右掌攥着个半指大的瓷瓶,里头装了两粒看似歪歪扭扭并不周正的赤色药丸。
这是他青鸟传书七姑,按七姑的方子匆匆炮制的。
七姑管这药丸叫归息丸。
药丸约摸也就花生粒大小,品相极差,却是当之无愧的武林奇药,服下后即刻进入假死状态,心脏骤停,脉象全无,即便神医亲临,也难瞧出端倪。
为了以防万一,他炮制了两瓶。
一瓶与他藏身在这处崎岖嶙峋的山缝之下,另一瓶则落在三十里开外中原楼楼主萧翎天手中。
半炷香后,元晦睁开疲惫的双眼。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挑开肩头衣料,褪下半边衣衫。山风寒凉,打在他裸露的臂膀上,他周身一颤,打了个寒颤。
他的右胸处印着个掌印。掌印穿透皮肉,像是被烧红的铁器烙过一般,血肉模糊,掌印边缘微微透着股焦黑。
这便是传说中的风月掌,无物甚有物,风月皆为剑。
那年在英雄大会上他没能有这个机会向萧翎天讨教,今日得幸领略了,却是差点要去了自己半条性命。
元晦休憩了片刻,从怀中摸出百化丸吞了下去,又取了些红泥软膏慢吞吞地涂在伤口处。
这一掌受得值当不值当,今日之内便可见分晓。
半月前元晦去了趟司徒府,想与司徒云海做笔交易。
他候了三天三夜,破了司徒云海布下的四大迷阵,却还是没能等来他现身,只等来狐媚娘递送口信,向他讨要一分投名状——刺杀萧翎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与司徒云海做买卖必须得下足本钱。
元晦当即应了下来,服下狐媚娘捎来的子母蛊,与其余十名刺客在汴州汇合,挑在了今夜下手。
为了打开长白殿大门,进入武库拿到归魂册,元晦布了盘大棋。
这盘棋他下了足足半年,如今正是落子收盘的关键时刻,却不料又节外生枝。
萧翎天原也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却不该是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出现。
换作旁人大概已经自乱阵脚,但对于元晦而言,抛开墨玉笙不谈,他这辈子就没有过顺遂二字可言。
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碰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他早已习惯在乱中求稳,于险中求胜。
是以他临时改变计划,青鸟传书七姑炮制出假死药,打算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他刺下萧翎天一剑又以肉身接下萧翎天一掌,近身之际悄无声息地递出了密函与归息丹。
可萧翎天真会如他所愿吞下那假死药?
元晦收起红泥软膏,合上衣襟,颈子朝后轻轻一仰,坐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前路漫漫,也不知又会生出些什么牛鬼蛇神挡道。
他总得存些气力,去扫平障碍,为墨子游谋个出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风捎来轻盈又细碎的脚步声,旋即一抹红影飘了进来,红影之上是张浓艳至极的狐妖脸。
元晦却只是垂着眼皮,也不费心去看来人是谁。
狐媚娘缓步走到元晦跟前,扭腰蹲下,水袖轻颤间,跌出只玉埙。玉埙声起,不多时便见只蚕豆大小的蛊虫从元晦耳中探出半个身子。
她伸出根玉葱般的指头凑近。
元晦闭着眼,侧脸躲开。
狐媚娘嘴角蜷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旋即指尖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接过蛊虫时,有意无意地划过元晦耳廓。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长剑抵在了她雪白的颈子上。
元晦冷冷地睁眼。
狐媚娘娇躯微倾,避开剑尖,指尖轻抚着蛊虫,娇滴滴道:“奴家与公子也算旧识,那年在江南你我同游碧水共赏春色。都说好看的公子最是会怜香惜玉,你还真就如此狠心下得去手么?”
元晦面无表情地将一点红又送近了一寸,剑尖在狐媚娘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点了滴血珠。
狐媚娘收了笑,冷声道:“萧翎天已死,主人要见你。”
…………
东司徒,西上官,南欧阳,北宇文。
四十年前,四大家族称雄江湖,声势赫赫,尤以司徒府为尊。
首任府主司徒长风,武艺超群,仁义双全,被推举为武林盟主,统领武林长达十载,司徒府之名,一时无人能及。
及至二代府主司徒逸闲,人若其名,性情洒脱,无意插手江湖纷争,醉心于山水之间,司徒府遂淡出江湖,不再为众人所瞩目。
倘若就此隐退,依着前人的美誉,司徒府尚可以流芳数十载,但天不遂人愿,司徒家偏生出了个司徒云海。
此人原是个纨绔,早年耽于声色犬马,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承袭府主之位后,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地竟似脱胎换骨,忽生青云之志,一心想要重振门楣,再续家门荣耀。
正所谓不怕纨绔玩物丧志,就怕纨绔有雄心壮志。
此刻,这位心怀鸿鹄之志欲将萧翎天取而代之的纨绔正端坐于汴州西角一处幽静的茶庄之中。
雅间内,茶汽氤氲。
狐媚娘跪坐在茶桌旁斟茶。
司徒云海身着锦缎华服,手握银銮金丝扇,边拨弄着扇柄处的玉珠吊坠,边念念有词:“煮茶,讲究的是火候,水老不可食,三沸而止。取的第一勺叫“隽永”,乃茶中之精华,味道至美……”
元晦坐在对面,盯着缭绕的茶雾,面无表情地听着。
忽然,他牵了牵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怎地,他脑海里不经不由就冒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一袭淡色长衫,没有冗长之辞,也没有繁复之礼,随手捉一根粗陋的竹箫便也如临风的玉树,风流自成。
与那人相比,眼前的司徒云海简直做作地像个唱戏的。
元晦收了笑,回了句“在下粗鄙,品不来这些风雅,”将狐媚娘递来的茶盏落到一旁,开门见山道:“如今萧翎天已死,江湖一朝变天,正是府主上位的好时机。”
司徒云海含笑不语,手中折扇轻摇,神态自若,似是胸有成竹。
元晦话锋一转,“然纵观江湖武林,才德兼备者如过江之鲫,府主若想问鼎武林盟主之位,恐怕需得经历一番血雨腥风才行。”
司徒云海不以为然,“无妨。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司徒府养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现下该是他们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元晦笑笑:“府主海纳百川,知人善用,固然是好。然而人心难测,难保府中贤良不生二心。江湖险恶,此类弑主篡位之事实在不算新鲜。把自己的功业尽数建立在旁人身上,实在不算稳妥。”
司徒云海停下手中折扇,眯细了眼。
元晦的话一针见血,刺中了他的心髓。
他广收门徒,不论心性,但求可用,府中所聚之徒多为乌合之众。这帮鼠辈哪里有半分衷心可言,反水就如喝酒吃肉一般自如。
元晦接着道:“恕在下直言。依人不如依己,将自身武艺修炼至极,方为正道。”
司徒云海笑道:“习武之道,并非一日之功,需得经年累月苦练才有所成。我与那些个市井莽夫不同,时间比金子还宝贵,若让我耗费十载、二十载去修炼武功无异于虚废光阴。”
元晦道:“府主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法子。”
司徒云海:“哦?怎么说?”
元晦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吐出四个字,“长夜未央。”
司徒云海轻摇折扇,一手从狐媚娘手中接过茶盏,低头抿了口茶水,并不答话。
元晦:“当年周怀恩以一柄未央剑,独斩三万魔教之众。如今,未央剑就压在长白山殿之中。府主若能将其收入囊中,别说区区中原武林,便是西域番邦,也将拜倒于府主马前。”
司徒云海不动声色地去了眼狐媚,摇头道:“长夜未央,谁人不知,谁人不想得?但长白山殿有三位上仙镇守,我倾尽门下弟子的性命,也难撼其分毫。”
元晦轻笑一声,“司徒府独力固然难支,若能借半个江湖之力,又当如何?”
司徒云海微微一顿,接口道:“如何借力?”
元晦伸手揽过茶盏,送到唇边,低头吹开杯中浮沫。
茶香袅袅,四处流转。
那张寡淡又带着些许棱角的脸隐于水汽之中,像雾里花,朦胧不可捉摸。
司徒云海复又追问道:“如何?”
元晦抬眸,透过缭绕的茶雾,看向司徒云海,“府主可遣一封密函到马蹄莲教,让神女现身长白殿前,再以讨伐魔教之名,召集部分武林同道一同前往。届时刀光剑影,难辨敌我,剑尖对着上仙或是魔教,皆不由人。府主趁乱,率先进入宝殿拿下未央剑。未央剑既得,府主便可号令江湖。”
司徒面色微变,旋即笑道:“元晦公子说笑了,我司徒府清清白白,又如何会能与魔教扯上瓜葛。”
元晦笑笑,也不说话,伸手从袖袋中摸出枚玉佩,轻轻落到茶案上。
司徒云海骤然色变,“你见过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乃司徒云海麾下一名干将,英雄大会上代司徒府出战,暗施紫金万魂蛊,遭人识破后成了弃子,被幽禁于北地孤山。
元晦低头喝了口茶水,答非所问道:“我听说紫金万魂蛊是魔教神女的不传之秘。”
话音未落,空中微响乍起,数枚银针自狐媚娘袖中疾射而出,直取元晦。
元晦眼皮也不抬,指尖轻拂盏缘,沾得几滴茶水,轻轻一弹,水珠凌空而起,与那银针相遇,只听得叮叮几声细响,银针应声而断,散落于茶案之上。
埙声骤起,十余个黑影疾掠而入。
司徒云海广袖一挥,将黑影屏退,沉声道:“你究竟是谁?想要什么?”
第93章 终章(二)
元晦避而不答,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那年英雄大会后,你派狐媚娘一路追杀至江南,想从慕容羽手中夺取九州令。”
司徒云海目光阴鸷,冷笑道:“如何?你大费周章地接近我,就是为了来重翻旧账?”
元晦笑笑,“萧翎天老奸巨猾,怎会轻易将九州令交与旁人。慕容羽没有,沈清渊也没有,不过是他布下的局,意在调虎离山,引蛇出洞,揪出潜伏在中原楼的细作罢了。”
“我猜府主铤而走险,选择在此时动手,应当是收到了风声。萧翎天恐怕……已经探知司徒府与魔教暗中往来之事了。”
“府主杀他一人,却难掩天下悠悠之口。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中原武林知道司徒府与魔教勾结,不仅中原楼要找你讨回血债,少林无相这样的名门正派也不会叫你容身,司徒府数十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司徒云海面色几变,不发一语,只是沉默地摇着折扇。
扇柄处的玉坠相击,发出叮叮细响。
片刻后,他开口道:“两年前,一个自称孙婆的老妪寻到我,想与我做桩交易。她助我问鼎中原武林,我则助她重掌西域魔教。当年昆仑山一战后,魔教发生内乱,神女之位易主,她携着南宫陌逃亡中原……”
元晦点点头:“在下以为府主不如釜底抽薪,借此机会将魔教一举荡平,来个一石三鸟。即便日后从中原楼传出流言蜚语,也不过虚妄之谈,谁会轻信?待那时,府主手握未央剑,又立下抗魔之功,登上盟主之位,自是名正言顺,天下间再无人能望府主项背。”
司徒云海略作沉吟,扭头吩咐道:“媚娘,将那茶壶递与我。”
他提着茶壶,缓步走到元晦身侧,俯身为他添了半盏新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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