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这会儿还挺热闹,有训练的士兵,还有互相在角落里互相切磋的人。江寒之不想陷入沮丧的情绪中,主动走上前找人借了一柄长枪,和一旁的士兵比划了起来。
众人都不认识他,见他长得白净漂亮,只当他会点花拳绣腿还自不量力。却没想到与他比试的那个弟兄,不过两招就让他逼得连连后退,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小兄弟,你好枪法呀!”有人喝彩道。
“侥幸拜过名师,学过几招。”江寒之道。
“你是京城来的吧?这次干脆留在营中别回去了,我看你这功夫在营中定然能混出个样来。”
“我也正有此意呢,你们谁和管事的熟,帮我引荐一下呗。”江寒之半真半假道。
“当真?我现在就带你去。”
“走!”江寒之这话倒也不是气话。
他是真的动了想留在北境的心思,不止是为了祁燃,也是为了他自己。
那人倒是热情,估计很欣赏江寒之的武艺,当即就要带着人去找自己的上司。就在这时,江寒之手腕一沉,被人攥住了。他转头一样,见来人是祁燃。
“祁燃,你俩认识?”那人问道。
“这是我弟弟。”祁燃拉着江寒之便走,江寒之甩了一下没甩开,抬脚就去踹他。
祁燃没躲避,就那么被江寒之踹了一脚。这脚虽然不重,却令江寒之的气消了不少,后头也没在挣扎,任由祁燃牵着他离开了演武场。
直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祁燃才停下脚步。
“想好怎么敷衍我了?”江寒之夹枪带棒道。
“方才是在找这个。”祁燃从衣襟里取出一条狐毛围脖,绕到了江寒之颈间。
这会儿外头有风,吹得人凉飕飕的,江寒之刚来北境尚未适应这里的气候,出来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些冷了。祁燃这围脖在路上揣了一道,这会儿带着体温,围在江寒之颈间让他身上的凉意顿时散了大半。
“你若想原原本本的听一遍,估计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怕你冷。”祁燃说着又将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塞到了江寒之手里。
江寒之原本也没有生太大的气,这会儿被祁燃一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说吧,我听着呢。”江寒之道。
“你想从哪个地方开始听?”祁燃问他。
“从头。”
“那就是……”
祁燃不知怎么的,眼眶忽然一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若是从头说起,那就要从上一世他接到江寒之死讯的那一刻开始。那日北境特别冷,还吹着北风,他们刚打完一场胜仗,刚包扎完伤口的祁燃,从副将口中听到了江寒之的死讯。
彼时的祁燃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他失魂落魄的去了江寒之的营帐,到了门口才得知对方的尸体没有被带回来。
寒之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尸体就那么被丢在了外头……
“我想,你一定很冷。”祁燃哑声道。
“我梦到过……梦到过你去北羌替我收尸。”
江寒之至今都记得梦里的场景,祁燃穿破风雪而来,将他的尸体抱在怀里,令他可以魂归故里。
“我当然要带你回来。”
“后来呢?”江寒之问道。
“后来,我把你和其他弟兄葬在了一起,我想有人陪着,你或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祁燃说这话时目光看向别处,像是在回避什么。
江寒之问道:“然后呢?”
“我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出现在你家了。”
祁燃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江府重逢江寒之的那一日。少年身量纤瘦,立在几步之外看着他,虽然面上依旧带着少年稚气,目光却如从前那般明亮清澈。
“你是说,咱们见面的那一天,你就认出我了?”
“嗯,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寒之。”
“怎么会?”江寒之有些不解,他知道祁燃很聪明,在往后的生活中发现蛛丝马迹并非难事。可对方怎么会在第一眼就认出他呢?
祁燃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江寒之:“因为你第一眼见到我时,眼底有思念,所以我知道你定是看到了少年时的我,想起了后来的我。”
“胡说……”江寒之耳尖一红,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嘴硬道:“我那时候与你关系又不好,怎么可能会思念你,净瞎说。”
“所以,你如今会思念我?”祁燃问。
“你……别扯开话题,说你的事儿!”
江寒之瞪了祁燃一眼,耳朵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记得从前的事情,所以不想让你去武训营,想着若是一起读读书也挺好的。后来你坚持想去,我便只能陪着你了……”再后来,就是他自作主张来北境的事情。
“那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一开始是没想好怎么说,后来又觉得不说也挺好,免得想起那些事情,反倒心里难受。你与我能一起长大,重新做朋友,不也挺好的吗?”
“不对,你肯定隐瞒了什么。”江寒之盯着祁燃,问道:“祁燃,你已经骗过我不止一次了,今日我给你机会说清楚,若你再糊弄我,我可真与你生气了。”
祁燃这会儿稍稍放松了些,问道:“所以方才的生气都是假的?”
“又转移话题,你说不说?再不说我还不想听了呢。”
“没有故意想骗你,只是太久了,许多事情一时之间记不住。这几年与你朝夕相伴,我都快把从前的事情忘了,有时候甚至怀疑那只是个梦,这一切才是真的。”
祁燃这话说得有些伤感,江寒之听了不由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洄儿,我如今都告诉你了,你不会再同我置气了吧?”祁燃小心翼翼问道。
“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江寒之吸了吸鼻子,还是有些想哭。
祁燃见状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
“你……”江寒之有些别扭,四处看了一眼。
“放心吧,没人看。”祁燃失笑:“咱们也不怕叫人看见。”
江寒之将脑袋埋在祁燃肩膀上,忽然想起了上一世那个拥抱。准确的说,那不算是拥抱,彼时他已经成了尸体,只是被祁燃抱在怀里而已。
“你当时为什么会去?明知道很危险。”
“我不去,你怎么办?”
“北羌虽然战败,但他们有心拿我的尸体当诱饵,想埋伏去收尸的人,你后来是怎么全身而退的?”江寒之问。
“我带了人一起帮忙……或许北羌人觉得我不会去吧,所以疏于防范。”
“疏于防范?”江寒之蓦地想起了城楼上那个朝他射箭的人说过的话。
对方当时以他做饵,对前来收尸的人势在必得,怎么会疏于防范?
“祁燃……”江寒之退开些许,看着祁燃问道:“你当真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在我家了吗?”
“嗯,当时我心里难过,一觉睡去就……”
“你撒谎。”江寒之眼眶一红,“你没有全身而退,你在骗我。”
“洄儿……”
“你是不是也……”
江寒之眼泪夺眶而出,不敢继续想下去。
方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这么简单的真相,祁燃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必那么久都不愿朝他开口。除非……祁燃怕他知道真相后难过,不想让他内疚。
那家伙当真是用性命换了他的尸首……
“洄儿别哭,不要哭。”祁燃有些手足无措。
认识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寒之这副模样。
少年双目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开始还只是流泪,到了后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鼻尖也哭得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祁燃会哄江寒之,但他不会哄哭鼻子的江寒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越是哄,江寒之哭得越厉害,哭到后来眼睛都哭肿了。
“眼睛疼吗?”入夜后,祁燃弄了块凉帕子敷在江寒之眼睛上,“我从前可不知道你这么会哭。”
“你哭过吗?”江寒之躺在被窝里,说活时还带着鼻音。
“忘了,好像长大后就没怎么哭吧?”祁燃一手抚过他泛红的鼻尖,眼底满是眷恋。
他是真不记得上一世有没有哭过了,前世得知江寒之死讯后,他就一直浑浑噩噩,究竟有没有哭他自己也不曾留意。
“祁燃,我欠你一条命啊。”江寒之说。
祁燃一拧眉,“我若是想挟恩图报,重逢那日就朝你摊牌了。”
“你从前老做噩梦,是不是梦到了从前的事情?”
“也不全是。自从和你在一块儿,我已经不怎么怕过去的事情了,我最怕的噩梦是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怕睁开眼睛又回到了北境,只有我一个人。”
江寒之拿走了眼睛上的帕子,看着祁燃问道:“那你来了北境以后,做过噩梦吗?”
“一开始会做,有时候半夜吓醒了,会分不清现实,不知道我是重新来了北境,还是从来没走过。后来我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自那以后就分得清了。”
“什么法子?”江寒之问。
“我会去敲三殿下的门,因为从前他并未来过北境,所以只要听到他骂人,我就知道这不是梦了。”
江寒之:……
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靠过来一点。”江寒之道。
祁燃闻言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挨在了一起。
江寒之抱住祁燃,将脑袋埋在了对方怀里。两人身上都只穿了寝衣,这么抱在一起时,江寒之几乎能感觉到祁燃身上每一处细节的变化。
祁燃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稍稍别过了脑袋,耳尖有些泛红。
“睡吧,不然明天眼睛更肿了。”
“睡不着。”江寒之问祁燃:“你还记得你离开京城之前,在我家里留宿的那晚吗?”
祁燃身体一僵,闷声道:“嗯。”
“我一直没问你,那晚你当真只是舍不得才那般待我,还是另有旁的心思?”
祁燃大概没想到他忽然说这些,呼吸登时乱了。
“洄儿,我原想着等战事结束再……嘶,你干什么?”
祁燃一把攥住江寒之的手腕,眼底满是震惊。
江寒之手掌轻轻收拢,低声道:“你不喜欢吗?”
“不是,你,我……”祁燃慢慢松开他的手腕,选择了纵容。
“我留下来陪你吧,等战事结束咱们一道回去。“江寒之说。
“不行。”祁燃忽然清醒了过来,按住江寒之的手道:“此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和成圆他们一起回去。”
江寒之一拧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祁燃深吸了口气,表情有些气闷,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不想做别的就睡觉。”祁燃帮他掖好了被子。
“祁燃,你真以为你做得了我的主吗?”
“做不了吗?”
“你当然做不了。”
祁燃凑近了些许,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你不是说欠我一条命么?若真想还,就拿此事来还吧。”
“你说了不会挟恩图报的。”
“那就当我食言了吧。”
“祁燃!”
“寒之……”
江寒之听到着称呼,瞬间败下阵来,什么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六十一章
这天夜里, 江寒之失眠了。
白日里他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躺在祁燃身边,满心只有庆幸。
幸好他和祁燃能在这一世重逢。虽然上一世的遗憾已经发生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能陪伴彼此长大, 往后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这也更坚定了他想留在北境的决心。
次日一早,祁燃便被人叫走了,说是营中有事情要他去办。江寒之睡到晌午才醒,他磨磨蹭蹭洗漱完出来,就见成圆也正在营房外头伸懒腰,显然也是刚起。
“饿了吗?去弄点吃的?”成圆说。
“祁燃和殿下呢?”江寒之问。
“说是去议事了,估计是细作的事情有眉目了吧。”成圆转头看向江寒之, 吓了一跳:“江洄,你眼睛怎么肿了?昨晚是没睡好吗?”
“呃……可能是水土不服吧。”江寒之道。
“你这也太可怜了, 疼不疼啊?”
江寒之连连摆手说没感觉, 成圆这才放心。两人去饭堂弄了点吃的,填饱肚子后成圆硬拉着江寒之去找了一趟军医, 让人给他看了看。
如今营中的军医有不少都是他们从京城护送来的, 医术还不错。给江寒之看诊的军医只瞅了两眼就断定江寒之这眼睛是昨晚哭太厉害导致的,给了开了一点药膏让他随便涂一涂就好。
“我就说没事,你非要小题大做。”从军医那里出来后,江寒之道。
“好端端你哭什么啊?难道祁燃昨晚欺负你了?”
“别瞎说,他哪敢欺负我啊。”
“那是怎么回事啊?”
江寒之怕他问起来没完, 便扯了个谎道:“我不想回京城了,祁燃不答应,我就跟他吵了一架, 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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