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我想去洛阳考女官。”阿昭神色坚毅,不容拒绝。
贺兰定震惊,不明白小孩儿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从何而来,磕巴道, “阿昭,这恐怕不行!”
大魏就要完蛋了, 这个时候给大魏当官, 和在四八年投靠党.国有什么差别?!这是多想不开啊!
“你....阿昭你还小呢!”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姑娘说要去当官,这....这不是搞笑么!
阿昭拧眉,冷冷道,“不小了。阿绿与我一般大,都说了婆家了。”
“那是不对的!”贺兰定大叫。
见小孩儿一副倔强样, 贺兰定半蹲下来, 平视阿昭的眼睛, 低声郑重道, “阿昭,你该知道的,大魏长不久了。”
“不长久,那是还有多久呢?明年?还是后年?”阿昭反问。
贺兰定被问住了。他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高欢的长子还没有出生,那离高欢造反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大魏还有一段寿命?
贺兰定之所以将高欢长子的出生作为一个分水岭,因为他记得关于神武帝高欢一段颇受争议的记载。
据说在高欢造反逃亡的路上,其长子因年幼跟不上大部队的撤离。高欢差点一箭射杀长子高澄。后世有人觉得高欢此举有碰瓷汉高祖刘邦之嫌——项羽追杀刘邦,刘邦为减轻车载将一双儿女推下车。
见贺兰定不说话,阿昭上前一步追问,“阿兄,不长久是还有多久呢?”
不等贺兰定回答,阿昭继续道,“所以,一时半活儿大魏还亡不了。”
阿昭想要做女官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阿兄,我总说要长大、要变厉害,要帮阿兄分担。可是.....”阿昭眼中透着伤感和迷茫,“我已经很努力了,但似乎没有用。”
努力做豆腐,努力做葛纸,又学习认字、算账、骑射。阿昭扒着指头一一列举,“后来做鸡蛋糕、养小鸡......我很努力的想要帮助到阿兄。”
“但事实证明,这些通通没有用!”阿昭声音拔高,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一场大雪就能毁了一切。”经年努力,自己还是那个一事无成的小孩儿。
贺兰定安抚道,“以后不会了。阿兄如今有更加丰富的应对经验了,不管是寒潮,还是蠕蠕来袭,阿兄都有把握应对。”
“阿兄不是和你说过么,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螺旋前进的,总会有起起落落。”贺兰定心道,坏了,一场大雪把小孩儿给打击到了。
然而,这一回不管贺兰定如何劝说,阿昭认了死理,她推翻否定了自己以往的一切。
“阿兄,我觉得我的路不对,我想换一条路试一试。”
面对这样坚持的小孩儿,贺兰定手足无措,没了办法——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叛逆期?!
“洛阳不是个简单的地方,皇宫更是个吃人的深渊。”贺兰定企图讲清其中的危险性,“当官什么的,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
“你看郑夫子家不就是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阿昭冷酷道,“那是郑家不够厉害。”
贺兰定:完了!完了!这是中二期来了!
见状,贺兰定第一回 泼了小孩儿冷水,“难道阿昭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吗?是天下第一厉害吗?”
阿昭却摇头,“阿兄你比我厉害。”
贺兰定:.......
“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是我想试一试。”阿昭如今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阿兄,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阿昭热切地看向贺兰定,“你说以前说过,无论我和阿暄想做什么,你都会支持帮助我们。”
贺兰定张张嘴,没想到回旋镖竟然砸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你去了洛阳,阿兄就没法保护你了......”一入宫门深海。想象上辈子看过的少数几集宫斗剧,贺兰定已经毛骨悚然了。
眼下,阿昭心意已决,贺兰定知道不能与她硬碰硬,便道,“阿兄对朝廷的女官制度不算了解,等阿兄了解情况后再答复你可以吗?”
阿昭点头同意,还贴心为贺兰定指路,“阿兄可以去问问郑夫子。”
贺兰定便去小学堂向郑令修请教了。路上,贺兰定陡然想起一事:阿昭从何处得知大魏女官一事的呢?
自然是从郑令修这边得到的消息。
郑令修解释,“那日我与阿真讨论女帝之事,争吵的声音有些大了,约莫被外间的阿昭听去了。”如今阿昭除了手头上的事物处理,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郑令修学习。
“最近学的又恰好是大魏官制。”郑令修扶额,她也没想到阿昭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女官选拔大致有三种途径。”郑令修细细为贺兰定解释。
第一种是从宫女中选拔德才兼备之人,而这些宫女大部分都是因为家族获罪而被没入宫中的。这是最主要的选拔任用方式。
第二种则是从宫外直接选拔。这种选拔方式极少被使用,只有特殊情况下会对外公开选拔。
“冯太后时期就曾有过。”眼下胡太后当朝,有效仿前人之意。
第三种则是从功臣、外戚或者宗室贵女中选拔,以示荣宠。
最后,郑令修拧眉总结,“宫中可不是个好地方。”
贺兰定无奈,“阿昭想去。”
郑令修大惊,“你不会真送她去吧!”贺兰为八大姓之一,送给女孩儿进宫还真不是难事。可是,宠孩子不是这样宠得吧!
“可是阿昭想去。”贺兰定也没了主意,“不让她去试一下,她会后悔一辈子的吧。”
但是此时的洛阳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贺兰定自己都不敢轻易过去淌这趟浑水。
郑令修也知阿昭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只得道,“我来找她谈一谈,看能不能劝一劝。”
在郑令修这边告辞后,贺兰定又往高欢家去,想向高欢咨询一下洛阳城如今的情况如何。
而郑令修也找来了阿昭谈话。
“你想去宫中做女官?”郑令修开门见山地问。
阿昭点头,反问,“不可以吗?”
郑令修拧眉,“这不怎么体面。”好人家怎么会把姑娘送去宫里服侍人呢?
阿昭歪头,不解,“怎么就不体面了?要是当官不体面,男人为什么要为官做宰?”显然当官是件好事情啊。
郑令修道,“男子做的官,和女官不一样。”女官只是处理后宫琐事而已。
阿昭指出,“可是现在是太后当皇帝啊,她是女人。她要用的女官必然和以往的女官不同的。”阿昭觉得这简直是千年一遇的好机会。
郑令修愣住,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郑夫子,咱们一道去洛阳呗。”阿昭很有野心,她觉得自己和郑夫子强强联手,守望相助,必能在洛阳打出一片天地。
郑令修:!
郑令修她心动了!她还真不觉得自己比男人差什么!
克制住内心的冲动,郑令修问阿昭为什么要去考女官。
“为了权利。”阿昭的出发点很单纯,想得也简单,“我要是当官了,就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了。”
“以后要是怀朔又遇上雪灾什么的,我就让太后给怀朔赈灾。这样阿兄就不要出门筹粮了。”贺兰定东清河遇险去了半条命,给阿昭带来的冲击非常大。
在蠕蠕人南下的时候,阿昭发誓,总有一天,自己要站在阿兄跟前保护阿兄。当怀朔雪灾之时,阿昭杀掉了自己养的所有小鸡,但也难解怀朔之困。
“这样的我,永远无法站到阿兄的身前。”所以,阿昭决定走捷径。
“但这很危险。”头脑发热过后,郑令修冷静下来,提醒阿昭,“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阿昭却道,“一直躲在怀朔也会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这年岁,活命总是很难。
劝到最后,郑令修实在不知该如何劝了。因为她内心深处已经开始认同阿昭的选择了。
贺兰定还不知道郑令修已经被阿昭“策反”了。他在高欢家旁敲侧击了一下高欢长子的“进度条”,又问了些洛阳城的事情。
“去年那会儿乱了一阵,据说,从铜驼大街走一遭,鞋底都要染红了。”高欢笑道,“但是从今年起就稳定多了。特别是寿阳大胜之后,民心安定,洛阳繁华不减。”
“拉汉你是准备去洛阳做生意?”高欢问。
贺兰定自然不会说阿昭的事情,便点头承认,“听说洛□□价很高,我家的毛毡斗篷到了洛阳能买千钱。”
说着,贺兰定苦了脸,“去岁大寒,贺兰家是真的伤筋动骨了。”
高欢自然知道这事儿,还知道贺兰定为了筹措粮食出了趟远门,差点丢了性命。
“拉汉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高欢豪气道。
贺兰定:“一定一定。”这便告辞了。
对于阿昭和阿暄的养育,贺兰定算得上是尽心尽力。
一直以来,贺兰定都不怎么担心阿昭的未来发展。在贺兰定眼中,阿昭虽是女孩,但是性格坚韧。不仅聪明,而且好学,更非常乖巧听话。
这样的阿昭,即便是在乱世也能很好的活下去的。
贺兰定一直担心的是阿暄。
阿暄和阿昭是龙凤胎,两人同龄。可是阿暄总像是不开窍,学东西也没定力,对自己的未来更没有清晰的规划。
谁知,如今让贺兰定头疼的却是阿昭——孩子太成熟,叛逆期也提前到了。
浑浑噩噩地坐在桌案前,写得密密麻麻的生产计划书落在贺兰定的眼中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
就算自己把怀朔打造成铁桶一般又怎么样呢?自己在洛阳毫无根基,根本帮不了阿昭任何。
不死心地贺兰定再度郑重向阿昭确认,“一定要去洛阳?一定要去当女官?”
阿昭严肃点头,“是的。”
“我舍不得阿兄。但是,如果不去试一试,我会后悔。”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一月的霸城银絮飞天, 琼瑶匝地,似银铺世界。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沉睡中的雪中霸城也活了过来。
城南商业街上鳞次栉比的商铺陆陆续续开门, 伙计们缩手缩脚清扫着自家门前的积雪。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唯有笤帚划过雪地的沙沙声。
忽得一声马鸣, 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传来。不等伙计们反应过来, 一匹黑马飞驰如闪电般穿过街道,马蹄踏碎冰雪,溅起一片乌泥, 惹来一阵抱怨。
“杀得来了!赶着投胎去啊!”小伙计嘟囔着抱怨, 却也不敢大声——家中有马的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惹的。
“外头怎么了?”阿兰作为掌柜总是店里第一个起床的, 听到前店的动静,微微蹙眉。
“好似隔壁来人了。”伙计一边回答,一边将今日的备货单递给阿兰,“夫人, 昨日各家各府下的订单已经都备齐了。”
阿兰却顾不得看备货单,心思飘到了隔壁贺兰百货的动静上去了。
大致看了眼备货单, 又叮嘱伙计将各家点心分类打包装好, 确定仆人们来店的第一时间就能取货。
“大妞,你去将前店的卫生再检查一遍,确保没有疏漏。”
“三喜,你去后厨取货,准备今天的上新。”
阿兰将店铺中的众人指挥得团团转, 自己则提裙上了后屋的二楼。
“咚、咚咚...”几声暗号过后, 一道活动暗门打开。
不等阿兰发问, 暗门后就递出一封信件, “郎主的急信。”说话的正是刚刚在大街上策马疾驰之人。
两家铺子紧靠一起,只一墙之隔。一家是贺兰百货,卖得都是贺兰家出产的物件,比如毛线帽、毛毡鞋垫、洁面皂之类。
另一家则是阿兰的甜品铺子,名叫盈果铺,主推产品就是鸡蛋糕和酥油饼干。在鸡蛋糕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了各种其他甜品,比如奶油蛋糕、红糖蛋糕、果子蛋糕等等。
相较于贺兰百货的平白无奇,盈果铺打开张就吸引了全霸城人的目光——一个女掌柜!多稀奇啊!
更稀奇的还在后头,这家点心铺子不仅掌柜是女的,伙计也全是女人,就连看门的狗都是母的!
不仅如此,这家店还不接男客,只有女人才能进店。
“哗众取宠之辈!”初时看客们还都颇不以为然,觉得这铺子就是在搞噱头,其实没什么本事,“这店开不久!”
但是,当店铺正式开张,后厨炊烟升起,浓郁的奶香、甜香弥散开来。那些说风凉话的坐不住了,“何物如此喷香?!”勾得肚中馋虫翻滚。
奶香浓郁,口感软绵如云朵的鸡蛋糕一下子就征服了霸城百姓。甜品店开张第一日就全部售空,自此生意火红,客似云来。
也曾有人闹事,说什么这家店有鬼。即便掌柜是女人,那也没有不能见人的道理,凭什么这店只许女人进,不许男人进?!——他们倒是忘了女人也是人了。
“我家夫人立誓为亡夫守节,此生不再见外男。”女伙计出面解释。
“哦嚯!”这下子吃瓜群众吃得更热闹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不要说是个开店当掌柜的寡妇。
霸城的男人们想入非非,霸城的女人们好奇得猫爪挠心,甚至有些大家主母都亲自来店选购,就为见见传说中的女掌柜是个什么模样。
一见之下,只觉失望,索然无味——阿兰长相寡淡,素颜无饰,并非众人心中想象的美艳寡妇模样。
然而,女掌柜虽然模样普通,但是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总是能明白我的苦处。”这是一位当家主母,她是甜品铺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来趟店里,一边品味醇香的奶茶配点心,一边向阿兰倒到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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