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一点。今年年初那会儿,尚书令任城王元澄提出要规范国家货币标准,严惩民间私钱□□。
胡太后前脚同意了这一有利于国家金融稳定的提议, 后脚却又实施了一项昏头的金融措施——于王屋山开掘铜矿铸造钱币。
这相当于国家没钱了就使劲印纸币, 大量新钱涌入市场会造成什么?不外乎是物价飞涨, 通货膨胀, 底层老百姓进一步陷入水生火热的炼狱。
硕大的大魏朝堂,那么多饱读诗书之士,难得就无人看出这其中的风险吗?
又或者说,身为最终决策者的胡太后,在严肃整顿金融市场和直接铸造钱币解一时之困之间,选择了一条更加容易简单,却最终通向地狱的道路。
由此可见,胡太后的政治素养和个人手腕,并不值得期待。
可是,阿昭却明显非常上头,简直有一种狂热的偶像崇拜。
“唉。”贺兰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兄?何故叹气?”阿暄不解抬头,疑惑看着贺兰定,摇摇手里的一沓书信,“看样子阿昭过得还可以呢,信中她提到的许多吃食,我听都没听过。每顿饭光是果子就四种呢。”
贺兰定没好气道,“这么好,送你去成不?”
阿暄知道阿兄心情不美,故意嬉皮笑脸道,“我可不成的。”说着他对着自己的下腹比划一刀,“我可舍不得我的小弟弟。”
贺兰定被逗笑,抄起装信的壳子丢向阿暄,笑骂,“臭小子,胡说八道。”
阿暄将信纸叠好,忽得收了笑脸,“我也担心阿昭的,但是,担心无用。”挂在嘴边的担忧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
小孩儿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到时候,大不了,咱们进宫把阿昭那家伙给抢回来。”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得意事儿,美美道,“救命之恩…哼哼,那可不得喊我阿兄~”
说完,阿暄将信纸塞回信封,捡起倒在地上的靴子套上,跳下软榻,冲贺兰定喊了声,“阿兄,我练兵去了!”说罢,头也不会得跑了。
看着被甩飞的门帘,贺兰定没脾气得笑笑,仔细收好阿昭得第一份家书——打上洛阳倒也不至于,不过,北疆有个兵强马壮的阿兄,谁能欺负得了阿昭?
自从阿昭去了洛阳,贺兰定便发了狠心,没了许多瞻前顾后的犹豫,就是一个字,干!
从洛阳回怀朔的路上,贺兰定有意纵容着侯景行事,又值幽州、冀州、沧州、瀛洲四地□□,无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失地流民。诸多因素叠加下,这一回贺兰定足足带回两万人口。
加上去岁的一万人,以及陆陆续续收拢的流民、牧民、野人,贺兰部落如今人口激增至将近四万。
整个北方六军镇常驻军总计不多一万五千上下。而贺兰定的手里有近四万人,当然这四万人中有不少老幼妇孺,并算不上战斗力。
可是,仅仅是四万人口就足以慑人了——当下,按照朝堂对州等级的划分,三万户者为上州,两万户者为中州,以下则为下州。
也就是说,贺兰定手里的这些人手倘若登记造册,他能自己给自己封个刺史当当。
不过贺兰定自然不会傻乎乎把到手的人口再吐出去——每一个都是他辛辛苦苦救下养活的。
好在敕勒川地广人稀,不然贺兰定还真没有地方安置这么多的人口。但是,将人藏在敕勒川不是个长久之计——四万人,每天光是吃饭就是在烧钱。
为了筹备粮食,贺兰定简直挠头秃了脑袋。必须要让这四万人活动起来,自己创造财富养活自己。
但是草原生态非常脆弱,过度放牧会造成荒漠化。沙陵县所在的沙漠地带,据说在汉时还是水土丰茂的绿洲,如今只剩下漫天黄沙了。
贺兰定准备送一万人去东北大鲜卑山。可在大鲜卑山北麓游牧定居,放牧、采矿、垦荒。将大鲜卑山北麓建成贺兰部落的大后勤——东北黑土地,那可是名不虚传的。
大鲜卑山的原主民并不多,他们零零碎碎地分布在大鲜卑山的山岭间,以放牧、狩猎、采摘为生。贺兰定准备与他们做羊毛生意,有了共同的利益,彼此之间的冲突也就淡薄消弭了。
正进行着人口安置规划,外头急报。
“又带人回来了!”
对于郎主从外头捡人这事儿,大家伙儿从最初的看稀奇——天啊,那么多人,叽叽咕咕说着不一样的话。
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哦,不管从哪儿来的,都一个鼻子两个眼。
再到如今如临大敌——救命!仓里粮食还够吗?!
这次带人回来的却是王铁匠父子。他们奉命去寻找善于冶铁锻造的游牧部落,一走就是一年有余,从怀朔一直走到高昌国附近,终于赶在年节前带了二十余人回来。
“去晚了!”王铁匠直拍腿。
王家父子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去年冬日,柔然伏跋可汗西攻高车。高车国灭,高车王弥俄突被拖行致死。柔然可汗甚至将其脑袋砍下了装酒喝——真砍、真喝。
而王铁匠要找的那只部落,因着与高车人有些亲缘关系,虽然没有被杀,但是被劫掠成奴。
“大部分的铁勒人如今都在金山,我在高昌附近寻摸多日,就找到了二十三人,路上还死了两个。”王铁匠扼腕叹息。
“铁勒人?”贺兰定眉毛一扬——遇到熟悉的历史名词了!
倘若自己没有记错,铁勒人又叫丁零人——北魏人叫他们铁勒人,南梁喊他们丁零人,他们还有一个自己的名字:突厥。
不管以后的突厥帝国是如何强大,眼下,他们大部分的族人被蠕蠕掳为奴,零星的二十余人投奔贺兰部落为其打铁。
贺兰定决定亲自去见一见传说中的草原未来霸主。
枯草般的头发、干树枝一样的四肢,骷髅一样干瘦的脖颈上顶着一张面皮贴着骨头的脸——未来的草原霸主,如今过得甚至不如草原野人。
贺兰定心中叹息一声,叮嘱王铁匠先将这些人好吃好喝得养着,“想要马儿跑得快,就得给他们吃饱肚子。”
王铁匠局促一笑,解释道,“非是不给他们吃喝,他们自己不肯。估计是担心白白吃了咱们的,就稀里糊涂成奴隶了。”蠕蠕奴隶的待遇甚至比不上牛羊,这些逃过一劫的突厥人怕了。
贺兰定道,“那给他们讲讲咱们这儿的规矩。”
流民到了喝酒部落包吃、包住、还有工资。不过刚刚收拢过来的流民必须要给贺兰家白干活儿两年,以抵消白吃白喝又不干活的休整期花费。
千里迢迢带回的打铁匠还要养上一段时日,不过,贺兰定如今手里头也没有铁矿、铜矿,便是想让他们立刻开始干活,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粮食.....粮食.....”贺兰定觉得自己想粮食想得都要疯魔了,又添了二十一张吃饭的嘴,可是自己的粮食储存却没有增长。
如今贺兰部落的粮食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自家地里种的。
虽然贺兰定又是沤粪肥田,又是兴修水利,田里的粮食收成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但是粮食产量的增幅是远远追不上供养人口的增长的。
第二则是从外头置换购买。这一部分是贺兰部落粮食的主要来源。
也就是说,贺兰定如今是在自己掏钱供人口,贺兰部落的整体收益是在降低的。
这种做法不是长久之计。虽然细盐和晶糖都是一本万利的赚钱买卖,但是并非全无风险。
就贺兰定所知,刘记商行已经在南边建了庄园,专门种植甘蔗用以产糖。一旦刘记的糖流入市场,贺兰家的晶糖生意必然大受打击。
贺兰部落如今的生产模式是一环套一环的,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岔子,整条链子都会土崩瓦解。
思及此,贺兰定唤来阿鹤。
“加大晶糖产出,明年开春后九折倾销。”必须赶在刘记糖上市钱尽可能地多赚。
“对了。”末了,贺兰定又叮嘱阿鹤,“从明年开春开市起,贺兰部落对外的一切交易,不再收取五铢钱。”
“只以物易物。”胡太后已经同意了开采王屋山,加大制钱的计划,五铢钱的贬值近在眼前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熙正二年的年节依旧过得没滋没味, 就连浓油赤酱烧出来的肥亮红烧肉也让贺兰定索然无味,食之无味。
此时此刻,贺兰定才明白了“遍插茱萸少一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阿兄!这个猪肉好好吃啊!好好吃!”阿暄吃得头也不抬, 嘴巴上沾着一圈的油光, “和山里的野猪味道不一样。”
山里的野猪是什么味儿?尿骚味。
一口咬下去还以为吃了一块风干了二十年的老牛粪。哦, 不对, 牛粪的味道都被野猪肉好几分。
不到饿得不行, 怀朔的老百姓都不会对野猪下手,特别是那种黑壮的大公猪。别看肉多,一刀下去, 滋出来的血都是臭的。
贺兰定刚开始养猪时被许多人认为是口味奇特——怀朔没人养猪。
一是味道真不好吃。二是养猪麻烦, 不向牛羊一般鞭子一甩, 让往哪儿去吃草就去哪儿吃。猪得人工喂养。
此外,猪还凶得很,不仅不听指挥,还力气大, 可撞翻围栏逃跑,獠牙一顶就能划破人的肚皮。
然而, 没过多久, 众人就发现,贺兰家的猪非常与众不同——特别乖巧!
整日就在猪圈里吃了睡睡了吃,不闹腾,只长膘。
一打听原因,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觉挡下一凉——原来, 贺兰家的猪都是没有蛋蛋的!
不过, 没了蛋蛋的猪那是真的肥, 肉也是真好吃。
贺兰食肆的红烧猪肉一上新,立马征服了全怀朔人民——色泽如琥珀,香气四溢,一口咬下,肉皮弹口,肥肉一抿而化,瘦肉越嚼越香。
这谁顶得住啊!
年节前的冬宰,贺兰定一口气把部落养的一百头成猪全宰了,只留了种猪、母猪和几只没长成的小猪仔。
猪肉和酱油、黄豆酱打包售卖,为贺兰部落换来了满满四粮仓的过冬粟米和菽豆。
贺兰部落很强,但贺兰定很穷。
贺兰部落日子过得紧巴巴,怀朔其他人家各个丰衣足食,富得流油。
贺兰定每一天都过得紧紧巴巴,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在走钢丝,一旦某个环节没有卡好,就会掉落摔下万丈悬崖。
“阿兄....阿兄.....你也吃啊。”阿暄见自家阿兄傻坐着发呆,戳了一块红烧肉举到贺兰定面前,恨不得塞进贺兰定的嘴里。
贺兰定被迫进食,抬眼就撞进了阿暄担忧的眼神。
“阿兄,开心一点嘛,现在的日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你这样天天皱着眉是活不久的。”大过年的,小孩子瞎说大实话。
说完,阿暄还开心地蹦了起来,一边哇哇乱叫,一边跳起来祭祀舞,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阿昭去洛阳后,阿暄顿时成熟了许多,也努力很多。但依旧是小孩儿心性,每天过得很乐观,觉得日子有奔头极了。
“阿兄,心里想着好事情,才能遇上好事情呐~~”
果然,刚过了正月,贺兰定就遇上了件大好事——失踪快两年的阿史那虎头有了音讯。
“哪边?他在哪边?”贺兰定看着手里信件上的狗爬字迹,确定就是阿史那虎头的亲笔信。只是.....他怎么跑瀛洲去啦?那边正在闹饥荒呢。
“瀛洲!”阿鹤肯定回答,“是瀛洲那边的商人将信捎回来的。”
瀛洲约莫就是后世的天津、渤海湾那边。贺兰定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阿史那虎头怎么消失两年后跑瀛洲去了?他是出海了吗?
阿史那虎头还真是出海了。失踪这两年的经历足够写一部《虎头历险记》了。
不过,当下却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眼下的耽误之急是遣人去接应阿史那虎头。
“虎头要至少三千人马过去接应?”贺兰定目瞪口呆地看着信纸上的要求,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虎头他不识数。
可是看着信上的“急用”二字,贺兰定只能调派可单鹰带着三千人马往瀛洲去。
贺兰定叮嘱可单鹰,“瀛洲、冀州那一片正不太平,你们快马疾行,带足粮食,尽可能减少进城补给。”
好在贺兰部落的行军粮都是肉干、黄油、馕饼之类体积小、热量高、存放久、好携带的食物。
思及此,贺兰定琢磨着是不是要研究一下行军粮,提升一下行军装备——小本子记下!
“明白!”可单鹰也高兴。两年没有消息,大家都以为虎头约莫是凶多吉少了。谁知道,大过年的就传来了好消息。
“这小子,神神叨叨的,喊咱们这么多人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可单鹰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挂着大大的笑。
“应该是有东西要运回来。”贺兰定猜测。
大家都猜测阿史那虎头有东西要运回怀朔,才会先遣派人多来要支援。
“可能是粮食?”这般猜测着,众人的心都火热起来。可单鹰当夜点齐人马,带上干粮就出发了。
此时的渤海之滨,寒风凛冽,冰晶覆盖,天上的阴云随着大风呼号游走,地上的大海宛如一卷长长的灰色麻布被寒风拧卷着。
瀛洲海港停泊了一艘艘的货船,那些货船吃水极深,令人不禁遐想着船上满载着的是什么好物件。但是船上扬起的旗帜上一个醒目的“萧”字让众人不得不按下浮动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在北魏只有一个人会用“萧”字旗,便是曾经的南国建安王,后来的瀛洲刺史,如今的梁郡公萧宝夤。前年萧宝夤在寿阳大败梁军,又被拜为殿中尚书,风头无两。
因此,哪怕瀛洲饥荒,饿殍千里,也没有人敢对港口上停泊的萧家货船动心思。
“啊!不能看!不能看!头晕!头晕!”甲板上,一个彪形大汉踉踉跄跄,一手捂着眼,一手挥舞着胡乱摸索住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虎头!你有点出息不?!”
这像喝醉酒似的晕海大汉正是失踪快两年的阿史那虎头。要说他怎么会出现在萧家的船队上,那可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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