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定无语,张开手掌,“顶多五千人,不然贺兰家养不起。”
去岁,侯景从东清河一路打回怀朔,沿途足足收拢了一万人马,差点把贺兰定吃穷。
侯家点头如捣蒜,保证自己会悠着点来——他也不是抢人狂魔,他只是享受那种玩弄风云,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
将日常生意上的事情交给阿鹤和窦兴,贺兰铁器坊建设交给王家父子,怀朔瓮城扩建的事情交给工匠组,怀朔良田重整划分交给舅舅段宁。
安排好一切的贺兰定,郑重地拍拍已经长到自己肩头高的阿暄,“家里的事情就交给阿暄你了。”
“阿鹤、窦兴、熊塔....他们都是做事的人。一旦家里有什么变故需要做主的地方,还要阿暄出面。”
“阿兄,我能行吗?”阿暄很不自信。阿昭突然要去当女官这件事如同一盆冰水对着阿暄兜头浇下,让阿暄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荒废了太多的时光,竟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拿不定主意就多问问。”贺兰定鼓励道,“就算做了错误的决定也没关系,你阿兄年轻那会儿不也干过蠢事儿。”
“要去报仇,结果没看天气,敌人没杀到,遇上沙尘暴,差点断了性命。”贺兰定说得是自己穿过来之间的事儿。
“那会儿阿兄比你现今还大好几岁呢,不也犯蠢么。”贺兰定拍拍自己的胸脯,“如今我不要好好的么。”
“阿兄相信你可以的!”贺兰定大力鼓励。他也想不明白,明明是龙凤胎,自己也是放一处教养的。怎么一个胆大包天,一个极度不自信呢?
只能说,小孩儿的成长发展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个路口是什么样的风景。
比如说,此时的贺兰定打破脑袋也想象不出自己聪明、乖巧、善良、懂事的妹妹将会在洛阳皇城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第一百五十章
洛阳宫阙当中州, 城上峨峨十二楼。
大魏建都洛阳,北依邙山,南临洛河, 以汉时的洛阳城为内城。
内城南北约9里, 东西约6里, 又称“六九城”。内城外有护城河, 为谷水。
护城河外筑郭城, 郭内里坊遍布。每个里坊呈正方形,四面开门。
郭城东边一带是汉族官员居住区,西边一带是大魏皇族, 南边一带则是各国使节和商贾暂居之地, 也被称为四夷馆。
贺兰定一行人抵达洛阳之时, 正值春日好风光,花香满城,处处明艳。可是贺兰定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越靠近洛阳城, 贺兰定的心就越沉——洛阳,城大, 居不易。
巍巍的城墙, 入云的宝塔,宽阔的大街,繁华的坊市,就连空气中弥散着的佛香,都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一个与怀朔、与敕勒川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些巨大的反差如同巨鼓大钟一般扣击在贺兰定和阿昭的心头, 仿佛在问: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阿昭面色惨白, 双唇紧抿, 神色肃穆。洛阳城的巍峨壮观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曾去过雍州, 以为霸城的繁华已经是顶级。却没想到那让她看得目不转睛的霸城街市在洛阳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霸城的繁华让阿昭觉得自己是够得着的,努力努力,将怀朔镇建得如霸城一般是可以实现的理想。可是洛阳城的巍峨壮观、繁华热闹、纸醉金迷只会让她心生怯意——自己真的可以吗?
“哇哦~~”东张西望的侯景吹了一声口哨,他望着远处的高楼,两眼放光,“那楼可真高,站在屋顶上能摘下星星河云朵吧。”
“那里是宫城。”说话的是刘记商行的一个伙计。刘乾将他借给贺兰定一道出行洛阳,作为向导的同时可以为贺兰定打理一些琐事。
伙计遥看西北方向,冲众人讲解,“那个最高的楼是灵芝钓台,高二十丈。那个稍矮些的楼就是宫中正殿太极殿,高十丈。”
宫殿巍峨,飞檐入云,哪怕是隔着高耸的城墙,也能目睹其壮观气象。
“阿昭,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贺兰定侧头望向身旁的小姑娘。
“嗯。”阿昭虽然心中打鼓,但面上却非常坚毅。她仰头回望贺兰定,轻轻道,“阿兄,我会好好的。”——绝对不会辜负阿兄为自己的铺路。
小姑娘冲贺兰定招招手,让他靠近些,有悄悄话要讲。
贺兰定弯腰凑过去,只听:“阿兄,我想让全国的人都用上阿昭纸,我想让南边的水分一些给北边......”
那些于黑夜中的兄妹闲聊,那些贺兰定早已记不清的胡侃,却如一颗种子,早就结结实实埋进了阿昭的心里,只等一个破土发芽的机会——女帝当政,就是绝佳的时机。
贺兰定心中大动,他霍然看向细声细语的小姑娘,目光描绘过小孩儿的面孔,落在她明亮而坚定的眼中,忽得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和勇敢的阿昭相比,自己这个兄长实在是个胆小鬼!
贺兰定直起腰板,挑开头,不让小孩儿发现自己泛红的眼见。
“嗯,阿兄与你一道努力。”或许,自己能做的还要很多。
贺兰定一行人在郭城南坊的一处客栈落脚。除了侯景,谁都没有想出去走走逛逛的心思。
看着明显想出去玩,却碍着贺兰定这个郎主不出门而犹豫的侯景。贺兰定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自己玩儿去吧。”
又叮嘱,“不要惹事。洛阳城,天上掉下一块板砖砸到三个人,其中两个皇亲国戚,一个世家大族。”
“啊哈哈!”侯景被逗得捧腹大笑,追问,“板砖为什么不砸我头上啊?”
贺兰定:......这孩子,啥脑子,只是个比喻听不懂吗?
“玩儿你的去吧!”贺兰定拍拍侯景的脑袋瓜,又递给他一个钱袋,道,“要是看到什么新奇的吃食,买点回来。”
贺兰定准备在洛阳开食肆,如今看来,只能开在商贾云集的四夷馆了——其他地界儿,他连进都进不去。
很快就到了女官考选的日子。贺兰定将阿昭送到津阳门外就被拦下,剩下的路只有阿昭自己走了。
小姑娘背着小小的行囊,走在如广场一般宽敞的大道上,穿过高大幽深的城门,消失在了贺兰定的视野中。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是重逢日。
“高欢为什么还不生儿子?”贺兰定低咒一声,“他是不行吗?”——高欢的长子没有出生,大魏皇朝就气数未尽。贺兰定就无法拍着胸口告诉阿昭,大魏亡了,咱回家去!
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四夷馆,库姆和侯景正头碰着头在商讨小食肆的选址。
“这地方铺面大,但是地方偏。”侯景在南坊转了几日,早把四夷馆的地形情况给摸清楚了。
库姆道,“整个南坊长宽不过三百步,再偏能够偏哪儿去?”库姆希望小食肆的铺面能大些,可以整治得比较体面。
侯景挑眉道,“听我的,没错。”侯景指着手绘地图的西北角,“这个铺面虽然小,但是靠近内城。一来,人流量多,你便是卖茶水都能赚。二来.....”
侯景声音压低,“这地方好跑路,离洛水近。你们可以常年在码头上包一条船,一旦风声不对,就从洛水撤退。”侯景考虑的更多。
“可是.....”库姆还是迟疑,“这间铺子贵好多。”明明面积只有一半,价钱却是两倍。
“贵说明是好东西!”侯景有非常直接的价值观。
“再说了,又不要你掏钱。”侯景觉得库姆一个奴才替贺兰定这个主子省钱,有点傻气。
忽得,侯景感到背后微风一动,光影有变,立马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后,正色道,“当然,你这么细细考虑也是有道理滴,能为郎主省下一株钱也是好的......”
库姆诧异,心道,这人是鬼上身吗?嘴里的话变个不停。抬眼去看,就看到跨过门槛进屋的贺兰定。
库姆立马将“侯景疑似鬼上身”的疑惑抛到脑后,疾步上前将手绘地图递给贺兰定,请郎主定夺。
库姆:“侯景说西北角的那个铺子好。”
侯景道,“要不西北角,离内城进。要么选在最南边,地方大,好动作。”南边则是靠着洛阳外城墙。
“西北角的,靠洛水。”贺兰定与侯景的选择一致。
侯景得意冲库姆挑眉。
贺兰定继续道,“铺子不用多大,经营些小吃食。”
“烤肠、串串、馕饼,即买即走,站着就能吃。”就如便利店的前台小吃一般。
“明白!”对于贺兰定的选择,库姆毫无异议,“下午我就去找里正做保人,谈价格。”
时间紧迫,贺兰定一行人无法在洛阳停留太久,最好在女官选考结束前将小食铺的事情敲定好。
买铺子、装修、选定货源、官府备案.....一切的手续都忙活好,小食肆支楞起来的时候。熙正二年的大魏女官考终于落下帷幕。
贺兰定在落脚的客栈接到了宫中来报,送信的是个圆脸白面的太监,“恭喜,贺昭姑娘才德兼备,被封女史。”
女史,三品女官,主要从事文字记录工作,记录皇帝的日常生活和后宫妃嫔的功过是非。
如今大魏皇宫里,皇帝还是个小豆丁,不存在什么和妃嫔的互动。也就是说,阿昭大概率是跟在胡太后身边,负责文书整理、言行记载之类的工作。
贺兰定松了一口气,看来皇甫集和刘腾两边都很给力。三品女史是个很不错的位置了,至少不要从最底层爬起,免受了许多磋磨。
贺兰定向报信的太监道谢,顺手就塞了两个小荷包。一个轻薄的,里头装着四片金叶子,是打点眼前的这个报信太监的。一个重鼓些,里头装了一把银豆子,留给报信太监分给随从人员的。
报信太监广袖一垂便将两个荷包遮掩得严严实实,脸上也带了笑意,透露出更多信息,“陛下非常喜欢贺女史。前途无量啊!”这里的陛下自然是指胡太后了。
如今胡太后已经自称“朕”,同时效法汉朝邓太后主持祭祀的旧例,代替皇帝主持祭祀。与小皇帝元诩并称“二帝”。
贺兰定赶忙问,“怎么改了姓呢?”刚刚这太监可是说的“贺昭姑娘”。
报信太监像是看傻子似的瞥了眼贺兰定,反问,“为何不改?”[贺]可是高门大姓,多少人想要改还改不了呢。
贺兰定心中难过,他知道阿昭肯定是不乐意改的。
贺兰定不敢多言,只赶紧拉着报信太监又问了些女官们的规矩,比如有没有休沐,能不能回家,可不可写信什么的。再多的事情却不敢打听太多,怕把这太监惹毛了,转头给阿昭穿小鞋。
此时的大魏皇宫内,阿昭的处境却比贺兰定想象得好上许多。坊间传闻并非全不靠谱,胡太后的确为人非常“和善”。对于阿昭这个娘家舅舅送来陪伴自己的小姑娘,胡太后很是欢喜,拉着问了许多的话。
“真是个聪明孩子。”一句话奠定了阿昭在大魏皇宫的起点。
待阿昭退下,一旁的新平郡君才开口酸溜溜道,“阿姐这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舅舅送这么个机灵的小姑娘进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分薄了阿姐对自己的看重,好为自己捞好处么。
胡太后佯装生气,“莫说胡话。”说着自己绷不住笑了,“你我姐妹之情,是谁也分薄不了的。”
“舅舅一心想来洛阳,几次未成,面上过不去。”胡太后自然也看穿了这其中的关窍——皇甫集觉得元叉如今能掌权,全赖妻子在胡太后左右侍奉的缘故。便如法炮制也送了个小姑娘过来。
至于为什么不送自家姑娘,着实是因为皇甫家没几个拿得出收的适龄女子。又各个心高气傲,哪里吃得了宫中的苦。
“还真难为舅舅了。”新平郡郡道,“不知他从哪儿淘换来的机灵人儿,竟还是个正儿八经姓贺兰的呢。”
“那小丫头不是说了,她从敕勒川来,阿兄是做生意的,在雍州有铺子,约莫就这么和舅家牵上的关系。”一个想往宫里送人,一个手里恰好有个合适的妹子。那不是一拍即合么。
“莫想这么多了,舅舅总不会害咱们的。”胡太后拍拍自家妹妹的臂膀,“再说,刚刚那孩子你也见过,神色清明,是个好的。”
新平郡君嘟囔道,“要是个奸猾的,我哪里敢让陛下留在身边使唤。”
说罢,新平郡君结束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儿,“那个崔光可真是个讨厌鬼!专和阿姐对着干。”
“他是侍中,我也是侍中,凭得他高我一等?!”新平郡君被封女侍中,视为官二品。可自己这官二品有名无实,和前朝的那些男人们比,差多了。
胡太后安抚发脾气的亲妹,笑道,“日后朕必加貂蝉给予你!”
佩金珰,着朝服,登宰相。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陛下询问民间疾苦, 体恤孤儿寡母,黜退昏官愚吏……”
收到阿昭第一份家书的时候已然是熙正二年的腊月,没几天就是年节了。屋外大雪纷飞, 贺兰定就着跃动的烛火将厚厚一叠家书看了又看。
“阿兄, 好了没?你看好了没?!”阿暄趴在贺兰定的肩头, 伸手去抓阿昭的信, 嘟囔着, “该轮到我看了!”
贺兰定将家书递给了阿暄,自己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家书很厚,字数很多, 墨迹深浅不一, 估摸着是分好几次写成, 攒在一处送出了宫门。
家书的主题一共有两个:1、我在宫中很好,陛下慈爱,同事和善,吃饱穿好, 阿兄莫要担忧。
2、陛下很好,人好, 能力强, 对内严惩贪官污吏,对外赈灾济贫……
回想阿昭满纸对胡太后的崇拜和向往,贺兰定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并不觉得胡太后当得阿昭如此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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