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萧及,他偏了偏头,看样子是在仔细打量。
萧及随便他看,坐在他对面,说:“阁下既然开了内室,应该知道内室的规矩。”
这人嗓音压得很低,话也很少,惜字如金地给了点反应:“嗯。”
这声音一出来,萧及立刻觉得耳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萧及谨慎地观察着这人的身形,说:“我们的货源在京城是最稳定的,您可以考虑一下,这些东西套出来需要时间,别家也都是一样的情况。”
对方说:“那是自然。如果别人说这话,我尚有疑虑,瑞王殿下金口一开,这事自然是确信的了。”
萧及皱起眉,他的身份在黑市还是保密的,一是平时的单子没到他需要亲自出马的地步,二是在黑市见过他的脸的人通常都懂得闭嘴,这个人……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这人兀自哈地自嘲一笑,不再伪装,站起身来轻解大氅,挂在一边,摘下面具,说:“今天本来是想谈生意,没想到殿下也在。当年的我到底是年轻,喜欢自作多情,总是自以为是地往殿下身边凑,差点耽误了殿下的事,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殿下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殿下,还记得我这个已死之人吗?”
萧及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小点,在这人起身时,就立刻认出了对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痛苦似庆幸地,艰难道:“……顾为停,你真的没死……”
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是满溢的爱慕,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恨刺骨寒凉。顾为停看着萧及,隔着怎样的伪装,他都能一眼认出对方,他冰冷地勾了勾唇角,“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殿下放心,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殿下的身份。”
封延是萧及在江湖上的化名。
萧及沉默片刻,说:“今天我就当没在这里见过你,你在京城不能久待,尽快离开这里吧。你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给你送去,但是数量太多了,确实需要时间,再宽限我半月即可。这局内室我认输,不必继续了。”
顾为停面无表情地说:“殿下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萧及闭了闭眼,心口又开始绞痛,那种剧烈的疼痛针扎一样,让他鬓间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没有。我们之间的恩怨,随你怎么想怎么做,但至少在京城,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是忠告,信不信由你。”
他几乎是狼狈地支撑着站起来,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被脸上的面具遮掩着,顾为停没有发现,在他对面幽幽地说:“这里是黑市,我是买方,我还没有同意赌局结束,殿下要强行离开吗?”
萧及顿住,顾为停的目光刺得他如芒在背。
往日温情不再,萧及胸口疼得有些站不住,却猛然回身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顾为停惊了一下,原本放在桌边的手掌下意识握紧,嘴上生硬道:“殿下这是做什么,看来是势必要赢了?”
酒液顺着喉咙火辣辣地滑下去,萧及这下连胃也一起烧了起来,他像没事似的,拿起第二杯,自虐似的同样痛快地喝掉。
顾为停给他气笑了,道:“好,殿下好酒量。”
转眼间萧及已经把三杯酒都咽了下去,沙哑道:“我没有其他要求,交易不受影响,可以了吗。”
他转身就走,那么利落那么不在乎,似乎永远体面永远懂得取舍利弊。顾为停恨他坚决的背影恨得要发狂,唰地站起来,大步上前拉住他,怒道:“就没有想说的了?萧逢年,我们算什么?我是你利用够了就一脚踹开的狗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宁可喝可能有毒的酒也要甩掉我?!”
萧及被他压在墙上,顾为停身上蓬勃的怒意和热气顺着对方制住他手腕的地方传来,能把人的灵魂都一起烫伤。萧及直面着他的恨意,平静道:“如果你想杀我,我认。谢则川知道我的意思,不会找你的麻烦。”
萧及乱成一团时虚时浮的脉象就在顾为停掌中跳跃着,可他恨得抓心挠肝,只觉得心肝脾肺都要被萧及这一句话戳烂了,竟然没发现异样。这短短两个多月,死里逃生之后重整旗鼓,他依然所向披靡,可是只要他醒着,停顿下来,他就会每时每刻都想着萧及,想到那些曾经美好的承诺,想到萧及的甜言蜜语,最后想到萧及的绝情。
他应该是恨的,恨到想要啖其血肉,恨自己为什么爱这样一个薄情寡幸的人。
顾为停冷笑一声,手指放在了萧及干净白皙的脖子上,细而纤长,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折断,他握着萧及的咽喉,毫不犹豫地掀开了那总是挂着眯眼笑的狐狸面具。
顾为停先被萧及苍白到快褪色的脸色惊了一下,继而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悔恨,痛苦,乃至不舍,可是都没有。萧及的伪装和强硬像一层壳把他自己保护起来,即使顾为停的敌意让他难过得快喘不上气来,除了苍白得快要透明的脸色以外,萧及看起来依然冷静,好像他的心不是肉做的一样,没人能在感情上刺痛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顾为停发疯,用一种似乎已经接受两人形同陌路的冰冷态度,习惯性地逃避,以免献上软肋被人拿捏算计,在宫中独自挣扎求生至今,最擅长逢场作戏,三分好感说成十分真心,似乎早已抛却与理性背道而驰的爱恨和真情。
可这对顾为停来说太残忍了,顾为停惨笑了一声,“……哈,我就知道。我只是不甘心。”
他慢慢收紧手指,“我刚从崖底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刚刚不过是一场噩梦。被山里的砍柴人捡回去休养的那几天,我还在想,难道是我还不够强,所以被你丢下。我的兄弟们不相信朝廷的狗屁诬告,被迫离开军队,分散开去马场去岭南找我,有的被萧克派人围堵截杀,都没能再见最后一面。这一切是拜你所赐。”
萧及艰难地抬了下头,因为呼吸不畅,脸色泛起异样的殷红,视线虚而飘地扫过顾为停憎恨恼怒的脸,“……对,是我本来就不值得。”
顾为停的眼眶瞬间红了,怎么有人能狠成这样,轻而易举地否定了他们两人的一切,穿透他所有铠甲,字字句句往他心上扎。他猛然放开萧及,胸膛剧烈地起伏两下,颤声嘶哑道:“你没有心吗?萧逢年?”
萧及踉跄着滑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咳,他身体不济,眼前发黑,喉咙里已经泛起血腥味,被他用力咽下,哑声说:“不动手吗?你确实没必要今天杀我。我死在这里,黑市据点会暴露,到时候黑市的人也会找你麻烦。”
他似乎已经接受两人的反目,甚至轻笑了一声,“你没有选择下毒,可惜了。”他今日三杯酒都喝掉了,到现在还没有症状,但其实如果顾为停通过内室的规则杀他,该发愁如何掩饰的就是谢则川了。
顾为停没有回答,他于是自己扣回面具,走出了大门,谢则川在外面等他。
见他脚步虚浮,谢则川吓了一跳,“怎么了?对方很难缠?”
萧及只说,“给他们配货吧,尽快补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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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顾:我还没答应分手啊💔
其实小及是很典型的回避型人格,小时候天天看别人眼色过日子,所以对别人的信任很少,到这一章这个反应是他下意识不敢信顾为停有那么爱他,以为顾为停真恨死他了是来报仇的
第16章 16交易
【假情假意假温柔】16交易
萧及回去之后又病倒了,谢扶风来京探病的时候,他还发着烧,但人反而精神了一点,看着心情不错。
谢扶风给他带了些珍贵的药材,谢则川拿去存仓库了,一时之间会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知为何谢扶风有些局促。
萧及今天确实对他比平时热情一些,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谢扶风受宠若惊地接过,听到瑞王说:“暖椿,谢二最近好些了?”
谢扶风说:“二叔上次受了罚,老夫人虽然生气,但还是心疼的,已经给用了最好的伤药,日日卧床休息。夫人的意思是,等二叔伤势再好些,便让他来京拜谢殿下。”
萧及笑道:“哪里的话,本王不过举手之劳,谢氏百年世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况有谢二的交情在。说起来,听说京都护府的钱大人也是谢氏门生?本王见过一次钱大人,因为仓促没有说上话,还想着暖椿能否替本王引荐一二。”
京城的铁器由都护府统一管理,这位钱大人是都护府新上任的一把手,萧及的前线人远调江西,这下不得不另找门路。
谢扶风沉吟片刻说,“这位钱大人,似乎是三爷的学生。”
三爷说的是谢氏落败前在朝中的中坚力量,二品上大夫谢忱行,如今已在狱中,是萧克清算的几位大臣之一,秋后就要问斩,因为谢忱行的威望很高,门生众多,当时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到现在也有许多人主张谢忱行罪不至死,应当允其脱去官籍,告老还乡。
萧及说:“年前的时候本王去看过谢大人,已叮嘱他们务必善待之,依本王看,陛下要杀谢忱行主要目的是震慑,现在效果差不多了,谢老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他了解萧克,萧克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对谢忱行的处置多少有点骑虎难下,早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可惜萧信自然不可能低头,萧及完全可以揽这责任。
谢扶风抬眼,“三爷是我族家主,谢氏上下的主心骨,如果殿下愿意伸出援手,谢氏自然感激不尽,听凭殿下安排。”
谢扶风做不了谢氏的主,但谢忱行可以,萧及说:“此事从长计议,本王有了消息自会知会谢氏。”
萧及亲自掺和这些,就等于彻底放弃了避其锋芒的政策,多年忍耐毁于一旦,谢扶风知道萧及并非表面草包,但还是想不通如今萧克登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的时候,他为何突然放弃了这种方式,站在萧克的对面。
萧及不在乎他怎么想,送走谢扶风,这边就开始筹备进宫游说萧克,在瑞王薨逝这个时间点之前,他要把该做的都做完。
新上任的大太监从小看着萧克和萧及长大,见萧及突然想通了似的主动求见,却一脸为难地劝道:“殿下,不是咱家为难您,是陛下心情不好,您……陪着陛下这些年,知道陛下的脾气。”
他在暗示萧及,他倒戈谢家的事萧克已经发过火了。
萧及也不装了,从怀里掏出把金瓜子,塞到他手里,“公公费心了。”
大太监拿到手掂了掂,有些惊讶,一时犹豫,萧及没理他,径直走进书房,这人精果然不拦着。
萧克知道他已经到了,却没有抬头,还在临帖写字,萧及到了之后先乖顺地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克嗯了一声,没有说平身,萧及就一直跪着。
直到萧克淡淡说了句“起来吧”,萧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膝盖钻心地酸痛,但他硬是露出个笑脸来:“抱病好几天,皇兄生我的气了?”
萧克的目光阴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半晌,他说:“你长本事了,逢年。”
萧及顿了顿,说:“所以,皇兄不信我吗?”
萧克骤然掀翻了书案,砚台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萧及脚边,他眼中划过一丝杀意,“你和谢氏掺和在一起,与背叛我有什么区别。你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我都随你去了,还在母后面前力保你,你就这么打我的脸,为了个死人跟我置气?”
萧及沉默一会,“那陛下降我的罪吧。陛下如今是天下之主,雷霆亦是君恩,要贬我为庶人流放出京,还是治我的罪秋后问斩,臣绝无怨言。”
萧克厉声道:“我不想听这些。你的银子从哪来的,我可以不管,”似乎意识到失态,他顿了顿,说:“但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总不能真是因为谢家那小子吧。”他眯起眼睛,似乎也对自己浪得出奇的弟弟的品味不确定了。
萧及十几岁的时候玩得最厉害,那时候萧克还没管他管的那么严,甚至会主动给萧及发零花钱,萧及就去各种地方挥霍,和谢二也是在赌场慢慢关系好起来的。当时皇后想先给萧及安排个婚事,可是萧及装疯卖傻地跟户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厮混。那天来相亲的贵女登门,就看到萧及醉得不省人事,户部侍郎家公子觉得自己才是正宫,还跟她呷了好一阵飞醋。
这姑娘也是名门出身,大为震憾之余是说什么也不肯嫁了,不过这位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还是被家里人带回去了,后来萧及腻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萧克对萧及的感情生活自认为有一定了解,他根本不觉得萧及会对固定的某个人长久地保持兴趣,或许以后萧及会陆陆续续地再遇到一些什么人,但他们之间永远是不同的。
他最享受的,就是萧及无论牵过谁的手,眼神曾经放在谁的身上,最终都会回到他的身边。
萧及大部分时间也令他非常满意,虽然拈花惹草,但是只要他想,萧及就会乖乖回到他身边。他实在想不通萧及有什么站在对立面的理由。
洛皇后、现在的洛太后,三番五次提点萧克,说萧及已经留不得,趁他母亲还被拿捏在他们手里,要尽早斩草除根。但萧克还是觉得自己母后多虑了,萧及的花花肠子他一眼都能看透,想弄点钱花也正常,洛氏上下背靠门阀捞油水的人还少吗?
果然,萧及说:“我就是想多挣点钱花,谢氏的生意不做白不做,以后合作总好过事事对立。太后是洛氏的人,陛下不是,陛下不能永远掌管半个江山,总有一天要与谢氏握手言和。”
萧克的眼神如有实质,扫过萧及的脸,这话说在他心坎上了。
什么洛氏谢氏,一旦坐在皇帝的宝座上,绝不会满足于一家的独大,现在的萧克才有些明白当年的老皇帝为何冷眼旁观他和萧信的厮杀。
萧克伸出手,掌心朝上,萧及乖顺地跪到他身边,把脸放在他手心上,眉眼弯弯。但这几天他总也不退烧,瘦了不少,下巴上的肉飞快地没了,在萧克手上就显得很明显,萧克凝视片刻,“瘦了。”
萧及笑说:“陛下生我的气,我发愁呀。”
萧克骤然掐住了他的下巴,垂眸阴狠道:“你的事情,写一份详细的奏折密呈给我,我要知道谢扶风都和你说了什么,还有你这边的详细流水。我不介意让你出去玩玩,但你要懂事一点,不要再惹我生气。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不想在宫里独自度过以后的时光的话。”
萧及仰视着他,“我答应谢氏,帮他们把谢忱行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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