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把打王鞭明明白白呈到萧郁眼前:“这不算兵器吧。”
萧郁:“怎么不算!”待他看清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想难不成江熙要为江涵出头,要打自己?连忙发誓,“朕要是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轰!外面的庸脂俗粉绝不可能入朕的法眼。”
萧郁昨天听太监说江熙拿着打王鞭去了承影宫,还咯吱咯吱笑了一个下午,完全忘了这玩意儿既能打他哥,也能打他!
“朕身体羸弱,一鞭下去可是三天下不来床的,你得注意!”
江涵护在萧郁面前:“哥你放下鞭子说话。”
江熙将打王鞭放在一旁的桌上,萧郁才敢叫板:“你别以为仗着有打王鞭就可以在宫中横行霸道!”
江涵摇了摇萧郁胳膊:“说正事。”
萧郁:“朕命你从今天起与白檀断绝往来,不可污了江氏的名声。”
江涵埋怨道:“哥哥要交朋友,雅人韵士谁不能结交,偏偏跟一个倡优不清不楚。”
江熙:“明白。臣恳请陛下赐与白檀金扁,成全其与同伴在京城营生。”
江涵气呼呼坐到椅子上:“我不答应。”
江熙:“娘娘先别生气,这里有缘故,请陛下与娘娘听我说来。”
萧郁坐正身子听他细叨。
说来也怪,在先帝的四个孩子中,萧郁看似最毛躁急性,却是最谦虚听话的那个,因萧郁不是先帝原定的继承者,所以先帝未曾对他有针对的培养,不想他当起皇帝来有模有样,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漠视问题。
不似萧遣,最有威望却是一身反骨。
江熙:“陛下可知,大齐自立法禁止宣淫以来,京城的民间教坊十三间,暗地里的勾当人人皆知,却从未被取缔。这是为何?”
萧郁应他的说辞想去,回答道:“因为刑部不作为,未清扫干净。”
江熙摇头:“不是的。教坊虽人人鄙夷,一年却收容七百余孤儿弃婴。如果取缔教坊,陛下可有想过那些孩子如何安置?”
不取缔是先帝无奈的“缓兵之计”,只做了严格约束。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件事,如今交到了萧郁手中。
萧郁刚继位不久,总有一些事顾及不到。“从未有人跟朕提过此事,朕竟不知。不若朕设立一个官署,专门收养这些孤儿?”
江熙:“陛下不妥,朝廷盲目施善,只会助长百姓的弃养之风,我大齐人口九千万,风气形成将极大消耗国库。不是良计。”
萧郁犯难,欲在明日早朝商讨此事。
江熙循循善诱:“白檀便是这些弃婴之一,不幸中又遇不幸,被多次变卖。如今她金盆洗手,自力更生,不正是陛下妥善解决教坊问题最好的突破口吗。”
萧郁:“细说你的想法。”
江熙:“古人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白檀的酒楼立住了,慢慢地它就能取代教坊,它可以是一家酒楼、一间布坊、一座茶园……一切可以活命的营生都可以成为她们脱离教坊的落脚之处,日子一长,教坊便会消失。所以臣恳请陛下赐予白檀一方金扁,并非是臣与白檀有私人情谊,而是这正是陛下扫除淫风的良方。”
难怪先帝说江熙的脑袋好使,萧郁赞成道:“赐赐赐,立刻命光禄寺去做,就叫……朕想想,就叫‘众生酒楼’,使人人都能生存。”然后转头向江涵邀功,“这个名字起得怎么样,我有才吧。”
江涵笑了笑,鼓励道:“陛下起的名字简单易懂,寓意好又亲民,真是好极。”
萧郁得意:“那就这么办!”
第045章 第一滴血(12)
江涵:“陛下且慢,臣妾对这个提议没有异议,只是掌事人不能是白檀。”在她看来,白檀狐媚惑主一事还没有解决。
江熙请示道:“关于白檀,臣想与娘娘单独谈谈。”
想来也是兄妹间的驳论,萧郁点头:“你们去谈吧。”
江熙与江涵出了勤政殿,沿着长廊来至附属的小阁,坐下慢聊。
方才的谈话让江涵的气消了大半,她知道兄长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缜密的思量,相信他庇护白檀也有一番道理,便要听听。“哥哥素来能言善辩,我且看这件事上哥哥将如何说服我。”
江熙一边给江涵倒上一盏温水,一边道:“我并非请求娘娘原谅白檀,只是想邀娘娘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此事,或许娘娘能看得更明白一些。”
江涵:“洗耳恭听。”
江熙:“陛下对娘娘的情谊想娘娘是最清楚的,娘娘大可不必为此事烦忧。陛下是一国君父,管天下事,夫妻同心,娘娘难免要为夫君分担一二,以后的路还漫长,娘娘就是想要清闲恐怕也不能够。”
若不是他“气死先帝”在萧郁心里过不去,江涵大概已经为后了,而尽管如此,她依旧被封为贵妃,说明萧郁真的很珍惜她。
江涵听懂了几分意思,道:“以后的路漫长,谁又能说得准。我岂不知陛下对白檀没有意思,可往后,陛下身边年轻貌美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多……”
独宠只是一种理想的存在,萧郁如今才十七岁,她要面对太多的未知。就如先帝与文后曾爱得那般热烈深刻,而闫蔻出现,先帝亦不能自拔。
江熙:“儿女之情在一个君王的心目中有几分分量?不谈情的君王无情,只谈情的君王无道。有多少夫妻走到最后仍是凭爱意维系的?说一句冒进的话,娘娘若想与陛下长长久久的有话可说,切不可只做一枝解语花,而是要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娘娘不妨尝试跳出儿女情长,站在陛下的位置思考问题,这将使娘娘永不被取代。”
江涵点头道:“哥哥思虑长远,我明白了。”
江熙:“那么请娘娘从陛下的角度解读一下白檀当时的行为。”
江涵:“白檀趁隙为我斟茶,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和赏识?”
江熙:“是故意的吗?”
江涵想了想,摇摇头:“不似故意,是习惯。”
江熙:“一种被迫塑成的习惯。一抬手,她们便知斟茶倒水。像不像马,它们生而非为载人,而是千年来为人所驯化。”
江涵惊讶,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角度,而在这个角度,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江熙:“向上攀附已变成她们趋利避害的本能,积习难改。白檀下意识地亲近陛下,是因为她知道陛下掌握天下大权,可以保护她,终止她被变卖的人生,获得安宁。娘娘作为一方权贵,斥责白檀狐媚惑主,岂知这狐媚惑主的做派正是另一方权贵驯化的结果。权贵展颜,她们的狐媚使其生,权贵嗔怒,她们的狐媚使其死,她们的命运全在权贵的一念之间。如果她们的做派是可憎的,那么使她们不得不这样生存的人是否更加可憎。透过表象看清本质,是为君者不可或缺的能力,以及身居高位,不可失掉悲悯,那些生于泥沼的人,亦是陛下和娘娘的子民。”
适时的点拨皇子皇亲也是他的本职。他不止是说与江涵听,亦是想通过江涵向萧郁完成有效的转达。这些话其实并不适合直接跟萧郁说。
江涵一时没了主意:“哥哥这么一解析,倒令我犯难了,我该如何处置是好?罚她,显得我肆意生杀,不罚,显得我纵她恣意妄行。”
江熙:“赏罚有度也是门学问,很多事情娘娘该学着自己做主了。”
江涵长叹一口气。她想依赖兄长,但她知道兄长对自己的期盼,是越发不会替她出主意了。
江熙:“娘娘勿忧,时间还长,可以慢慢斟酌。”
江涵嗔怪江熙道:“我知道了!一席话就把我扔开了,我越发想看你以后如何对待嫂嫂,是不是也这般说完就扔。”
江熙冤枉:“我哪里有不管。不过是让娘娘自个动动脑筋,便落得个不讨好。”
“你就是偏心。”她有理有据,说话“拈酸加醋”,“也不见得你不管楚王。楚王一两天不吃饭,感觉哥哥的天都塌了,一日要去承影宫两三回,盯着楚王一日三餐,那会怎么不让楚王自己做主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不亲了!”
照顾、培养好那四个孩子,是先帝对他的嘱托,鬼知道为这遗托他操碎了多少心。
江熙:“娘娘!话不可以乱说。我那是……那是因材施教。”
萧遣虽比江涵大一岁,但心智不比江涵成熟,倒可以理解,毕竟十八左右的年纪,男子相对晚熟。
他语重心长:“娘娘何不解我心志?人一天天长大,谁又能陪伴谁一辈子呢。我已将命许山河,若能与百姓解忧,我死而无憾。”
江涵递给江熙一张手帕:“我不过开个玩笑,瞧把哥哥吓的,满头是汗。”
江熙不知自己何时冒出汗珠,听江涵说了才擦拭。
兄妹俩又叨叨了几句,天色渐晚。江涵要回宫照顾皇子,起身道:“我且思量思量。哥哥今日可还要去承影宫?”
江熙:“顺路去一趟。娘娘慢走。”
江涵离开,江熙喝了一口茶解渴后便要去承影宫,刚出殿门便看到萧遣飞快地蹿进了勤政殿,这下省事了。
江熙走进勤政殿,拜了萧郁,又拜了萧遣。
萧郁一边看折子,一边问:“可与贵妃讨论好了?”
江熙:“是的,全凭贵妃处置。”
萧郁:“还有什么事要奏。”
江熙瞄了一眼一旁正在吃点心的萧遣,宽了心,欠身道:“没有了。”
萧郁:“去吧。”
江熙:“臣告退。”
萧遣头也不抬,道:“你此前提请随行猎考,本王同意了。”
萧郁也不抬头:“楚王没意见,朕就没意见。”
江熙喜笑颜开,跪下磕头:“谢陛下,谢楚王!”
计划通!
江熙离开后,萧遣连忙用手顺着胸膛,又喝下两杯茶,明显是噎着了。
萧郁:“没人跟皇兄抢,何须吃这么急。”
萧遣一听,放下手中的点心。没人跟他抢?你萧郁就是头一个。“今日御花园一事,可是陛下的主意。”虽是一句质问,语气却非常肯定。
萧郁“啪”的一声合上折子:“放屁!我当时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萧遣:“陛下不说,但知道他们会说。”
萧郁又将折子打开挡住脸:“我不知道。”
所谓好事不经传,八卦飞满天。
离宫的路上,郭沾兴奋地跑来跟江熙打听御花园一事。“听说陛下给你赐婚了,与你从不羡瑶池背回来的女子?”
就这般离谱。江熙只得说明原委。
郭沾:“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要是谈婚论嫁,你父亲能忍到现在不发飙?”
江熙仰天长叹:“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婚娶的了!”
郭沾傍住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两人说说笑笑出到宫门。白檀在边上焦急等待,一见江熙便迎上去,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袖口,哽咽道:“予芒,娘娘是不是很生气,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我不是存心的!求娘娘只责罚我一个人,酒楼一定要办下去呀!”
江熙见她的衣袖已经湿透,从怀里取出一张手帕递给她,道:“娘娘生气是真的,你的一些习惯一定要改过来,娘娘会如何处置我也不知。不过酒楼的事你大可放心,皇恩浩荡,不日宫人就会将御赐金扁送来,就叫‘众生酒楼’。”
白檀转悲为喜,还以为皇帝会禁止她们开办酒楼,根本不敢想还赐了金扁,她内心的负罪感减轻了好些,跪向皇宫磕头谢恩,起身后又谢了江熙。
这一幕被正巧路过的杨屏看到,恨得嚼穿龈血。他假笑相迎,恭喜白檀。
白檀见到他,下意识往江熙身后藏了藏。
江熙自如地与他客套起来:“酒楼开张当日,杨兄一定要来捧场。”
杨屏:“这是自然。”
江熙又请郭沾:“郭大人也一定到临小楼。这商市鱼龙混杂,保不齐有恶霸暗中刁难。郭大人一来镇场,那些恶霸日后必不敢撒野。”他含沙射影说给杨屏听,暗示他放尊敬、少闹事。
郭沾豪爽道:“震慑那些小杂碎何须等到当日,眼下便可。你不是背白姑娘走过一道么,我也可以。”说罢便背向白檀躬下身去,他方才听江熙说白檀常遭人欺负,不免心生怜悯。
白檀吓了一跳:“郭大人万万不可。”
郭沾:“怎么?文状元背你可行,我武状元却不行?”
白檀:“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担不起呀大人。”
郭沾硬将白檀背了起来,往酒楼的方向去了。“我背你可是要报酬的,改天将你们的拿手好菜做出三四道来,我带回家给妻儿先尝个鲜。”
白檀自是感激不尽:“郭大人与家人常来,吃喝全免。”
郭沾:“呵,想贿赂我,没门!”
……
江熙看两人走远,故意拍拍杨屏肩膀:“哈哈哈,还请杨兄赏脸,以后少去不羡瑶池,多多关照小楼的生意。”
杨屏感到一股凉意侵袭背脊,干笑道:“必须的。”
不日,风尘女子与武科状元交好的新闻,全京城又炸开了。
五日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行宫人将金扁送至了酒楼,众人盛装跪迎。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江涵单独送予白檀的金戒尺及一纸警言。
江熙问道:“娘娘如何说,可方便说来?”
白檀喜极而泣,似这半生的漂泊终于有了落脚,泪珠连成了线,捂住嘴生怕自己失仪。“娘娘告诫我要改过自新,好生经营,若能做好表率,还会请陛下赐我官职!”
他没有阻止白檀哭泣,牵她到无人的角落,让她一个人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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