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遣下了马,把江熙摁在一旁的石栏上坐下,严肃地命令道:“你坐在这里,不许动。”
江熙点头答应:“你放心,火要是控制不住,我绝对是跑得最快的那个。你要小心,别靠太近。”
他的话萧遣终是不敢相信的,又十万火急,来不及妥当安置他,就从怀里掏出些银钱交给旁边杵着的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道:“你们把他押去楚王府,事成后我有重赏。”
少年们先是愣了一下,见到了钱,也不管眼前是什么人,立马把江熙围了起来,模仿官府押人的阵仗,道:“行!妥妥的!”
其中一个少年更是给江熙来了一个锁喉:“他跑不了!”
江熙:“……”
他终于知道,他与萧遣之间没有信任可言。
萧遣仍有不好的预感,却不得不搁下江熙,穿过第一道人墙,走向正在指挥救火的官吏,问里边的情况。
官吏丧着一张脸,如大难临头。这火救不了也就罢了,若救不了人,且不说朝廷会追责,百姓会讨伐,他自己都会过不去。
因为拥有大齐至高功勋的李氏,唯一的独苗李问,落在了这场大火中!而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场火——救不了了。
官吏:“已调动百辆马车运水,能扑多少是多少,又在四围铺上沙袋,用竹筒灌浇,以免火势蔓延四邻……郡公李问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已是最吉祥的说辞。
萧遣看着官吏呈上来的李府布局图,一座宽阔的湖坐落在园子西北角,他指示道:“令擅水的人突破西边的口,从水中潜进去找找。”
官吏:“是。”
另一头,押江熙回府的几个少年正七嘴八舌地讨论。
“没救了。”
“官府来了那么多人,怎么没救了?”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发生这样的大火,人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熏死的。看那铺天盖地的黑烟,都过去半个时辰了,还没逃出来的人九成已到阎王殿了。”
“你又没被烧死过,怎么知道人是被熏死的。”
“你不信?不信你跑回去凑近闻上半刻,别出来。”
“确实是熏死的。”江熙作为一个过来人,十分肯定地道。
少年叹道:“准备着举国哀悼吧。”
江熙心中警铃响起,问:“什么意思?”
少年:“听说有三十多个人还困在里面,包括郡公。”
“喂,别跑!”
江熙转身就往回冲,少年们追都追不上。
李问不能出事,否则他那三个月的大狱白坐了,命也白丢了,午夜梦回李顾都要来跟他讨命。
江熙挤进人群,远远望见萧遣在东门指挥,当即跑到西门,见几名士兵披着湿淋淋的被子蹿进府里,跟路人打听,得知西门往里百米就是湖。
府里“轰”的一声巨响,地面一阵,应该是酒库炸了,迸射出碎片,众人吓得一哆嗦。江熙条件反射抱头蹲下,浑身发颤,随即手背传来剧痛。
抽手一看,手背被飞来的瓦片扎了个大口,流出股股刺目的鲜血。
“该死!”
最是伤不得的要紧时刻,偏偏中伤了。江熙准备随意包扎一下,冲进去救人,结果血自己止住了,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他忽然想起来,如今他已是“包治百病”之躯!
他心底短暂地庆幸了一下,再没有顾忌,抢走一名士兵手里的湿被子冲进府去。
前边引路的人是李府的家丁。本来短短百米的距离,因隔了墙而绕了两道弯,窗户、柱子、屋檐都在燃烧,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眼前除了红色的火、黑色的烟,以及前头若隐若现的人影,稍不注意就会落下。江熙紧紧捂住口鼻,跟在后头,踩过炭星发出“嘶嘶”的声响。
当一个人觉得这个世界需要他的时候,他的大脑会自动为他屏蔽掉害怕的东西,如有神明附体,神勇无比!
换作平时江熙早已吓晕过去。
顺着石阶而下,江熙终于踩到温热的水,整座湖面蒸腾着白汽,可见度还行。
领头的士兵道:“大家围着湖边散开来找,只一刻钟时间,找不到别犹豫,立刻折返出去。”
家丁:“湖中有座小岛,谁去看看!我不会水。”
“我去。”江熙扎进水里,游向那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半刻钟后登上小岛,是个安全的地方。他呼喊道:“有人吗?听见应一声!”
岛不算大,中间凸起一个小土包,土包上是一座亭子,绕一圈若是见不着人,那就是真没人了。
江熙没抱太大的希望,绕到后边,得见一人晕倒在水面,身下还压着一支红缨枪。
江熙冲过去,将那人翻过身来,正是李问。
“菩萨保佑,大将军保佑!”江熙低声祈祷,然后摇晃了李问几下,不见他醒来,直接将李问和那把祖传的红缨枪绑在身背,游了回去。
途中李问被水淹没时呛了几下,江熙便安心了。登回岸上,江熙冲四周喊道:“找到李问,快撤!”
家丁速速往李问背上盖上了被子,引江熙撤出去。
在火舌的拦路下,江熙莽莽地冲出了西门,才跨出去,双腿就像踩了香蕉皮,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跪趴在地上,背上还压着李问。
果然,当他意识到自己安全的时候,他的大脑就不再偏护他,惊惧和恐慌去而复来,他立马陷入幻觉,出现耳鸣,周围群魔乱舞,狂妄叫嚣,地面裂了个大口,他骤然失重,坠入火海。
他伏在地上干呕,几乎要晕过去,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撑着他。
李府管家冲过来一探,兴奋道:“是咱家大爷,大爷活着!”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突然有人惊叫:“那不是江狗吗?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狗救了李家!他们可是世仇啊!”
“怎知道,赎罪吧!”
李问听到“江熙”两字,眼睛猛地睁开,勒住身下的人,照江熙颈项狠狠咬下去。这个位置,这个姿势,张口就能吃到肉、啃到骨头。
“我操I你大爷!”江熙本能地一声嚎叫,沉沉地塌了下去,“砰”的一声,头也磕破,口吐鲜血。
江熙痛得恢复了两分意识,不知李问刚醒来哪来这么大的劲,只知李问这臭崽子咬断了他颈项上的血脉,血才会涌进口腔。
这家伙属狗的吗!
不,属王八。
李问咬住他就一动不动,见他毫无反击之力,又往死里咬了一大口,鲜血在地面晕了开来。
疼疼疼疼死了!
好好好,一命换一命,从今天起,他不欠李家的了。
一旁的家丁愣住,或者说是吓懵了,忘了阻止,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更不会阻止了,默默支持他们家大爷,甚至也想上去咬两口。
围观的人拍手叫好:“干得好,咬死他,咬死他!为大将军报仇!”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出爽剧。
江熙一声声无力的“救命”淹没在众人的哄闹声中。
肖旦和白檀原在人群中围观,这么“热闹”的事她们一般不会缺席。听到人们狂烈的欢叫,匆忙赶来,见状眼睛都直了。
白檀当即冲过去推开家丁,拉住李问的脖子往外拔,但她一个弱女子哪有力气跟李问抗衡,只是徒劳。于是她捡起地上的砖块就要往李问头上砸,被家丁拦下。
“疯女人你想干什么!”
白檀喝道:“你没看见李问在杀人吗?”
家丁辩驳:“我家大爷杀的是狗!”
肖旦跨到李问背上,拔下头上的簪子,从李问的牙缝戳进去,直戳喉咙眼。
李问终于松了口,生理性的干呕了一下。肖旦飞快地用四肢锁住李问,照李问脖子也狠狠咬下去。一报还一报。
“啊!”李问同被咬出了血,歪倒,与肖旦滚打在一起。
比力气肖旦自然是比不过,但她擅长借力和擒拿,李问又从不习武,所以肖旦有四两拨千斤的优势。缠斗时她故意撕扯李问的衣裳,她知道李问是不能打死的,但在活的基础上,她尽可能让李问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家丁就要去打肖旦,白檀拦住,发了狂一样见人就咬,跟几个家丁打成一团。
人群惊叫:
“将军府的人跟楚王府的人打起来了!”
“哇!王府女人都是巾帼啊!”
萧遣闻声,当即从东门跑过来,见状大喝道:“放肆!”
见楚王来了,人群立即收声,后退三尺。
士兵拉开打架的两方。只见最癫的三人:李问只剩裤衩像个流氓、白檀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肖旦龇牙咧嘴像个暴徒,三人满嘴是血,像一群刚吃饱的鬣狗,他们背后就是被掏吃干净的猎物——江熙埋在血泊里抽搐。
江熙听见“楚王来了”,吓得一激灵,想到萧遣又要责备他乱来,尽管力气还没有恢复,就艰难地撑起身子,捂住还没收住血的颈项。
萧遣果然冲他跑过来,扶住他的脑袋。
不待萧遣开口,他连忙口齿不清地报平安道:“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一边说,一边被血腥味呛得呕沫。
“唔!”
没忍住,喷了萧遣一身,心里急道:我的天,赶紧恢复过来呀,不然萧遣哄不好了!
萧遣立马捂住他的伤口,双目怔怔,连呼吸都在发抖。
江熙看到萧遣眼神中的惶恐,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萧遣身上的血渍,解释道:“我演戏呢,我没有受伤,都是假的。不信让他们提水来给我洗一洗。不慌不慌!”
任凭他怎么说,萧遣都像失了魂一样,只是盯着他,似在鉴别他现在是什么状况,几分死几分活?
士兵抬来了一桶水,江熙也没力气亲自动手,道:“帮我擦一下吧。”
而萧遣只是捂住不放,他怕一松手,血就喷出来。
士兵一时不知所措。
江熙掰着萧遣的手:“听话,这是假的。要是真的,我还能说话?”
萧遣才将信将疑地松开。士兵用湿布擦过江熙的颈项,果真只看到浅浅的伤口,擦第二遍的时候,伤口都快愈合了。
士兵疑惑了一瞬,只当自己看花了眼。
江熙:“信了吧。我是累了才没有力气,不是因为受伤,我好着呢。”
萧遣眼眶猩红,泪光盈在下睑缘,欲滴不滴,眼神中的惶恐散了些许,但愤怒多了起来,握紧了拳头,低沉的声音带有一股子声讨的意味,道:“江熙!”
【叮——
爽度:-5000
当前爽度正值:12100】
萧遣全身抽了一下,应该是致残后又立即修复了。虽然现在的分值足够萧遣闹情绪,但这次巨大的减值足以说明萧遣对他擅自行动无比生气。
江熙连忙解释:“我原是要回府的,我担心子归嘛,就跑回来看看,我也没去哪。看李问被救出来,故意过来吓唬吓唬他,就闹到一块了。”
郭岚躲在人群中看了全程,他恐成为这场火灾唯一的赢家。他察言观色,以并不高的智慧揣测萧遣的心思,不论萧遣是要帮江熙拿李问出气,还是谴责江熙自作主张,他都不亏。
于是他决定添一把火,大声道:“楚王,我看见了,是江熙把李问从火里背出来的,然后李问反咬江熙一口,把江熙咬晕过去了!”说罢自叹天才,得意吃瓜。
事实如此,没人敢说不是,只是为李问辩解:“咬他不是正常?”
“没把他咬死算好了。”
“有仇必报,郡公真君子!”
江熙扭头瞪了郭岚一眼:你小子给我等着。然后回头对萧遣道:“别听他……”
一语未毕,他又被咬了。
咬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遣,咬在他嘴巴上。
天煞的,今天是疯狗集会吗?
嗯?好像哪里不太对。
咬……咬嘴上?
人群炸了!
大人连忙捂住自家小孩的眼睛。
离经叛道,伤风败俗!
郭岚连吃在嘴里的瓜都呕了。
第077章 时疫爆发(3)
“他们在……在干什么?”
“在演书。”
“是真的,他们是真的!”
“也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富有技巧嘛,生啃不是?”
“啧啧啧啧啧……”
“殿下你负我!”
“唉唉唉!怎么还晕倒了!”
“靠!又晕倒一个!”
三五个迷恋楚王的女子两眼一白晕了过去,旁人七手八脚地搀扶。
李问失了智,冲上去就要连萧遣一块打,被赶来的王府侍从拦下。他疯狂跳脚,大骂道:“你们都看到了,他们就是有奸情!楚王养痈畜疽,徇私枉法,爷爷他死不瞑目!”
精准戳中百姓痛点。
人群中又响起亡国的论调:“将军故里,皇子奸佞白日淫喧,不尊不敬,亡国有日!”
百姓愤然,拿起鸡蛋就要砸,又不敢砸。毕竟楚王除了这日了个狗一般的癖好,其它方面都还好,罪不至死,砸江熙吧,又怕误伤,整一个手足无措。
一女子痛彻心扉喊道:“楚王你松口啊,回头是岸!”
“光叫楚王没用的,书上说了,这是中邪,要打断江狗施法,快去端盆鸡血来,要公鸡,现杀的!”
风随着人群高涨的情绪而盛了起来,“祝福”撒满了天,化作雨,加入到这场热闹中,落在飘摇的火焰上,落在耸动的人群间,落在它所“祝福”的人身旁。
它大张旗鼓赶来庆贺,却弄巧成拙,显得格外讽刺和滑稽。只因它上面写着的是“楚王与狗,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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