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锋开玩笑地逗他:“那下礼拜不去了?”
马乐道:“short notice赔一个月呢。”
荀锋学着他的口气:“不是‘左手倒右手’么?”
马乐没说话,不过是左手牵右手。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只闻到尾气,不由自主地皱了脸,荀锋看着他笑。两人坐进车里,马乐正找安全带扣,荀锋却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他的鼻子。
马乐一呆,抬起头发愣。荀锋又亲了亲他的嘴角。
马乐嘴角有颗痣,荀锋每次都会先吻那颗小痣,然后再吻他的嘴唇。
等马乐回过神,他注意到荀锋也在深深地呼吸,呼气时肩膀落下去,吸气时又僵硬地抬起。
马乐心下一阵烦乱,竟尔有些没由来的怨恨,纠合一处,对对碰似地又消失,留下一块可怖的空白。
荀锋英俊的脸就停在面前,甚至能看得清他有几根睫毛,那些睫毛又在怎样的颤抖着,他只是看见,却没法想任何事,只觉得心踏空了许多拍,又一路摔了出去,再也回不来。
过了好久,马乐才开了口。
“那个司机刚刚差点儿撞到你,你都没看见。”
他有些期待地看向荀锋。
马乐感到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个回答,多蛮横无理都行,把那个家伙骂个狗血喷头,说他没有素质,又开大灯又骂人都行,或者虚伪一些,说自己大人大量,放那个倒霉蛋一马也行。
说些什么都行,只要把那颗心再放回来。他只要荀锋随便说些什么关于那个人的话,他就会自己爬出去,捡回那颗心,连泥带沙地吞回肚子里。
要么我们一同相爱,要么我们同归于尽。[1]马乐脑中冒出这句和此情此景完全不相干的话。
然而,荀锋只是望进他眼睛里,笑了笑:“我找你呢,眼睛里完全看不见别的。”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抱歉,我实在不适合说甜言蜜语。”
“哈哈,真的,我也受不了这个。”马乐说。
你只是完全看不见那个人。马乐想。接着,他打开手机,回复了秦禄。
【马乐_Mike:周六在哪儿啊?】
***
周六的聚会,秦禄定了间工厂大厦改的派对房间,还有个露台,说是一起BBQ。
马乐一路开车过海,开到那一片区,只觉H市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展开了。
上世纪末火柴盒大楼,灰绿灰黄地交错,底层都是空的,开着大大的卷帘铁门,张大嘴巴时,足以开进两三辆大卡车。没有一点儿台阶,一切都为了货物进出的方便,现在没有车来送货,便改作洗车。地总不干,泡沫一股一股地流到他脚下,堆到他的鞋边。
马乐忽然发现,他也开始穿鳗鱼皮的休闲鞋。
沾湿的鞋底,先踩出较实的水印,再来便不完整,走到机油味的电梯边时,只剩一个浅浅的水印。马乐回头看,先前的水印已经被泡沫盖了过去,融进洗车的污水,一起流进海去,根本分不出,谁洗过丰田、谁洗过雷克萨斯,谁洗过劳斯莱斯。
不过,一小时后,马乐会想知道是谁开来了雷克萨斯。确切来说,是谁开着这辆两地牌照的雷克萨斯带来了付瑞明。
看到付瑞明那张可恨的脸时,马乐手上还拿着烧热的铁架,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无限热情地询问边上的球友要不要再烤点儿鸡翅。
下一秒,他就想把这些连同火炭一起砸到付瑞明的脸上,如果他胆敢走过来的话。
“不烤了不烤了……热死了,你们自己烤一会儿,给我留点儿馒头片。”他几乎是用掉浑身的力气,才能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朋友这样说笑,然后卸下手套,走过去。
付瑞明手里捏着酒,看着他,似笑非笑:“还以为马哥现在发达了,不会理我们这种small potato了。”
马乐看着他:“你最好只是来玩。”
付瑞明道:“马哥这话说的,我爸坐牢了,我妈不管我,我只是个没钱上学的孩子——怎么有闲心玩呢?自然是来找你要钱的。”
马乐压低声音,烦躁更盛:“我说过了,我没有拿那些钱,也没有钱给你,你想怎么样随便。只是我提醒你,就算是未成年人,敲诈勒索也是可以坐牢的。”
“啊,我好怕啊。”付瑞明笑了,“马哥,你知道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他低下头,笑得更大声:“尤其还是穿着几万块钱一双鞋的。”
血往上涌,马乐赤红着脸,低下头,踩着这双鞋竟生无地自容之感。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没有钱,小荀先生也没有么?”
马乐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姘头。”付瑞明道,“他有足够的钱不让你的小视频飞得全网都是,或者,他可能雷霆大怒,你以后一分钱都拿不到了——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我觉得马哥你是这个……”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你比我爸另外前头那几个牛逼多了,上来就捞个大的。”
马乐铁青着脸,半天才咬出一句话:“好,你公开吧。随便。”
他绝不会服软,绝不。
付瑞明很意外,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道:“我听说,他把自己在境内的信托基金的受益人改成你了,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我想,拿个两千万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是装得像个大人,每次说起话还是幼稚得可笑。
马乐冷笑道:“我说了,你公开,咱们都光脚。”
“小荀先生可穿着鞋呢,你也不想他因为你抠这两千万,就颜面扫地吧?确定不和他商量一下?”
马乐心下雪亮,想了想道:“是,我可以给你,但即便是未成年,这个数目足够你进去了。”
“哟,这个也是研究了《刑法》的。那你研究完,研究出你那个拉皮条的朋友要蹲几年了么?”
马乐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付瑞明为何会知道黄俊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专门为他设计的陷阱。
付瑞明并非凑巧知道了自己和荀锋的关系,相反,是一个知道他和荀锋关系的人,把付瑞明带进了网里,有人在利用他的年轻和愚蠢来诱捕自己。
付瑞明只是一个光脚的、愚蠢的诱饵,而他马乐才是用来狩猎荀锋的工具。
付瑞明见他不说话,更是嚣张。他狂妄起来,便不再像个大人,反而更符合他年纪,完全是个可恨的青少年alpha。他那对宽大的鼻翼仍像记忆里一样翕张着,将空气里的气味都包囊其中,马乐甚至能看见那些毛孔里冒出的油。
“我会交给律师考虑这些。”马乐竭力维持着冷静,“他也会告诉我,你最多能在里头蹲几年。”
“十年,跟你朋友一样。”付瑞明看着他,“你还不知道?Ooops!”
他在胡说,他在激怒我。马乐对自己说,竭力使自己冷静。
他拼尽全力不理会付瑞明的装模作样,只是环视四周——就像荀锋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的平静模样:“谁带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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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第51章 51. 姊妹弟兄皆列土(上)
那完全是一个盛大、热闹、梦幻的夏日活动,任何一个参加的孩子都会永远记得这样完美的一天。
车完全开不进去,卡通的气球盖住了天,糖果色的地毯盖住了地,隔着车窗也能听见音乐和笑声。
“在这儿?”马乐很意外。
秦禄点了点头,犹疑片刻还是道:“正如我说的,你之前那些事,他们手里都有视频。但是,要不要和他们合作,你自己决定。”
“‘他们’?不是‘我们’?”
秦禄反问:“哪来的‘我们’?我配么?”
马乐垂一阵眼道:“没什么配不配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秦禄看着他,眼底浮上笑:“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你能这么想,还是因为你觉得他至少是不一样的,对吧?”
他笑得很漂亮,话也很温柔,却有千钧重。马乐看着他的脸,突然好像看见慧慧,然后再分不清他们的脸,又仿佛能见到自己的酒窝。脸这样变换着,心一路下坠,直落下无地。
秦禄解开自己安全带,打开车门:“先走了,希望你们谈得愉快。”
他下了车,关车门前动作停滞一瞬,俯下身:“信不信由你,付瑞明不是我带来的——我没得选……”接着,他的语气再次轻松起来:“不过恐怕也没有‘我们’了,对吧?”
车里空调开得凉,他一出去,那副无框眼镜的镜片上蒙满了雾气,再看不见眼睛,仿佛刚刚不是坐在车里,而是站在冬天刚出炉的蒸笼边,等一锅刚开的包子。
马乐心底蓦地又活起一股劲,就如那股叫他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外套跑出去找慧慧的劲一样,又烫又活地跳在身体里,一直都在,从未消失。
眼镜雾气消失前,马乐突然道:“你有钱回去么?”
秦禄一怔,道:“地铁吧,捆了手机。”
马乐点点头,又道:“地铁到你家转好几趟呢。”
秦禄道:“没事儿。忘带现金。”
马乐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五百,隔着车门递给他:“记得还我。”
***
正如秦禄所说,他们什么都有。
唯一让马乐意外的是,秦禄竟是小王的前男友,所以连他当时那些不露脸的直播片段都能搞到。这世界确实很小,他们也确实相似,怪不得一见如故。这世上相似的人,原本就是会不知不觉里与彼此相遇的。
秦禄并没隐瞒什么,他背后的人也没这样的打算。马乐甚至觉得,那些人根本是懒得跟他作前序的沟通,而让秦禄做好了事先所有的准备工作。
马乐忽然发现自己真是一个正经项目。至少对方这回动用的专业团队,和一个需要上市的团队简直如出一辙:一些律师,一些金融人,一些会计师,一些做脏活的调查员。
当然,最相似的是客户。
他们只会在上市前一周抽某个下午,到printer来,慰问牛马们,吃他们冰箱里的Mövenpick,尽一点儿奴隶主的仁心,出一点儿老板的风头,一切都是为了敲钟那天发一条朋友圈:35岁,首次敲钟,重新出发。
他怀着玩世不恭的复杂心情,穿过梦幻如嘉年华的布景,穿过在无数打卡的闪光灯,穿过所有人:漂亮的网红,不漂亮的游客;快活的孩子,不快活的妈妈;想要的情人,不舍得付钱的情人,一切都闪亮,一切都迷幻,仿佛这个炫彩的白昼永远不会结束。
媒体自媒体如A股的韭菜,到处都有,一窝一窝。
文艺的讲美学设计,学术的分析一下社会心理,老旧的激烈批评这玩意凭什么值这么多钱,商业的则反驳地说起疗愈经济在下行环境中的逆势上升,八卦的最热闹,从荀家的暗流涌动到这些继承者的爱人们到底谁是真的拿到了钱而谁只是打破头获得了一个豪门领工资空架子大家一起来踩上一脚。
“荀总,您找我?” 马乐终于找到了荀锦。
她今天穿得很得体美丽,颜色柔和但不暗淡,面料高贵却不张扬,望之可亲,又相隔千里。光亮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雅的髻,贴在头后。
马乐看着她,今天第二次想起了慧慧。她有一头很长很多的头发,却没挽过这样的发髻,总是烫卷了,炸毛般蓬着。
“小马啊,你来了。”荀锦笑得亲切,“咱们到安静的地方去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们沿着楼梯拾级而上,绕到糖果屋布景中冰淇淋的后头,巨大的木板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声音,但巧妙的角度仍能使他们俯瞰整个梦幻王国。
荀锦坐进沙发,偏过头,看向边上的大型玩具,里头有很多小孩子,不过她的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一对双胞胎小姑娘,脸上流露出温柔神情。
马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两个小姑娘都穿着Elsa图样的衣服,只是不同款,眉目与她有些相似,应当是她的女儿。
别的孩子倒是都穿着方便活动的可爱T恤,一派天真,和场景几乎融为一体,有些画着黄色的香蕉小狗,有些画着蓝色的冰淇淋小象,还看到一个粉色的草莓小马,叫马乐想起小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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