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乐看着他道:“我没见过那些钱。”
“骗谁啊?我都调查清楚了,你要回吐的钱,三百多万,轻轻松松地换上了。你的房贷,也是一笔还清。房子没卖,每个月就收那么三瓜俩枣的房租——连人都离开了S市,马哥,不要拿我当小孩子。”
马乐都没想到他居然查得这么细:“既然你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所有账户,都在经侦的监督下。江泰暴雷后,我从来没从江泰拿到过一分钱。”
付瑞明嗤笑:“都暴雷了,谁能从江泰拿到钱。”
马乐道:“即便在那之前,我也是清白的。”
付瑞明笑了:“你被我爸操成那样,还他妈清白?”
“你嘴里放尊重一点,我可以告你们性侵犯的。” 马乐的脸因愤怒赤红着。
“你一直可以,但你赢不了。”他甚至耸了耸肩膀,“我爸那人我知道,老古板一块,你给他草,又是个怂包,如果要做什么掩人耳目的操作,一定会找能拿捏得住的——那不找你找谁?”
“他可以自己做。”马乐道。
“这是要坐牢的,你他妈要笑死我吗?到底谁是专业的?”付瑞明脸上挂着十足真诚的笑,他是真的好笑了。
马乐沉默了很长一阵,深吸一口气:“你要谈专业么?那我们就来谈谈专业。这件案子我们知道上面在跟,倘若那些事我都有参与——ok再说得专业一些——倘若我替你父亲,编造虚假的投资项目、伪造金交所、成立大量的空壳公司、设计复杂的交易结构、虚增应收账款、诱导投资者购买——通过包括但不限于上述的行为,替他转移财产——你以为经侦会放过我么?不发生倒罢了,既然发生了,你觉得以现在侦破技术,查不到我?我还能自由进出S市,只能说明一件事,我没有违法,我替他处理的所有交易,都有交易实质,都合法合规。”
付瑞明似乎被他的话震住了:“……但这么多钱不会凭空消失。我已经断供半年了,投资人也没有拿到钱,那钱去哪儿了呢!”
马乐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没见过那些钱。”
付瑞明终于烦躁起来:“我不管这么多——他把那些视频留给我,一定有他的用意。把我要的钱给我,你想什么办法都可以……”
他坐在那里喝酒的时候,比马乐还高一些,翕动着宽大的鼻翼,狩猎一般捕捉空气里的信息素时,马乐是有些害怕他的。
可他现在烦躁不安地发现世界规则并不如愿以偿地绕着他转,便破了防,暴躁地捏着拳头,和所有刻板印象里的alpha一样冲动易怒,马乐心底那些害怕竟忽而荡然无存了。
马乐抬起手,看向服务生。
“这位小朋友似乎不适合在这里,或许你们得看一下他的身份证。”
***
勇敢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股气。
怀着离开S市就不会被找到的心情,马乐从S市逃回H市,第一次觉得这座用腮呼吸的城市也有可亲可爱的地方。
荀锋在机场等他,手上拎着一袋黑黑绿绿的巧克力,见到他第一眼就拎到他面前晃。
马乐接过一看,绿的是开心果,黑的是75%,忍不住笑:“不嫌这个甜了吗?”
荀锋揽过他道:“充一千块钱送的,价值399块——我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巧克力店充一千块钱当然很厉害。”马乐忍不住笑,更忍不住刺他。
荀锋心情看来很好:“夏天要到了,买两次冰淇淋就没了。”
他的手就停在马乐肩膀上,紧紧地搂着他。马乐忽然拧了一下肩膀,荀锋掌有所感,只是又握了一下,也不执着。他便松脱出来,比拧开一瓶辣椒酱还容易。
荀锋停下脚步,有点儿奇怪地看着他,手指垂在一边捻了两下,又握成拳头。
挣脱他总是不费什么力气。马乐想。
他伸出手,去拉荀锋的手,握在手里的时候,又觉得有点儿肉麻,干脆合掌将那只冷瘦的手关在里面。
他垂着头:“你好像没什么力气。”
荀锋知道他言不在此,看着他道:“怎么了?”
马乐抬起头,看见他的黑眼睛,看见里头有个圆脸的自己,正鼓着眼睛,好叫自己看上去更像一条吃错苦药的小狗,而不是一个突然泄气的皮球。
荀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前乱糟糟的额发,玩笑道:“虽然刚刚那个小孩儿目测不超过5岁,但你也要抱着转圈吗?”
马乐笑出声时才发现自己是破涕为笑。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给了荀锋一个大大的拥抱,如此便不用被看到忍不住流泪的脸。
“我只是好想你啊。”马乐在他耳边叹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又轻又长地叹息。“你要是抱着我,或者抓着我,可以更紧一些。”
荀锋抓着那袋巧克力,也拥抱了他。他把鼻子埋在马乐的颈后,没有信息素,只是熟悉的气味——不是任何一种洗发水和沐浴露,就是马乐皮肤的温度,马乐皮肤的气味。
荀锋紧紧地将他抱住了,比以往都要用力,简直像个贴身的笼子,把他锁在怀里。马乐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什么金链铁索玻璃房子,好像都可以。
“我这几天也很长。”荀锋说,“不过你回来就好。”
第49章 49. 初相识
马乐不在身边时,荀锋的旧生活就比较复杂。
去机场接马乐前,他刚结束一个小型的家庭非正式会。
和CR的交易去年落地,6月底对方将全面接手。然而,伴随着它旗下商超、健康、科技板块的收缩,市场上对CR的经济状况众说纷纭。更有媒体指出,地产上的疲弱表现已经严重拖累了他的流动性,和所有重资产的庞大集团一样,他同样面临着巨大的流动性问题。
这场交易是荀锋主导的,但商业地产是荀文的板块,他对此原本就颇为愤愤不平。再加上荀锋掌权以来,不断地缩减朝魏在地产上的投入,被媒体嘲讽还没接班就开始变卖家产,这让真正的负责人荀文很没面子。
他不愿坐视自己的地盘被一点点卖掉,私底下也曾联系股东们反抗,但荀锋毕竟是荀锋,一方面有父亲的支持,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一些;另一方面,经济下行的大趋势在这里,这些股东们还是更愿意相信数字。
如今好容易抓住机会,荀文关起门来,有话直说,怀疑CR根本无法支付余下那几十个亿,交易破裂,必将影响估价,继而是以股票质押的一系列的流动资金。
他在父亲的面前慷慨陈词,荀锋却在悄悄地看手表。他得去机场接人,希望最好不要堵车。
那边说完了,父亲也没说什么。他一沉默,在场都不舒服,接着他便享受大家的战战兢兢。曾经荀锋也会有点儿紧张,现在只觉得他要么耳背,要么在装神弄鬼,总之是个老人应有的样子。
父亲看他一眼,似乎等他自己说点什么,荀锋只好说点儿片汤场面话。
在场有些跟他关系不错的兄弟,听了着急,出头辩解,还拿了CR的数据出来;也有荀文这样的,听了便快活,或者暗戳戳地看戏。
又扯了一阵别的,荀锋看了起码十七八次手表,终于要“下班”了,临走前被“老板”叫住。
荀锋也只能暗暗叹气,跟父亲表达如下几个意思,力求“简约不敷衍、恭敬不厌烦,舒心不夸大,自吹不明显”——这是马乐总结的,不过不是说他,而是跟他不点名地抱怨“别的兄弟公司的”、“推活不推磨”的“宇宙级加强版吹牛马屁精”。
想不到吧,我跟我父亲也这样。荀锋想到马乐的话,又想到自己,忍不住想笑。
CR那边有点儿啥跟我们没关系,钱下周到;对,那个我会跟,我下次过来向您汇报;果然是您,还得是您;您说的对,但我觉得明年他够呛还能当议员,所以我也找了那谁再确认一下;是,S市的生意我也在收缩;果然是您,还得是您!
也有不太能“果然是您,还得是您”的。比如马乐。
父亲当然知道,过年那会儿估计就已经查个清清楚楚,但能从他的嘴里说出“马乐”的这两个字,荀锋心中还是生起一些近乎本能的抗拒与恐惧,就像一条河流到悬崖边,知道前方是什么,却不知会如何落下去。
好在父亲并没有说什么,既没赞成,也没反对,单纯表达一个“朕知道了”的态度,和一个突然大叫摄像头没有区别。
荀锋明白他的想法,这事儿太小,小到只有他的小马才会在凌晨三点辗转反侧,抓着他的胳膊睡不着觉。
马乐不明白,当今社会所有的法律和规则都会保护他的财富,因为这些本就是拥有财富的人制定的。
没结婚,安全;想结婚,有婚前协议;没签,那就婚内协议;再没有,信托基金;最后的最后,打漫长的离婚官司。没有离不掉的婚,只有分不走的钱。
荀锋在心中过了一遍流程,摇了摇头,从房间出去,外头一个都没散,反倒更多了,坐在光影里,一个个人模人样。
荀锋有时候觉得美院真该派几个学生,天天蹲在他们家里写生,虽不是天天有《伊凡杀子》,但搞点儿文艺复兴是指日可待。
荀键先走上来:“说什么了?”
荀锋道:“没说工作。”
荀文冷笑:“那确实也没啥好说的。”
荀锋道:“哦那对你还是有的。”
荀文一怔,荀锦上前道:“什么?”
荀锋看着她:“小锦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聪明,但小文绝对是可以盖戳的蠢货。”
荀锦脸色一沉,荀文即刻道:“不可能!我去问他。”
边上荀锦拉了他一把,荀文横她一眼,整了整衣领:“我劝你不要搞这种小动作挑拨离间,没有意义我告诉你。”
荀锦瞪了他一眼,对他的暴躁很是不满,又转向荀锋:“爸爸真的这么说么?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我编的。”荀锋看回荀文,嘴角挂着笑,“但似乎没说错。”
荀文眼看着被激怒,被人一把抓住他的马甲,赔笑讨好:“小荀先生是开玩笑的。荀先生还在里头,有什么事也别在这里。”
荀锋看一眼说话的人,是跟在荀文身边的章修。
荀锋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已经滚蛋了。”
打狗不看主人,荀文本就暴脾气:“你什么意思?”
荀锋道:“字面意思。还有,我不开玩笑,至少跟你们是这样。”
荀锦道:“二哥,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何必在这个地方逞口舌之快。”
荀锋摊手:“因为你们拦在这里,不让我走啊。我有急事。”
***
荀锋其实没有假传圣旨,但照实说未免伤他们的心,毕竟君父嘛,还是受蒙蔽的好。
但是,随便吧。他要烦的已经够多了。
钱不会凭空变出来,权力也不,必得通过使用而获得,因此任何新老交替阶段,都在上项目做动作,哪怕大环境并不适合。规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站在网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诉求,他就是个裱糊匠,哪里不行补哪里,not so easy。
好在马乐回来了。
荀锋感觉他在过一种很新的生活,新得像从泡泡纸里刚拆出来。
马乐就是那卷泡泡纸,挤占了他全部的生活空隙,捏上去噶几噶几地响,又软又韧。即便爆炸也是小小的,微弱地弹手。包裹在里头,多高的空难都能化险为夷。
那天周末,他有个活动取消了,临时空下来在家。马乐却说要出去一趟,没一会儿就回来。回来后,门厅里好一阵动静,却也不进来。荀锋走出去,原来在拆快递,包裹堆满一个门厅和走廊。
荀锋看着他笑:“你自提的油费比送上门还多。”
马乐头也不抬:“不会,我看过了。我车省油,而且大件集运送这儿也要额外加钱。”
他的车是新买的,用他自己的钱。荀锋家在山上,最近的公交站都要走一公里,下山进城,车是绝对的刚需。
刚拿到驾照的第一天,荀锋让他挑辆车。马乐站在他车库里,选了辆低调的。开了俩回,完璧归赵。不是他节俭,实在是H市遍地两车道和坡道起步,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开贵的。
经过一阵漫长的精挑细选,马乐选定了他经济适用型爱车,提回来还没开过几回,就停在车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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