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少调侃我，他送我的不就是送你的嘛。快点吃饭。”陆未眠主动拿了一串烤肉递给韩清。
这时韩清的视线扫过桌上的所有食物，才猛然惊觉，这些全都是他爱吃的。
甚至桌上还摆了一瓶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的冰豆奶，瓶身上还有不断下滑的湿淋淋的水珠。
“陆未眠你……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第14章 去夜里看海
“真的吗？那就好。都是我根据上次一起吃饭你吃的那些菜，猜出来的。”陆未眠眉目含笑，轻声说道。
韩清没有料到陆未眠还会在意自己吃了哪些菜，看着他愣了几秒，拆开吸管放进冰豆奶的瓶子里，笑着说：“还是我们陆大画家最懂我。”
上次一起吃饭还是韩清第一次见陆未眠时，也就是那次蒋酌带他来见发小们的聚餐。
其实从那次到现在，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也不过个把月。
在初见之时，韩清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和陆未眠发展成如今的好友关系。
韩清吃了几串牛肉，余光瞥见陆未眠手上正拿着几片枯黄的树叶。他就像在整理纸钞一样，将完整的树叶一片片抚平放好。
他纤细的指尖顺着叶子的脉络上下游走，好像在感触每一片树叶的过往。
“这些树叶是，落地上拾起来的吗？”韩清凑过去问，顺手递了一串肉到陆未眠旁边。
陆未眠动作顿了两秒，然后偏过头，就着韩清的手缓缓吃下那串肉，弄得韩清不由地一愣。
陆未眠唇红齿白，他吃东西习惯先伸出红艳的舌尖，再用贝齿咬住，视线聚焦在韩清的手上。
这个姿势有些过于亲近，就好像……在给家里的小猫喂奶喂食。
“是的。我打算回去后洗干净了揉碎，和石英砂一起混进颜料里，可以画肌理画。”陆未眠对韩清的紧张和不自在浑然不觉，从容不迫地低下头继续理叶子。
韩清红着耳朵偏过头去，偷偷深吸一口冷空气，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体内躁动的血液全部冻僵。
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接话：“你好有创意啊……这样也是让落叶有新用途了。”
“是刚刚替你点完餐之后在路边上捡的，好像这样做的话，就算是从树枝上飘下来的枯枝败叶，也能够在我的画作里重生一次。”陆未眠顿了一下，笑眯眯地继续道，“画作的灵魂就是艺术家的灵魂。”
“等你下回再办画展了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很喜欢你的笔触，去给你捧场。”韩清伸长手臂去拿桌上的纸巾，陆未眠主动替他拿过来。
二人指尖相处的瞬间，韩清轻声说：“谢谢。”
陆未眠拿了个塑料袋子把树叶装起来，塞进自己白色羊绒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抬头看着韩清。
对方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和极为认真的神色，陆未眠冲着他笑了一下，“也就只有你能陪我聊这些了。谢谢你，韩先生。”
韩清缓缓眨了眨眼，他似乎听出了陆未眠的言下之意。
像蒋酌，他就是最不屑于去赏画看风景的那类人。他喜欢酒精带来的麻痹感，生活就得每天都不重样，要新鲜刺激，要不醉不归，要放肆玩乐。
“诶对了。”韩清一手托腮，认真回想了一下，“你在央大读大学时，有上过詹子牧的课吗？”
“詹教授！”陆未眠猛地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眼中满是仰慕和崇拜，“我上过他的课。他真的教得非常好……除了很专业之外，还能感受到他对绘画的热情与爱，是实在不可多得的良师。”
韩清喝了一口冰豆奶，丝滑冰凉，香甜爽口，随后将其放下，“我们太有缘了，陆未眠。”
“小时候，我的画画就是詹老师教的。我妈动了关系才给我请到这位名师，后来我不学了他还怪可惜的，但我和我爸妈都很感激也很尊敬他。至今过年过节之类的还会走动一下。”韩清眼珠微转，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詹老师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
“詹教授教你的时候就已经是央大的教授了吗？”陆未眠说完，神色一顿。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韩清有烧烤酱酱汁没有擦干净。
一心沉迷于吃和感叹“世界真小”的韩清没能在第一时间领会到陆未眠的意思，而是继续自顾自道：“不是的，他那时候在国外生活了几年，刚回国。”
陆未眠轻声叹了一口气，悠长而又饱含些无奈的“唉——”了一声，但没由来地听出些宠溺来。
他的指尖轻轻捻起纸巾的一角，凑近，在韩清的唇角力道略重地擦拭两下。然后抬头看着韩清发懵的表情和沾上酱汁的纸巾，低下头忍俊不禁。
在韩清的视角里，惨淡又皎洁的月光洒在陆未眠的身上，好像给他的四周都渡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微微低垂着眼眸，路灯透过他的睫毛和鼻梁留下阴影。
恍惚之间韩清看着陆未眠，想到自己童年读过的童话故事。
月色之下独自一人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鱼公主，她最美妙动听的嗓音被海底水妖夺走，仅仅是为了换取一双能让她登上陆地的双腿。
年幼的韩清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副画面，拥有着金色长发的美人鱼公主，海浪拍打着沙滩与岩石，白色的浪花起起伏伏、转瞬即逝。
清冷的月亮投射在海面上，就像她对爱情永远捞不起来的幻想。
与他同龄的无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都不能够理解小美人鱼的故事。为爱倾尽所有的人，最后只落得一个化为泡沫的惨烈结局。
可那时的韩清就觉得，爱也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敢于去爱更是。
正如后来他在书中读到的，“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不知为何，在这样好的月色之下，他看着陆未眠，忽然想到了童年的美人鱼公主。
他在想，陆未眠会不会也会在凌晨三点等跑出去泡吧的蒋酌，会不会偷偷为蒋酌流眼泪，会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那样为蒋酌付出一切。
坐在对面的陆未眠忽然动作停滞住，大概是察觉到了韩清的走神和思绪已经飘走。
他把刚刚给韩清擦嘴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掉，收敛了神色，微微皱着眉，“抱歉韩先生……我……”
“不是不是！”韩清回过神，头快摇成拨浪鼓，“我刚刚在想别的事，不是因为你帮我擦掉了酱汁，反而要说谢谢你，我都没注意到。”
“这样吗……那就好。”陆未眠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松了一口气。
韩清没滋没味地咀嚼最后一根肉串，天太冷，食物也凉得快。冷冰冰的肉串口感不好，酱汁也有些凝结。
“陆未眠，你怎么来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韩清刚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喝了酒根本没开车，然后很懊恼地嘀咕一声，“酒精害人……”
陆未眠笑了一声，眼里没什么情绪，看上去有些空洞地望向了远方。
“韩清。”这是陆未眠第一次喊韩清的大名，“我心情不好，你陪我走走吧。“
以往都是喊“韩先生“，偶尔喊过几声“韩哥”，韩清一时之间有些惊诧，但又很快接茬，“好，你想去哪里？”
“再往前走就是海边吧，我想去看看海。”陆未眠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一阵捉不住的风，稍不留神他就会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那走吧。”韩清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起身去结账。
结完账后韩清转过头，发现陆未眠另外付了一份钱，手上拿了一罐啤酒和一瓶果汁。
他冲韩清眨眨眼，说：“果汁是你的。我们走吧，去夜里看海。”
第15章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
韩清在被父母踢出去后，思索很久，才买下了现在的住宅。
全年都有光照，二楼可以看见海边，地理位置不算处于最发达的中心地带，但是风景宜人，美食也多。
他们沿着长长的街道向前走，一盏盏点亮的路灯为前路照明。像被打翻的墨汁铺满的夜空，依稀有星星点点在闪烁，陆未眠的发丝被迎面吹来的风吹得凌乱，他伸手将碎发捋了捋。
“可惜我今天喝了好多酒，不然可以带你坐我的机车环海兜风。”韩清的步伐要比陆未眠快一些，他微微侧过脸看着对方道。
“你居然……会骑机车吗？”陆未眠很慢地说，光照在他雪白的肌肤上，好像凑近了就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韩清舒展了一下身体，“对啊，陪我大学舍友戚萧扬一起考的证，戚萧扬的梦想就是赛车手。换做是从前，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去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他确实是天才……在比赛中遥遥领先，风驰电掣，帅得不行，哪个Alpha能抗拒？我看得太羡慕了，也就跟着去玩玩，不过没有到很热爱的地步，毕竟还是挺惜命的。偶尔享受一下肾上腺素狂飙，也是挺不错的体验。”
陆未眠抿了一口酒，感受到酒中的气泡和小麦胚芽的味道一同在口腔中蔓延，苦涩在舌尖逗留许久。
越是与韩清相处，就能感受到他与十八岁时相比有了很多改变。唯一不变的是韩清带给他的吸引力，永远松弛，永远只爱自己想爱的东西。
“那下次吧，下次你带我环海兜风，陪我写生。”陆未眠加快了步伐，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
韩清嘴角幅度不大的上扬了一下，没有给出正面回答。然后迟疑着开口，问出困扰他许久的那个问题，“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蒋酌啊？”
他们已经走到了海边。接近凌晨的海边很空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影子在月光下被拖得很长。细软潮湿的沙砾黏在韩清的皮鞋和陆未眠的板鞋上，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海浪的声响。
浓重的夜色和咸湿刺骨的海风，只有远处的灯塔在这寂静的夜晚散发出光亮。陆未眠的脚步很轻，细长的眼尾晕染上红，像长绸扇。
他第一次开口时没有发出声音，嗓子像被一团泥浆给糊住，随后清了下嗓子，才继续说：“嗯。和他吵架了。”
“唉，蒋酌有时候是挺混账的……”韩清说完随手抓了两把自己细密又蓬松的头发，然后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对方。
韩清站在漆黑的夜晚里，眼神晦涩难懂，身后的海浪就像一条条鲸鱼，时而跃出水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着始终处于“蒋酌”这个漩涡里的陆未眠，动起了恻隐之心。
他觉得蒋酌配不上陆未眠，从始至终都是陆未眠一厢情愿地付出。自己作为连夹在中间的中间人都不是，却意外地在感同身受着陆未眠的痛苦。
他想叫陆未眠清醒点，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Alpha，有那么多长了眼睛的家伙，有那么多人仰慕青年画家陆未眠，为什么要吊死一棵树上？为什么要做让自己痛苦的选择？为什么不能看看更好的人？
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韩清是蒋酌的发小，他已经越界了。
在这一刻，韩清和陆未眠好像是两个很悲伤的陌生人，只是同样在这个寂寥的晚上相遇。他们或许是想看看海，或许是想被海浪冲走，或者是想聆听海洋的哭泣声。
他们无法言说的心痛是今夜不发车的火车，空荡的站台和无望的等待。
“陆未眠，你值得更好的人。”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韩清……”话音未落，陆未眠就紧接着喊他，声音似乎还有些颤抖，风把他的鼻尖吹得很红，看起来像刚哭过，“如果我和蒋酌彻底分手了，我们……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韩清一怔，他没能理解陆未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和自己做朋友很开心吗？还是，好像继续和自己交友，也不算让蒋酌彻底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呢。
可以通过自己偶尔打听一下蒋酌的情况，看看他的相片，直到自己有能力忘记然后开启下一段恋情。
韩清双手握拳，竭力遏制了一下，随后笑了声，说：“当然。”
站在与他不足两米的对面的陆未眠，好像放下了无形的沉重担子那般释怀地笑了，声音就像轻飘飘落地的羽毛，“韩清，谢谢你。“
然后韩清转过身去，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公司还忙不忙？”陆未眠歪着脑袋，每一步都踩在韩清的影子上。
韩清抛了下手里的罐装果汁，又稳稳落回掌心，“还凑合……就是，项目之前的那个原画师，我感觉他的制作不是我想要的。现在初稿设计出来，我很不满意。”
“不过已经让Lilian去招新人了，不知道这个月能不能有个结果。”
半晌后他身后传来陆未眠的声音，像是在对韩清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慢慢来嘛，一切都会步入正轨的。”
韩清似乎笑了两声，特意放缓步调等陆未眠，然后说：“好哦，那就提前谢谢陆大画家啦。”
他们两个人的足迹从头到尾，几乎遍布了一整条海岸线。
月球表面上凹凸不平的陨石坑是月亮脸上的雀斑和痘印，他手上拿着的是廉价又难喝的啤酒，冬季的海远远没有夏天浪漫，连这场虚假浪漫的策划者陆未眠都是个感情骗子。
这个夜晚的一切都是残破的。除了韩清。
陆未眠的啤酒是苦涩的，足以回望的过去是苦涩的，说不出口的爱恋也是苦涩的。
他能像怀春少女一样、把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写进日记本里的青春期早就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对未来的幻想，靠着这么一点像月球上稀薄的空气的幻想，好像又可以生出花来。
他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地爱着一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人。
“韩清。”陆未眠又喊他，这次的声音不再恐惧颤抖，而是多了一丝温柔，“月亮是夜晚的伤口，每颗星星都像滴血。”
听到这话的韩清回头，看着对方停留在原地。抬头仰望着夜空的陆未眠身着一身白衣，像沉寂夜色中飘着的白色缎带，清冷似月光，又柔软如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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