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邛露着笑齿,站在他面前,不给他留一丝逃避的余地。
矜负羽把视线斜斜地往下坠,紧绷着的脸述说他内心的不平静。
盛邛抬起手,手又缓缓落下,正好碰到了矜负羽的肩上。“不是才吃过饭吗?又饿了?”盛邛表现出一种不会嘲笑他的宽慰神情,了然于胸地拍了下他的肩,熟稔道,“下次去厨房一定叫上我,犯不着偷偷摸摸地去。”
矜负羽不敢直视盛邛灿烂的笑,他甚至不知道盛邛的话是直白的,还是暗藏深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和盛邛之间,几乎没什么信任可言。
“或许,齐游已经容不下我了。”矜负羽从未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坦白,他说出来时心里莫名轻松了很多,“或许,他策划多年的事情,要实现了。”
盛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这是什么惊天秘密,矜负羽这厮不会是想灭口吧?
哎呀,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饭量大点也没什么。没必要为了面子编出这么扯的谎话。盛邛连忙转身,假装没听见地走开了。
“策划多年?按照正常的剧情,一般都是谋反。”此刻正在玉佩里躺着的馍馍小眼一睁,张口就来。
盛邛听了身形一晃,继续往前走。谋反这事是逃不掉了还是怎么着,怎么每个世界都要遇上一回?
“否则他进宫献礼是为了什么?”馍馍随口嘀咕道,“哦,说不定是为了讨好陛下,尚公主。”
“馍馍,那些垃圾话本不要看。”盛邛戳了戳玉佩,“你把话本交给我,我帮你丢掉。”
一听到盛邛要夺走话本,馍馍立刻装死,不说话了。
盛邛前脚刚回到屋里,公主殿下后脚就来敲门了。
盛邛打开门,睡眼惺忪的模样让盛姣以为自己打扰了他小憩。盛邛歪歪头,慵懒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盛姣心里的着急瞬间被化解了不少。“齐游给父皇献礼,父皇看起来很高兴。”公主殿下立刻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是什么礼物,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盛邛好奇地问道。
馍馍撇撇嘴,就在不久前,他俩刚偷窥了齐游献礼的事,盛邛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在馍馍看不到的地方,小邛邛竟然悄悄努力,磨炼演技,骗了这么多“无知少男少女”!
“听说是从几百丈高的峭壁断崖上摘来的仙莱菔,能延年益寿。”盛姣说着往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几百丈,也就齐游能编出这种话。可延年益寿的诱惑对快到天命之年的父皇来说,的确很大。
“来福?”走了一会儿神的盛邛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喊我名字干什么?”盛邛想起了亲自取的这个极具文采的名字,撇撇嘴。反正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信齐游的鬼话了。
“宫里的嬷嬷说莱菔就是萝卜。”盛姣只听见了盛邛的前半句话,赶忙解释了一番。
“我可没说过。”馍馍攥着爪子,明知此嬷嬷非彼馍馍,仍咬住嘴巴,气鼓鼓道,“又是萝卜!”
盛邛很快猜到所谓的“仙莱菔”就是他那几根萝卜。“原来被人借花献佛了。”他叹道,早知卖萝卜的时候多要几两银子了。
盛姣不知道事情背后还有这一层渊源,见盛邛不太高兴,安慰道:“不过是普通的献礼,父皇除了夸他几句,赏他点东西,也没什么了。”
眼下是没什么,可齐游献礼,单单是为了取悦陛下吗?
“就是为了尚公主嘛。”馍馍自言自语地磨了磨爪子。
盛邛拍了下它的脑袋,让它闭嘴。
此时的盛姣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不知道真相早已被盛邛的小宠物说了出来。
第40章 浪荡世子015
不得不承认, 齐游很聪明,他并没有直接在公主殿下面前刷好感,而是借着给陛下献礼的名义, 既不唐突,又达到了他的目的。公主殿下的婚事,说到底不还是陛下说了算吗?
陛下要给公主殿下举办选夫宴的事传遍了长安城。此时众人才明白齐游费尽心思献礼的目的。但有一点没人会否认,齐游的确是驸马的最佳候选人之一,他出身草根,容易掌控,样貌出众,能力也不错。况且他还和公主殿下传过绯闻,说不定公主殿下已经看上他了。
这样一来, 这场选夫宴几乎成了走过场。想到这儿,众人不禁对齐游羡慕嫉妒恨了。
任凭外面说得风风雨雨,这些传言却没有传到宫里去,毕竟那些人又不傻,谈论皇家的事可是大罪,惹了宫里的贵人不高兴或是得罪未来驸马爷,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以明面上,他们都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皇宫里,盛姣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虽然宴会的事陛下说了会派人准备, 但这场宴会终归是给盛姣办的, 她总要参与督办一下。
盛邛一整天都没怎么看到盛姣。寝宫里还好有认识的矜负羽和他待在一块, 他才不至于无聊透顶。
可盛邛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和矜负羽聊些什么, 万一又触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总觉得会难以收场。哪怕盛侯爷之死深究起来势必牵扯出那些事, 但至少眼下不是提起那些旧事的好时机。
盛邛想了想,好奇的目光闪来闪去,最终也没在矜负羽面前说点什么。
矜负羽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竟主动打破了僵局。他动了动手指,轻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你是怎么认识齐游的?”盛邛细想了一下,盛家落败,肯定和齐游有很大关系。如果他从齐游身上开始探究,一定能查出点什么。但他暂时不能冲到齐游面前打草惊蛇,眼下在矜负羽这里多打听点事情,未尝不是个办法。
盛邛的这个问题听起来不太重要,甚至像在闲聊,却实实在在问到了点子上。
矜负羽的肩颈微微拱起,清淡的眸子里顷刻泛起惊涛骇浪,他差点以为盛邛已经发现了一切。当他按耐下狂跳的心脏,试图用平静的神态面向盛邛时,他才发现对方表现得极为平和,平和得仿佛对一切都不知情。
是了,盛邛什么都不知道。矜负羽知道盛邛的眼里从不会出现不好的东西,一旦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地看着自己。自己会像一切肮脏的东西一样,不该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有些怕。
没得到矜负羽的回答,盛邛也不着急。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矜负羽的脸,那张脸仍旧美得直入人心,如九重天上的皎月,没了薄云的遮掩,显得愈发透澈清亮。
“矜楼主这样的人,担得上风月二字。”盛邛脸上没有映出什么情绪,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不是矜负羽一直观察着盛邛的表情,他几乎以为盛邛在行调戏之举。可并不是如此,盛邛的眼睛意兴阑珊地眨了眨,眼底透露一丝真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意思。
矜负羽倏地叹了一口气,他先前也和公主殿下一样,以为盛邛一心扑在四书五经上,虽满腹学识却心善好骗。可他现在却发现自己错了,盛世子的眼睛里漆黑一片,藏着的却不是天真而是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一着不慎,看者就会被那片漆黑吸进去,直坠深渊。
“我与世子一样,和齐游也是在寺庙里遇到的。”矜负羽看着盛邛的眼睛,如是说道。盛邛是很小的时候认识的齐游,而他是在三年前。
没想到矜负羽还挺实在的,盛邛扬起嘴角笑了笑,“那还真巧。”
其实一点都不巧,盛邛心想。他是世子,齐游是被住持收养的孤儿,两人巧合地认识,还成了玩伴,根本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起来,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寺庙里。”盛邛仿佛突然刚想起一样,惊讶道。
那座寺庙依山傍水,宁静平和,平时鲜少有人经过,是个好地方。寺里的善宜住持修行不浅,慧眼神通,能道因果。
矜负羽默默地盯着平坦的地面。封尘的记忆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盘旋。他清楚地记得盛邛救下他的每一个片段,却难以开口。那些片段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心狠手辣和忘恩负义。
时至今日,他都不敢当着盛邛的面说出自己的谢意和歉意。
“世子想听个无聊的故事吗?”矜负羽站起来,企图掩盖那些回忆带来的不安。
盛邛睁开略带困意的眼,毫不掩饰眼底的兴味。馍馍也悄悄竖起脑袋,它最喜欢听故事了。
“从前有一个女子心悦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眼里始终没有她,哪怕她有着第一美人的称号,男人也不喜欢她。因为家族联姻,男人不得不娶了那个女子。”矜负羽说着停顿了一下。
“然后呢?”盛邛配合地提问道。
矜负羽摇了摇头,道,“世子觉得这女子会是什么结局?”
“郁郁寡欢?”盛邛随口猜了一个。
“死了呗。”馍馍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偷偷道。既然这么问,那个女子的结局肯定不好。
矜负羽看着盛邛,轻笑一声,接着讲道,“男人虽不喜欢她,却和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女子知道自己得不到丈夫的爱,就把一切寄托在了两人的孩子身上。可不久后,那个女子的身体一下子衰败下去,那张极美的脸失去了光彩。男人再也没去看过女子。”
“很快,女子死了。”矜负羽平静地阐述了故事的结局。
又被馍馍猜对了。
“为什么?”盛邛不禁问道。
“人人都说她是病死的。”矜负羽站着,话中带着克制和隐忍,“实际并非如此,她是被毒死的。男人府里的侍妾嫉妒女子的容貌,又因为女子怀了孩子,便下毒害了她。”
“而这一切,男人知情,却纵容。他任由侍妾动手。”说到这里,矜负羽的声音瞬间冷得似冰。
真不是个东西!盛邛在心里唾骂道。
马上,他敏锐地感知到矜负羽此时的状态不太对。
“可怜了那孩子。”盛邛不由地叹息了一声。原身不也和故事里被留下的孩子一样可怜?就连可恶的齐游也有可怜之处。没了父母庇佑,这些孩子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孤苦伶仃。
“原来他这么可怜!”馍馍扼爪长叹了一声。它知道,这又是个无中生友的自述,矜负羽讲的是故事,说的其实是他自己。
讲完故事,矜负羽没有再吐露出只言片语,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没注意到,盛邛坐在圆凳上,望着他如玉的脸,若有所思。
“有人来了。”矜负羽突然抬起头。
盛邛的视线悠悠荡荡地从他脸上移开,仿佛从未注视过他。
盛邛和矜负羽如今被“私藏”在皇宫里,有人造访,可不是个好消息。
等了很久,外面迟迟没有人进来。盛邛看了看矜负羽。矜负羽朝他摇摇头,向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安心待在屋子里,自己则动身跑到外面去看。
矜负羽一走,盛邛立刻懒散地靠在桌子上。“让他进来吧。”他对着窗外无人的树枝抬了抬手。
窗外的树枝被惊得抖了抖,被公主要求暗中保护世子的暗卫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先前他们怀疑过他会武功,偷偷查验后,却发现世子的确没有任何内力。照理说这回他们不可能会被世子发现。
“不行?”盛邛晃了下脑袋,指向性非常明确地向窗外露出苦恼的表情。
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暗卫愣了一下,赶紧照做。树影颤颤,深秋的冷风拂过每一片半死不活的黄叶。
被拒在门外的傅清渊态度诚恳,可油盐不进的宫人却一直不肯让他进去。他循着踪迹好不容易发现盛邛最后的去向是皇宫,这才着急地赶来。宫人的态度也让他愈发肯定,盛邛一定被关在此处。
没想到他却被拦在了门口。
坚固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里面传出一道声音,“让傅公子进来。”
傅清渊来不及多想,立刻从门中间走了进去。矜负羽藏在隐蔽的地方,看着傅清渊进去的身影,面色变化无常。
盛邛在宫里没受什么苦,傅清渊却不知道这些。他仔细打量着趴在桌上的盛邛,眉骨边上削瘦了一分,下颌线也往里收了一点。他身上甚至还绑着绷带。
傅清渊看得急了,他的世子,好好一个世子,怎么成这样了!
“等公主选好驸马,我就带世子离开。”傅清渊知道一旦公主嫁了人,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他不会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囚着盛邛。
盛邛瞬间直起身,傅清渊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三日后的宴会,公主顾不上你,”傅清渊压低声音提醒道,“到时是挣脱的最好时机。”
真打算那天走并且已经和公主说好了的盛邛:“……”要不要这么巧?
“公主殿下没有坏心。”盛邛解释道。
傅清渊叹了一口气,盛邛明明算半个皇室,却没什么戒备心。他急切地希望盛邛擦亮眼睛,张口道,“公主有没有坏心暂且不提,齐游真的要置你于死地。”
所以呢?
见盛邛死心眼的模样,傅清渊自觉站在兄长一样的位置上操心着,忍不住劝他,“齐游尚了公主,公主不帮自己的驸马,难道还能护着你不成?”那时,盛邛可谓死路一条。
第41章 浪荡世子016
那他可就想错了。以盛邛对盛娇的了解, 公主殿下肯定会护着自己。
盛邛居然还在点头!世子,长点心吧!傅清渊不禁扶额。他仔细一想,脑海里闪过一个很难说出口的念头——
盛邛不会心悦公主殿下吧?
“如果没有齐游, 你愿意一直留在公主殿下身边吗?”傅清渊试探地问道。
当然不会,这种问题实在莫名其妙。
很快得出答案后,盛邛突然想到,把眼前的傅清渊当饭票,还不如抱紧公主殿下的大腿来得好。毕竟公主殿下比傅清渊靠谱得多。
还不知道被他拿来和公主殿下比较的傅清渊认真观察着盛邛的反应。盛邛在面对自己的提问时,竟然如此犹豫不决。
他烦躁地转来转去。单纯的世子喜欢骄横的公主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曾任帝师的父亲说过,皇室这代子孙稀疏,能担当大任的皇子一个都找不出, 公主殿下盛姣却最得圣宠。陛下选谁做太子,极有可能受公主的影响。尚了公主,必定平步青云,跺跺脚就能影响大祁半个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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