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巨响,陛下甩下一封加急文书,朝臣们的小心脏随之颤了颤。
“现在一个个的都和鹌鹑一样,不说话了?”陛下的脸上撕开了往常的平和,怒火冲天地吼道,“北境城都要被攻破了, 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敢把此事告诉朕!是不是要等到北蛮人的大军攻破长安,你们才会报上来?”
“陛下息怒,实在……是北蛮人太狡诈了。北境地处偏僻,消息不灵通,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也没想到,起初不过是发生了几起杀人越货的案子,谁也没料到北蛮人暗地里打的竟是趁乱攻城的主意。
“哦?好、好一个无可奈何!就算此事不论,那通敌叛国的盛家小子,你们可寻到了?”陛下一脚踹在立侍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虽然踹的只是个小太监, 朝臣们却觉得陛下在杀鸡儆猴。一群人你看我, 我看你, 都不敢做那出头鸟。
陛下之前还能因为公主暂时容忍盛邛,可如今却忍不了。傅大人很早就告诫过他, 不该让盛邛继续蹦跶。陛下听进去了一半,故而派人放火烧了盛府。谁知盛邛的命那么大!
他不禁后悔当时没有下狠手,如今果真如傅安所料出了祸事。若不是盛邛暗中传消息给北蛮人,蛮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攻破他们的北境。也正是盛邛蛊惑公主,杀害傅家长子,才把长安搅得一团糟。
一个老臣颤巍巍地跪下,真情实感地哭诉道,“陛下,以麒麟子著称于世的盛家小子多智近乎妖,他起了反叛之心,是我大祁之灾。”
“难道朕不知道吗?朕问的是,你们谁能抓住他!”陛下气得吹胡子瞪眼,“麒麟子?简直一派胡言,朕不希望再从你们嘴里听到这种胡话。”
“陛下,臣听闻公主殿下从前对盛家小子多有照顾,说不定包庇了他……陛下恕罪,臣失言。”老臣磕头如捣蒜地说道。
若是放在往常,陛下一定会指责他,可现在他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知道,盛姣说不定真的会包庇盛邛。
“傅大人怎么看?”陛下望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傅安。傅安一直没说话,搞得陛下心里很没底。以前遇到麻烦,他的老师总能想出办法,顺利解决所有事。难道这次连傅安都没办法了吗?他不仅心慌起来。
傅安沉着地把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瘸了多年的左腿上,“公主殿下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至于盛邛,陛下何不再等等?”
再等等,什么意思?朝臣们疑惑地小声议论,陛下也蹙起了眉。
“陛下,恕臣来迟。”齐游身姿挺拔,平缓有力地走来,绛紫色朝服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庄重。走到陛下面前,他利索地屈膝行礼。
“齐游,你这是?”陛下记得齐游今日出差去了。
“陛下,今日逆贼已死。”齐游黑不见底的眸子微微拢下,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逆贼?”
“正是那盛家小子盛邛。臣在京郊外发现了他的踪迹,遂派人偷偷跟随,成功将他围堵。臣与他毕竟相识一场,便质问他为何背叛陛下,背叛大祁。”齐游的眉间不禁染上愤怒,“他却说他生来就是麒麟子,九五至尊之位应当属于他才是。臣觉得他大逆不道,想将他带回来由陛下处置,谁知他竟半路服毒自绝了。”
齐游说着垂下头,两手相交提在额前,字字清晰,“臣有罪,未能活捉逆贼。”
他清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回荡,在众人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陛下愣了一下,尔后突然哈哈大笑。
“陛下,长安的谣言亦是有人故意散布,臣已派人逮捕带头之人。”齐游面不改色地继续禀告道。
“好,好,好,齐爱卿真乃朕之幸。”陛下猛拍了下龙椅,一改抑塞之色,想起齐游还跪着,连忙道,“爱卿快起,朕怎么忍心责罚你?”
齐游原本还需等待一段日子的升官愿望因为陛下一高兴,今日就实现了。陛下还悄悄透露给他,公主近日心情不佳,他可以多去看看公主。俨然把他当作驸马的最佳人选。
齐游连忙答是。朝臣们羡慕的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毕竟眼下,年龄、相貌合适的世家子没有谁有实力和齐游争驸马之位。他们猛然意识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齐大人,已经不单单是朝廷新贵,齐游在朝堂之上必定走得更远。
下了朝,齐游慢傅安半步,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子溯今日做得很好。”傅安对于齐游的恭敬十分受用,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若不是有老师指点,子溯未必能办好。”齐游露出些喜悦来。
傅安笑了笑,倏地脸色一沉,“那盛家小子竟服了毒,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他杀我儿,应当把他挫骨扬灰才是。”
“老师,子溯方才本想将逆贼的尸体带到大殿上,只是逆贼服了剧毒,尸体顷刻变得腥臭腐烂。子溯怕惊扰了陛下,才将之留在宫门外。若老师需要,子溯将其送到您府上。”齐游低着眉眼,认真道。
两人已步行到宫门外,傅安远远地看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守着几个侍卫。他缓缓地走进,拉起白布看了一眼,从面貌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是曾经的盛世子。
傅安立刻掩鼻,这也太腌臜了。“人既然没了,便作罢。”傅安深觉恶心地后退了一步,“子溯你这次的确思虑不周了,腐烂的尸体极易引发疫病,还是早点处理了为好。”
齐游面色沉静地替尸体盖上了白布,“师父教训的是。”
被陛下派出来的小太监一看到这个场面,强忍着恶心,连忙回了宫里。
盛邛没死的时候,他们都想杀他;盛邛死了,他们却连多看这具尸体一眼都不愿意。所以尸体只能由齐游带回去处理了。
盛邛安静地躺在马车里,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
“世子怎么确信,傅安和陛下不会留下你?”齐游坐在他旁边,神色镇定地问道。
盛邛一动不动,认真地盯着马车顶,“他们口味没那么重。”
齐游轻笑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这次倒是要多谢世子了。”
“客套话免了,齐兄下手杀我时利索点就行。”盛邛说着说着,安然地闭上了眼。
齐游端坐着,若有所思。世子怎么就确信,今后他一定会杀他呢?他伸出手掌反思到,对于世子,他从前的确多迁怒了一分。
盛邛大概是想睡却没睡着,他睁开眼,突然问齐游,“齐兄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数?我对算命倒有那么几分了解。”
齐游收回手掌,他从不信命,自然不信盛邛的胡话,嘴上却说,“但说无妨。”
“做大官的命,”盛邛笑呵呵地感叹道,“福泽长着呢。”
“世子的意思是我所求之事,成不了?”齐游虽没有生气,却也敛下了笑意。
“那倒不是。或许,齐兄变了心意呢?”盛邛舔了舔虎牙,继续装尸体去了。
齐游暗下眸子,心中思绪繁杂。末了,他想,他绝不可能改变主意。
经过这么一番对话,齐游暗中的行动反而越来越快。虽然没人会怀疑到齐游身上,但长安的世家、官宦、商贾都有一种感觉,长安似乎要变天了。
朝堂之上,陆续有人被革了官职,要么是这个世家的人,要么是那个贵族的人。但表面上革职的理由又很正当,或贪了财,或犯了错,或不作为,诸如此类。
很多官位上少了人,陛下只好将来年的科举提前。
齐游作为主考官,骑着高头大马,游过长街。秋日的风卷过他绛色的衣袍,拂过他俊美的脸庞,百姓们闻讯跑来看热闹,书生们或羡慕、或敬仰地望着他。
矜负羽坐在楼上,远远地望见被人群拥簇着的齐游。“好不风光。”他低喃道。这些人都忘了,昔日的主考官都由前一届的状元郎担任,这次却不是,可没人在意。
齐游骑着马,依旧是一副端方自持的姿态。他面色平静地抬着头,目光似乎有一瞬落在了旁侧的楼上。
矜负羽握住拳,从窗边走开。他曾找过齐游,齐游见了他,却不允许他带走世子。
他想,这次,他真的该回去了。
过了几日,长安传出一件事——傅家二公子摔断了腿。
身体本就不好的傅安气得怒火攻心,他仅剩的儿子,落得个和他一样的下场——都成了瘸子。
傅清渊的母亲抱着他,哭哭啼啼。傅清渊却表情淡淡的,就好像摔断腿的不是他一样。
傅安指着他,“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算是毁了。”瘸了腿,便不能为官。
“父亲瘸了腿,不照样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傅清渊轻嗤道。
“逆子!”傅安扇了他一巴掌。
傅安能做官,是因为他是陛下的老师,陛下需要依仗他。而傅清渊才能平平,说难听点,是烂泥扶不上墙。他瘸了脚,连个武官都做不成。
傅清渊肿着脸,却丝毫不在意。任凭他娘在旁边怎么劝,他都倔强地望着白茫茫的天,眼里空无一物。
他的父亲,根本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可笑的是,他到如今才发现。世子、世子的爹、善宜和尚,全都因为他的父亲,赴了黄泉。
他想逃离这里,却被父亲的人拦住,竟意外摔断了腿。断了也好,即使没断,他这样的人,本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不知怎么,傅清渊想起了前不久死去的傅予和傅予的母亲——那个极美却很早离世的女人。
他们都因傅安过了悲剧的一生。
第55章 浪荡世子030
傅予的母亲还没死的时候, 他爹就娶了他母亲,然后有了他。傅清渊苦笑着想,能在原配尚未离世的时候就堂而皇之娶新夫人过门的男人, 能是什么好东西?他早该想到的。
“我本以为父亲不管我,是因为我达不到父亲的要求。没想到父亲对兄长也那么无情,兄长当年名满长安,却被父亲借着游学的由头赶出长安。兄长到死也不知道,他之所以生了重病,是因为您派人给他下了毒。”傅清渊说出了自己意外听到的事情。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傅安想打他,却被傅清渊的娘拦住了。
他娘一咬牙,亲手扇了儿子一巴掌。虽然不疼,傅清渊却死死地咬住牙, 他从未想过向来疼爱他的母亲会打他。
“你闭嘴。”他娘盈着泪,生怕傅清渊再说出什么胡话。他不知道,她却对那些旧事清楚得很。傅安非常讨厌傅予的母亲,甚至连带着傅予也不喜。傅安的左腿,正是傅予的母亲发疯时弄瘸的。她执起木凳,狠狠地敲在了傅安的腿上。
那个女人很美,却也很执拗。当她发现自己得不到傅安的爱时,竟妄想和他同归于尽。可惜她失败了。傅安发了狠,借由侍妾之手给她下了毒药,折磨着她一点点地毒发, 临死前女人骨瘦如柴的样子, 根本看不出她是曾经的第一美人。
傅夫人比她看得透彻, 傅安冷心冷情, 只爱他自己。她们又何必去追求不存在的东西?
“把他带回房间,没我的允许, 不准出来。”傅安甩了下袖子,愤然离去。
傅夫人摸着傅清渊红肿的脸,不免心疼。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啊你。”
看着一脸固执的儿子,傅夫人只好把过去的事都讲给他听,包括傅予男扮女装惹怒傅安的事。
傅清渊张了张嘴,昏了过去。他这一昏,把傅夫人吓得惊慌失措。
对于这些动静,傅安还不知情。他正坐在卧房里,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刀。
“你是谁?”傅安沉声问道。
“杀你的人。”
“谁让你来杀我的?派你来杀我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双倍。”傅安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露出多少慌张之色。
“废话真多。”他背后的人举起刀,狠狠地刺向他。
傅安连忙一躲,瘸了的左腿却拖累了他。刀刺进了他的左腿,瞬间血流不止。
傅安发出闷哼声,倒在了地上。他一抬头,看见要杀他的人举着沾了血的刀,看着他的目光冷似寒冰。
“你究竟是谁?”傅安盯着他的面具,激动地问道。
“三年不见,父亲就认不出我了吗?”矜负羽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讽刺的面容。
“傅予?你还活着?”傅安一时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这不可能,傅予明明死了。
“父亲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矜负羽笑道。
傅安愣住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傅予,因为这张脸和那个女人很像。
“即使那晚无人来杀我,我到现在恐怕也已经死了,毕竟父亲早就派人对我下了毒。父亲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矜负羽蹲下身,神情莫测地盯着难以动弹的傅安——他的父亲。
傅安没有回应,矜负羽也不在意,“好心”地解答道,“父亲当年纵容侍妾毒害了我母亲,奇怪的是,那个侍妾被你送出府,数月后也死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因为父亲才是毒害我母亲的幕后之人,怕侍妾泄密,故而将她灭了口。”
傅安刚要说话,却被矜负羽用东西塞住了嘴。他继续道,“父亲绝对没料到,那个侍妾濒死时生下了一子。”
傅安脸色一变。
矜负羽扬起嘴角,“父亲听到尚有一子时是不是很高兴?毕竟傅清渊和你一样瘸了,你们傅家岂不是本该完了。而那个侍妾生下的儿子聪明伶俐,是个好苗子。”
矜负羽话锋一转,笑道,“可惜,父亲高兴得太早。三年前,正是他代替我外出游学。父亲,你亲手毁了唯一的希望。”
原本冷静地傅安突然挣扎起来,傅予恨他,却没必要骗他。他死死地盯着傅予,像对待仇人一般。若不是傅予使了手段,他怎么可能对自己唯一正常的儿子下毒?
“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和父亲叙旧的。”矜负羽拍了拍傅安的脸,“父亲难道不想知道,三年前成功脱身的我,如今为什么又回到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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