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来所为,想必你也能猜到一二。”
“这……”柳祝猜到了他们想让自己回太学宫任教,但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两人会亲自来请他。他虽有时气傲,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况且,他刚辞官没几月,现在回去,岂不是让那几个排挤他的博士看笑话?
“柳夫子不妨考虑考虑。”盛寻耐心十足地点了点桌子,“无需眼下就给答复。”
柳祝嗯了一声,表示他会仔细想想的。
“夫子,其实这回不光是想请你回太学宫,还是为了邀你回京城担任科举会试主考官一职。”角落的盛遇来突然开口道。
柳祝恍惚地看着两人,像是直接用脸接了个大饼一样。
“您所说可是真的?”他老泪纵横,激动得形象都顾不上了。
盛寻接话道,“自然不假。只是既然夫子心中有所虑,或许此事需要再做定夺。”
柳祝心里一紧,到嘴的大饼可不能就这么飞走了!在太学宫那么多年,担任一次主考官几乎是所有博士的毕生所求。
盛寻起身拍了拍柳祝的肩,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两声。
柳祝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夫子,好好考虑,不急。”少年跟着起身,也拍了拍他的肩。
“是,是。”柳祝连连应道。上位者的心思,深不可测。是福还是祸,他心里也没底。
几人打开屋门,只见盛邛撑着把伞向他们走来。
他居然没走?盛寻和盛遇来都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盛邛收了伞,他发稍微湿,几根发丝沾在额前,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凌王殿下只在年幼时养过的小豹子那里看到过类似的眸光。他一开始在雨里捡到它时还误以为是只狸奴,湿漉漉的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样子。谁能想到如此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十分凶残的野性。
回过神,他扬起不带笑意的笑容,“云兄这是?可是出什么事了?”
盛邛摇摇头,“我本打算回去,可外面下了点雨。”
“既是小雨,又有何惧?”盛遇来插话道。
“不超过一刻钟雨就会下大,到时恐怕寸步难行。我想着若是成兄你们等会要回去,应当早些动身。”盛邛抬眼看了看天,肯定道。
难道他是走到一半回来提醒他们的?盛遇来深知这人的真面目,自然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多谢云兄提醒,只是你如何知晓这雨会下得很大?”盛寻比他冷静些,问道。
盛邛指了指天,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闲时看过些杂书,会看点天相。”
“切——”盛遇来不信他的话,可刚一张嘴就见雨确实变大了些。
巧合,肯定是巧合。
“既然雨大了些,路上不好走,云邛你今日便留下住上一晚吧。”柳祝站得靠后了一点,没怎么听清他们之间的话。在他眼里,要不是盛邛好心带两人进来,他可能已经彻底得罪这两位了。
盛邛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多谢老师收留。”
“两位?”柳祝看向余下两人,话里隐约藏着一丝敬重。
“既然云兄这么说了,我们也一道留下好了。”盛寻颔首,“麻烦柳夫子了。”
“不敢不敢。”柳祝赶紧把他们请到了最好的客房里。
盛邛则随意找了间离他们远点的屋子住下了。
客房里,盛遇来不时地朝门外走廊望去。
“别看了,你回自己房里去。”盛寻被他的动作烦得不行。
“不行,我还是不甘心。”盛遇来握了握拳头,“我们必须揭发他的真面目。”
第100章 采花大盗009
“你要怎么揭发?”盛寻冷眼斜乜, “把他打一顿,像先前打云青锦那样,逼他承认自己的恶行?”
云青锦是谁?那个白衣青年也姓云?盛遇来懵了。之前被塞到马车里, 他根本没有听清那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腾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有没有可能,云青锦和刚才那家伙是兄弟,他们都姓云!”长得也有几分像,否则他也不会认错人。
“你之前说过雀安县县令也姓云?”盛寻更快反应过来。
“看来柳祝这人表面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则还是落了俗套。”盛遇来联想到今日的拜师,忍不住感慨道。
“兴许人家有真本事呢?”盛寻嘴角微微扯了扯。柳祝此人倒也不是那么没眼光。
盛遇来摊了摊手。
不过,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身份,事情就好办多了。
轰隆一声,屋外顿时大雨倾泻,好似密密麻麻的银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路上泥泞了许多,一家酒肆的大字招牌直接被掀翻在地。所幸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迹。
盛遇来开了一点点窗,望着让人心生退却的暴雨,脸色变得像块颜料盘。雨滴甩进屋里,甩到他脸上,他心里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盛寻一抬手关上了窗, 把雨隔在外面。
两人相顾无言。
柳府后院, 此时同样支着脑袋看着大雨叹气的柳月织见丫鬟把窗关上, 眼前朦胧的景色一下子消失, 包括院子里成片的花草树木和角落里长势正好的菜园子。她撇了撇嘴。
“姑娘,下这么大雨, 您也不怕淋湿了?”丫鬟絮絮叨叨地给窗落了栓。
“知道了,淋湿就会生病,生病就要喝苦死人的药汁。”柳月织都快把丫鬟的话背熟了。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
“既然知道,您还老是这样。”丫鬟无奈地叹息。
话未落,柳月织早已脱了脚上的绣花鞋钻进了被窝里。闷着脸,她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摇了摇,“晓得了,下次不会了。”
丫鬟不再说些什么,见她打算休息,替她掖了掖被子便离开了。
雷声轰鸣,闪电划过天际,照得整个屋子也瞬间亮如白昼。屋外依旧是哗啦啦下个不停的雨声。
柳月织惊坐起来,她的脸被时不时的亮光刺得忽明忽暗。
视线缓缓落到窗边,那里并没有人。只有一束缀满水珠的娇艳胜春。
这束月季是丫鬟走前放在那儿的。她以为柳月织是因为下了大雨没法去院子里玩,才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叹气。于是十分贴心地放了柳月织最喜欢的花在窗内侧。
看着那束花,柳月织耳边瞬间响起了那日男人说的话。
“雨这么大,他又不是放了只千里眼在我这里,不会的不会的。”柳月织赶紧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倒霉念头都甩了出去。
窗户并未发出响动,恶魔般的声音恰恰在此时幸运地传来。
“晚上好,你找我?”盛邛噙着笑坐在窗边,视线点了点瓶中的月季。
柳月织抿着嘴巴,看他头上、身上滴水未沾,一副干干爽爽的模样,心已经麻木了。
“不是,我没有找你……采花,是我的丫鬟不知情放了花在窗边。”柳月织干巴巴地解释道。
盛邛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他手指抵着下颌,表情带了一丝遗憾,“说好了要给你带的书,来得匆忙忘了拿。”
“不用了,我……”柳月织僵硬地在被子里搓了搓手指。她现在并没有很想看书。
却见盛邛拿出一本薄薄的书,纸页崭新。他把书放在了两人中间的红棕木桌子上,桌子一侧还摆了一把柳月织的古琴。
那本书是他带文章来拜访柳祝时用来夹纸防皱的。
“姑娘,里面出什么事了?”守在屋外的丫鬟听到细微的动静,叩了叩房门。
柳月织一惊,扯着嗓子回道,“没事,你不用进来。”
丫鬟却没有放弃,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突然想弹琴,你知道的,我就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弹!”柳月织没办法,起身走到离房门较近的位置,朝着门外的丫鬟胡乱编了个理由。谁让她的屋子里正坐着个魔鬼呢?
她话音刚落,琴声便悠然响起。
柳月织吓得赶紧回头,却看到盛邛正提起指尖抚在了古琴上。盛邛歌唱得一言难尽,但琴弹得还算不错。
听到琴声,丫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缓步离去。柳月织平时弹琴时的确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听着。
琴声绕耳,她颤得不行的心突然平静了不少。
“第一天晚上,你本打算去哪里?”盛邛手上动作不停,却十分突兀地问了个问题。
柳月织瞪大眼睛。
“鬼市?”盛邛停下抚琴。声音虽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你怎么知道!”她不敢置信。
盛邛挑眉,“看来我猜对了。”
所以她是被套话了……反应过来的柳月织气鼓鼓地坐到红棕木凳上。
她已经气到忘了自己正坐在盛邛对面,离他不过一桌之隔。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盛邛的防备心已经微乎其乎。虽然就算她想防备,对方也总能出人意料。
“闲着无聊,不如你讲讲打算去鬼市做什么?”盛邛对鬼市还算熟悉,偷人参的小贼正是他跟踪去了鬼市才抓到的。
鬼市买卖的东西往往都是稀奇古怪或是来路不正的。在那里买东西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则:不问身份,不问来处。
“我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不行吗?”柳月织嘴硬道。
“哦?”盛邛手指动了动,“你不如说是因为想去买点话本子,上回那本闲书不就是在那里买的么?”
故事背景设在京城,妄议朝廷大官和其家眷,没有哪家正经书肆敢冒被杀头的风险卖这样的书。
“没错,我就是去买闲书的。你一个贼,难不成还能去告发我?”柳月织理不直气也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盛邛粲然一笑。
柳月织磨了磨牙,打又打不过,只好生闷气。
“若是你请我喝杯热茶,我就打消这个主意。”盛邛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道。
屋里哪来的热茶?柳月织下意识拒绝,好不容易把丫鬟赶走了,这个时候要壶热茶,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屋里有鬼吗?
盛邛沉吟着不说话,只是双眼如潭地看着她。
“行,你艺高贼胆大,不怕被抓,随你!”柳月织愤怒地站起身,决定自己偷偷溜出去给这尊大佛倒壶热茶。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拎着壶好不容易倒的热茶回来了。打开门,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用提那尊大佛了。
“居然走了!”柳月织坐在桌旁靠外侧的凳子上,面前是她的古琴。她把热茶放到一边,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灌了一口。
“嘶,好烫。”柳月织连忙放下茶杯。她被气得脑子都糊涂了。
她的目光无意识落在了桌上那本薄薄的书上。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农书大全”几个字。
“什么破书啊……”柳月织口嫌体正直地翻开来看了几眼,几眼又几眼。
书中所写的大多数都是农具的改进方法,而这恰好是柳月织的兴趣所在。这些改进方法有的柳月织闻所未闻。
“他是怎么知道的?”柳月织一边两眼放光地翻看,一边嘀咕道。
翻书的动作太大,她的手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古琴。
古琴移开一小段位置,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柳月织闲着无聊画的农具图纸。
古琴的机关居然被人打开了!
柳月织的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惧,以及一丝兴奋。
被激起的种种情绪回落,理智回归,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何这采花贼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前两次他都把她掳到了破庙里,而这次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闺房里?
他真是因为胆大包天,随心所欲?还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留在她这里?柳月织想了又想,心中的答案更倾向于后者。
院外,雨未停。
盛寻迎面走来,“雨这般大,云兄这是去了哪里?”
“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盛邛不慌不忙地俯首道,“成兄不也如此吗?”
两人在后院门口相遇,互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这里莫不是柳夫子千金的院子,随意走着竟走到这儿了。若再上前几步,恐怕要越礼了。”盛寻看似懊恼地摇摇头,却语焉不详,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盛邛。
“成兄说的是,随意知道了女子住处,的确失礼了。”盛邛熟练地运用了同一个话术。
两人说着往回走,看上去尚且和睦。
“成兄,早点休息。”盛邛笑着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关上客房的门,盛寻摩挲着手指,眼睫之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终于回来了。”盛遇来嘴里喝着热茶,看向他。
盛寻扫了眼他微湿的衣角,轻呵了一声,“你这热茶哪里倒的?”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住进客房时下人倒的茶早就凉了。
“你说这个啊,小厨房里,好像是夜里专门给柳祝他自家千金备着的。”盛遇来十分自然地回道。
“所以你刚才也出去了?”
“呃……对啊,怎么了?”盛遇来下意识移开视线。
“除了小厨房,你还去了哪里?”盛寻蓦然问道。
“没去哪里啊,哈哈,就在走廊里走了走。”盛遇来摆摆手,说实话其实有点心虚。
“你跟踪了我俩?”盛寻寒声道。
盛遇来闻言激动起来,“怎么可能?明明是我先走的,我一个人去的小厨房好吗?”
“你似乎一点都不诧异我说的我俩是谁。”盛寻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我……”好吧,他的确是看见了一些东西。
“说吧,偷看到什么了?”盛寻了然地坐下倒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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