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柔被拖行了一路,痛叫到失声,老邓心中愈发着急,但怎么也追不上眼前这东西。每当眼看着就触手可及了,却总是突然加速,将他甩开一截。
少女的哀嚎渐渐弱了下去,隐约之中也看不见她的挣扎了。
老邓沉下眼睑,他在权衡。后面还有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要护着,夜晚山里精怪暴动是正常的,怕只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他产生放弃的念头时,眼前的山轰隆隆就开始开裂。
不止在老邓眼中,茹承闫和从后头追上来的贺於菟也是被淹没在无穷的碎石之中。
是妖力!
老邓心头一下子就明白了,也没有反抗,任由自已沉入裂缝之中。
有故人想见他。
老邓再睁眼时,眼前是一座燃着许多烛火的明亮竹屋,一个全身黑衣素裹的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眼角的余光瞅见他身边的两个小崽子,心中松下一点。
老邓自嘲地想到:只是想见我,也对,还没把我折磨到尽头呢,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我死。
“怎么了,邓大仙师?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还是一副顾头不顾腚的模样,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一个全身裹紧黑衣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有屁快放!何苦为难一个姑娘家。”老邓有些恼羞成怒。
黑衣女人漆黑如曜石的瞳孔里有了笑意,青葱的指尖捏上老邓的下巴,强迫他抬眼看着自已妖媚的脸,犬齿开合,实质的妖娆从她嘴里溢出:
“邓良霁~你也有今天,那女人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在意她?你可真是狼心狗肺的好苗子啊!不如跟我做这山间的精灵,日日沉醉自由快乐,放弃俗世那点念头吧。”
邓良霁冷着脸,如有实质的冷漠顺着他下巴上的那只手传给了手的主人。
女人根本不顾邓良霁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十二年了,邓良霁你还是不长记性,是因为许久不见你爹了?还是,人间的女人更能让你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贺於菟此刻清醒着,定然能认得出这就是那幻境之中曾出现过的巫奴。
巫奴放肆地笑着,放开邓良霁的下巴,再把指尖放到嘴边,伸出长了小倒刺的长舌舔了舔,一脸陶醉的模样,发出爽朗的笑声,转身进了竹屋。
邓良霁也低下了头,长长的眼睫毛一眨,像一只蝴蝶汲取了一点花粉,一滴晶莹剔透在灯火通明的竹屋面前闪出了更耀眼的光亮——仍旧躺在地上但已经偷偷睁开了一条缝的茹承闫看见了那滴泪。
巫奴转身进了竹楼。
“这次不是我想见你,是沈寿要见你身边那两个小崽子。”那妩媚的声线从竹屋二层传来,离得远了倒也没感觉那么让人不可自拔,反而有种爽朗的清醒。
邓良霁抬起头,脸上恢复了方才的尖锐冷漠,琥珀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从竹屋门口背着双手缓缓走出来的白衣男人——沈寿。
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傲娇死样子,整的多高贵似的。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沈寿离他三尺远,不想沾上这乌糟糟的泥土。
“哼。”邓良霁冷哼一声。
“好一个堂堂正正的除妖师,竟然在身边放两只小妖,要是有人族知道了,你邓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沈寿说道。
“那又......如何。他们是没有害过人的小妖,也根本不知道自已是妖,他们性本从善,这跟他们是人是妖没有关系。”邓良霁辩解道。
“噢!原来是这样吗?”沈寿顿了顿,本是仙风道骨的眉眼竟然挤出了一些戾气来,“那我们那些数不胜数葬身于你们自诩正义的除妖师手底下的无辜的妖族呢!你又要作何狡辩啊!”
沈寿甩出一只衣袖,上面化成了坚硬的长羽,如根根树立的藤条,一巴掌糊在邓良霁的脸上。
刹那间邓良霁的脸就血肉模糊了。
冤冤相报,能何时了呢?
“那不是我邓家做的事。”他极力忍着脸颊上的剧痛,干干地说出一句辩解来。
他本不是要替人族说话的,在他手上也从未沾过一点无辜的血,可惜身份天生就是对立,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已的立场,甚至人微言轻,说的话根本就做不了数。
沈寿冷着脸:“给你一个机会,将他俩的身份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自已做选择,我们就饶过你这一次,妖王还不知道这件事。”
难怪只将他们几人引到巫山上,也没有一见面就大开杀戒,果然不是妖王的风格。据邓良霁所知,沈寿和巫奴在妖族中算是中立派,不主动亲近人族也不会滥杀无辜。
“现在还不是时候。”邓良霁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
“那什么才是时候!是用人族规矩同化的时候吗?是被疯子发现并屠杀的时候吗?”巫奴从沈寿背后走出来,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戾气。
“你不愿意主动说也行,我们不逼迫你。祖北,来。”巫奴朱唇轻启,语调又开始变得婉转起来。
一个总角模样的孩童从竹屋内蹦蹦跳跳地走到巫奴身边,巫奴摸了摸他的扎着两根冲天辫的脑袋指了指茹承闫:“北北,给他喂一颗紫金小婴。”
名叫北北的药童笑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粉紫色的药丸,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塞进了茹承闫的嘴里。
邓良霁下意识想阻止,被沈寿一把给扇趴下了。
装昏的茹承闫现在听到祖北的名字后惊骇地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但没来得及等他做出反应,嘴里就被塞进一颗琵琶大的药丸,那药丸入口即化。
他嘴巴嘟起来一下又瘪了下去。初时还觉得甜甜的,几息过后,身体里忽然猛地燥热起来。
茹承闫猛然睁大了双眼。
第30章 迷雾之城30
茹承闫的理智连他自已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剩下只有在众人眼中浑身冒血的癫公。
少年佝着腰,双手曲折深深抓进泥土里,身上骨骼不断发出噼里啪啦之响。同时围绕在他周身的空气中弥漫着薄薄一层血雾,奇怪的是深红的血雾里,有些银色的粉末。
昏迷中的贺於菟被一阵腥甜味唤醒,他迷茫地转动眼珠子看向竹屋,说道:“怎么……怎么又进入幻境之中?”
在他身边的邓良霁微妙地动了动耳朵。
贺於菟再把视线转回身边,他整个人霎时灵台清明,这什么鬼东西!
幻境里的沈寿和巫奴大剌剌地站在眼前,甚至那灯火通明的竹屋仍旧屹立在悬崖边,比之前还要真。站得跟木板一样直挺的沈寿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他两眼。
贺於菟只好告诉自已,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尽管周遭都是血腥味,但贺於菟就是从犹如滔滔巨浪格外香甜的血腥味中,闻见了那一丝清香。
这个味道好熟悉!
是类妖草。贺於菟猛然想起,在幻境的最后一幕里,是巫奴给贺修良灌下那东西的清香味。
眼看着血雾越来越浓,清冷纤薄的少年躯体,正在分崩离析,变得血肉模糊,活像一团没有成型的肉。
“茹承闫!你怎么了!”贺於菟心中惊慌,对于他来说,茹承闫是这个虚无幻境中的唯一活人,他哪里见过这样血腥丑陋的一幕,他无法独自承受这种冲击。
邓良霁几次想要爬起来,藏在他衣襟里的木匣子随着他一次又一次被沈寿拍在地上的动作给甩了出来。他临出门前恐深夜上山生变,早已从枕头底下的那个暗格里将那颗珠子带在了身上。
此刻他最趁手的妖武却在茹承闫身上,邓良霁下意识从衣袖中摸出两枚抱残镖,但脑海中却出现十二年前父亲的脸,顿时他再不敢违背承诺对妖族动手了。
从前轻飘飘的几个字成了重若泰山的承诺将他的脊梁压弯了,压到地上去,同时被践踏的还有他生来作为除妖师的傲骨。
邓良霁觉得,他连一个废人都不如,他不配做一个除妖师,他舍不了六道,舍不了......父亲。
那木匣子转眼间就被沈寿拿捏在手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吃惊被巫奴捕捉到了,她心中好奇得紧,赶紧凑个脑袋过来围观。
明明只有邓家的秘术才能打开的匣子,却被沈寿囫囵几个手势就打开了。
“嚯!九曲招摇,邓良霁,没想到这东西在你身上!”巫奴张嘴惊呼。
“你不许碰它。”邓良霁趴在地上红着眼眶,手里紧紧抓着两把土,一贯深邃的眼眸之中迸发出深刻的仇恨来。
此刻他像被剥光了的鸡,赤裸裸地吊在所有人面前,周身上下无所遁形,薄皮下的血肉骨头统统都被挖出来,整齐排列任人审视。
他恶心并唾弃自已,但是又无能为力胆小怯弱,没有不顾一切的反抗也没有结束自我的勇气。
他以头抢地,万分屈辱地向着沈寿跪着,磕了头:“求你,别动九曲招摇。”
沈寿自觉倒是没有妖王那种刻意轻佻调戏的癖好,他向来见不得这些示弱,字面意思:吃软不吃硬。
“哼,饶过你一回。”他抬手挡了巫奴的视线,将亮银色的珠子——九曲招摇轻轻放回木匣子里,再顺势塞进邓良霁手中。
另一边茹承闫还在噼里啪啦作响,好像放了一场人体烟花,贺於菟则又害怕又只能担心地在一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巫奴皱起眉头说道:“不对,他不是半人半妖。只是一颗紫婴的话,人族的血统应当还能反抗一阵子,没道理会觉醒得这么快。坏了,这小崽子身上有蹊跷。”
巫奴懊恼地跺了跺腿,本是风情万种的一幕,此刻却无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正在挣扎的血团茹承闫身上。
青云遍布的夜空中,云层忽然移开一小块,让圆月圣洁的白光照耀下来。也就是此刻,茹承闫的眼睛忽的拉长,手掌弯曲,裸露在外的部位同一时刻都在疯长银色的长毛。
背上在冰冷圣洁的月光中显现出几道条状虚影。
巫奴眼神最好,最先看到,只那一眼,就整个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硬扯着邓良霁,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有办法吗?你不是能阻止吗?你快做啊!”
邓良霁麻木地抬起手中的匣子,毫不避讳用邓家的秘术将之打开,沈寿口中那颗九曲招摇又现眼前。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心中踩实了的委屈变成自我凌迟的锋利刀刃:“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是你们要他认清他自已的,你们现在反倒认不出来了?”
“别废话了,赶紧的!要是被妖王知道了,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一起死!”巫奴的声音都变了。
邓良霁轻笑一声,他撑起身子,穿过血雾走到茹承闫身边,他掷地有声,盘起腿开始运气。
他可不是因为妖王的威压,他是真心想救这个徒弟的,从刚捡来时就拿那双流浪狗似的眼睛看他,他以为自已再也不会心软了。
九曲招摇在血雾和白雾中疯狂运转,从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的茹承闫身上陡然抽出千丝万缕的银色丝线,眼前的少年终于开始放慢了挣扎的动作。
只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邓良霁的前襟就已被他自已吐出的血给染透了。这浓缩了好几棵万年银月铜骨草的紫金小婴,根本不是他一个道行尚浅的除妖师可以吸纳的,他再想强撑,九曲招摇也不允许了。
嗖——
九曲招摇一下脱离了气体旋涡中心,自动回到了木匣中。邓良霁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比茹承闫还死的那种。
动作慢下来的茹承闫没了九曲招摇的吸纳,动作又咔咔地响起来,眼看着背后的衣服像是要被什么顶破了。
巫奴面如死灰,沈寿却横眉冷对。
眼看着事态严重,沈寿心里纠结了好久,扭头看了一眼巫奴,又一脸视死如归地转回来。
沈寿说道:“他这样,真的要被原身吞噬了,我手上不能沾血。眼下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了。”
贺於菟恶狠狠地瞪向这罪魁祸首——如果没有沈寿的指使和默认,巫奴不一定有胆子敢让茹承闫直接生吞了一颗浓缩的紫金小婴。
贺於菟非常着急:“快说!什么法子!”
沈寿听见贺於菟色内厉荏的沙哑嗓音,眼中一亮。贺於菟这小子是个空壳子,没什么妖力,而且身有妖血,也能承载过剩的能量,是再好不过的容器。
“你将他身上多余的妖力尽数吸收,这样他才不会失控暴走,眼下这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办法了。”沈寿眯起眼睛,盯着这个眉眼十分眼熟的狼崽子,明明一只仙鹤,硬生生做出一只老狐狸的表情。
贺於菟想都没想,立即点头,“要我怎么做?”
“将他搬去二楼。”沈寿指了指竹楼。
闻言贺於菟顿了顿,随即又立马起身上前,将正在挣扎挥舞的茹承闫抱了个结实。
“别动,茹承闫......别动了,我来救你了。”贺於菟的声音颤抖得失去了本来的声线。
茹承闫听到声音后放缓了挣扎,到底也没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没什么重量,贺於菟觉得他抱着的是一把硌人的骨头,冰冷刺人,他紧了紧双臂。他横抱着茹承闫,沈寿一手拖起了晕死过去的邓良霁,几人纷纷进了竹屋。
沈寿放下手里攥着的衣领,示意贺於菟竖起耳朵凑过去来。他窃窃私语地讲了好几句,贺於菟脸色霎时爆红,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红着脸按照沈寿的吩咐,一步步踏上巫奴收拾出来的二楼去。
二楼还是那幻境中的模样,贺於菟想,这是在幻境之中,那么茹承闫吃的药丸是假的,那妖力也是假的,即使按照沈寿的吩咐吸纳了他身上的妖力,其实回到现实之后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贺於菟壮了壮胆,先将茹承闫放在了床榻之上,左顾右盼确认除却烛火照亮之外的黑暗处并没有任何视线的存在,他大着胆子将自已的上衣一股脑甩在一边。
他赤膊将床上瘫软下来的茹承闫扶正,一手一脚将他已成血色的外衣脱下来,掰过他的腿让两人都呈相对盘坐的状态。
“你说,那狼崽子,受不受得住?”楼下沈寿扬着他仙风道骨的眉眼,嘴角竟是不易察觉的怜惜,在他柔软指腹下的是邓良霁的鬓边一缕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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