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迷雾之城31
巫奴翘着二郎腿半倚在右侧的罗汉床上,那个名叫北北的小药童正给她捶着腿。
“怕什么?大不了就是爆体而亡,反正这只半人半妖的狼崽子孤身一人,他本身又不是什么很稀罕的妖,死就死了。你这么在乎一只小狼崽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妖王那边......”巫奴讲到此处突然坐直了身体,瞳孔缩小,盯着沈寿,质问道,“你被夺舍了?”
尔后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不对,堂堂金仙天鹤,怎么会被区区妖魔鬼怪夺舍。”
还没等她嘟囔个所以然来,沈寿打断道:“你不觉得他有些面熟吗?”
“面熟?”巫奴开始沉思起来,说到面熟,确实在初见时给她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但又认不出来,她以为这就是同为妖族的直觉感应,因此并没有多想。
巫山上几乎没有生人踏足过,上一次,还是在天狼王自剖魂骨的时候......
等等?!
天狼王贺修良?
“他...姓贺?”巫奴的颤音都出来了,沈寿听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本来不应当在这样严肃的场景下笑的。
他认识巫奴几百年了,每回看到巫奴吃瘪都是栽在天狼族身上,就觉得好笑,缘分这种东西说不清楚。
“嗯,贺於菟。”沈寿说道。
巫奴直接整个人从罗汉床上弹起来,顺带起一小阵风,把北北给刮倒在地,气急败坏道:“你不早说!你真是狗贼啊沈寿!”
沈寿愈发想笑了,哪里有听见过巫奴这样骂过他,真是稀奇事。
“正因为他身体里流着天狼王的血,所以由他来做......那纯妖的器皿最合适不过了。”沈寿抬眼看着跳脚的巫奴。
他在两百年前背着贺修良上山的那天,窥见了一旁来自两百年后的灵魂虚影。沈寿那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时之间,在巫奴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要是姓贺这小子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是拼死也要让那只纯妖陪葬!”巫奴的愤怒已经冲昏了理智,变得有些口不择言。
“哦?你不惧妖王治你个自相残杀的罪名?”沈寿问道。
“大不了一死。”巫奴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沈寿没有回答,他转过身伸出双指去探邓良霁的脉,没人知道他在听见巫奴的这句话后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一夜无眠。
巫奴一晚上紧盯着二楼的竹板,高高竖起的双耳一直在留意楼上的各种小动静。
直到第二日烈日高悬,林间有叽叽喳喳鸟叫传来,巫奴终于在天边刚亮的时候浅浅睡了过去。
沈寿和邓良霁在竹屋前的石桌喝茶,沈寿说这是今年茶妖贡上来的新芽。
“你......”沈寿本来想说些他觉得邓良霁想听的,但开了口忽然又觉得有些彷徨,毕竟对于邓良霁来说,若是只听得见父亲的消息又见不到他的人,会让他更加痛苦吧。
未出口的话语终究还是化为了清茶里的一句含着热气的叹息。
祖北见巫奴睡熟,他心中对昨夜的两个少年好奇得紧,深一脚浅一脚地踮着脚尖上楼,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刚在二楼梯子口探出视线,结果眼前场景令他双眼瞪大,差点叫出声来。祖北连忙双手捂着眼睛,脚步声也不收着了,噔噔噔地就往楼下跑。边跑还边喊:“沈哥哥!不得了啦!北北要长针眼啦!”
沈寿闻言只是回头将北北招了过来,手指点了点他的小胸膛:“北北别怕,楼上的哥哥们有的,我们都有,怎么会长针眼呢,这是正常的。”
北北放下双手:“对哦!哥哥们有的我也有。”
“嘘嘘嘘!”沈寿立马捂住北北正在口出狂言的小嘴。
沈寿连忙悄声说道:“这话可别让巫奴听去了,不然你又要挨打,我可劝不住她。”
话还没说完呢,竹屋二楼轰隆一声巨响。
巫奴顿时从熟睡中惊醒,大惊失色在劈头盖脸的尘埃里着急忙慌跑出来,活像一只蹦跶的土黄蚂蚱,一点儿没有之前的妩媚妖娆。只听她张嘴就大喊:“整什么幺蛾子!我的衣服!我的竹楼!啊啊!我的棋盘!”
巫奴气的跳脚,带着一身灰坐在茶桌前,无用地拍打身上厚厚一层灰尘。
没一会儿,从尘埃落定的破败楼宇中出现高大少年的身影。贺於菟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横抱着另一个少年,露出的手腕处衣袖短了一截。
“咳咳咳,咳咳咳实在不好意思,竹楼好像不怎么结实的样子。”贺於菟扭头猛地咳嗽。
什么玩意儿不结实?这可是金仙天鹤一手一脚立起来的竹屋,还用了仙力加持维稳,这就塌了?
祖北挠了挠后脑勺,不解地看向巫奴。
巫奴额角青筋暴起,眦起两颗虎牙,拳头紧握,下一秒就可以将罪魁祸首打爆的模样。
“没事,竹楼倒了还能再建,不是什么大事,你俩怎么样了?”沈寿连忙站起来截住巫奴的动作,挡在贺於菟面前。
他将两个少年从头到脚好好审视了一遍,确认两人看上去暂时没什么异样,暗暗舒了一口气,心想昨夜他们还是太冲动了,还好没有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贺於菟说道:“我没事,只是他还是醒不过来。”
巫奴狠狠瞪了一眼恬不知耻脸比天厚的沈寿,到底没有说出驳他面子的话:“你没事就好。”
贺於菟没回应巫奴,他讨厌这个说话带点强势的女人,认为她是昨晚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整个巫山山头一时寂静半晌,贺於菟瞄了一眼茹承闫的鞋尖,突然感觉靠在他肩头的那道呼吸声在他耳边变得轰鸣起来,低垂的脸不自觉又红了。
他想到方才早些时候,满地摸索昨晚散落到处的衣物穿上。当时妖力流转灼热,他想着两个大男人没那么多讲究,便将两人的上衣都脱了。
早晨两人在竹床上坦诚相见,他仔仔细细给茹承闫穿戴衣物和鞋子,茹承闫还无意识地踢了踢他的腰。他长这么大就没这样伺候过人,更何况是个男人。
衣物刚穿好,就不知怎的茹承闫身上安分了好一会儿的妖力突然爆发,然后把整栋竹楼都给炸塌了。
贺於菟抱着人好一会儿也不觉得累,总感觉怀里的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走到石桌前,一改之前的傲慢无礼:“邓仙师,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他看见了。
就这一句话,邓良霁就知道这狼崽子什么都看见了,他的身份瞒不住了。但一想到刚才喝茶时沈寿给他解释的妖力互换的法子之后,他一时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承下这个救命之恩了。
总感觉是自已徒弟吃亏了是怎么回事?
戈柔捂着脑袋脚步凌乱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邓良霁一个弹起,他把戈柔给忘了,昨天追着人到了这里,只顾着应付沈寿这个老家伙了。
戈柔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的脑袋......这是哪儿啊?”
邓良霁好歹良心发现一回,上前搀着戈柔,温声说道:“戈柔姑娘,这是巫山。别怕,你安全了。”
对此,巫奴的解释是她派出去的虾兵蟹将有些没注意下手的分寸,又道了个歉,邓良霁没再计较,他只想带着几个老弱病残下山。
沈寿朝空中轻轻一挥手,林间霎时飞出几只大鸟,邓良霁轻车熟路攀上杂毛大鸟的背,众人照猫画虎照做。
贺於菟惧高,上了大鸟的背后就将眼睛紧紧合上,任由耳边劲风呼啸。
不一会儿众人感觉身下平稳后,纷纷睁开双眼,才发现他们回到了福来山上。几人顺着下山的路往回走,期间邓良霁几次没忍住胸口的剧痛,趁戈柔和贺於菟低头看路,他偷偷将涌上嘴的血腥味吐干净。
找到在原地等待的几人后,只见齐恒和胡夫人三人分别靠在树干上小憩,胡德义抠了抠耳朵,听到了响动,随即睁开了双眼。
他差点就睁不开了,上下两片眼睫毛粘在一起,困得要死,胡德义此刻就想躺在自已床上呼呼大睡。
睁开眼立刻将回来的几人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
嗯,很好,都全须全尾回来了。
“到底发生了啥事?这年头福来山都出了妖魔邪祟?不得了,下山之后要给张家去信一封了。”胡德义恼怒道。
邓良霁连忙上前一把按住了胡德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胡诌道:“大哥你误会了,福来山哪来的妖魔邪祟,昨晚只是山中野猴在捉弄人呢。别麻烦神子了,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就为了杀一只猴子,人家可是日理万机呢。”
去张家的信是万分不能寄的,张家疯子一来,福来山哪里还有生机可言,地皮都让疯子给铲掉一层。
“还是先把下葬的事情办妥吧。”邓良霁拍了拍胡德义的肩膀。
贺於菟轻轻将茹承闫放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旁,脱了外衣卷成一团垫在他脑后,确保不会离他们太远有危险,也不会让纸钱燃烧的灰烬脏了他的衣服。
邓良霁唤来身后的於菟,几人遵着下葬的流程事无巨细地处理好。
众人于下午时分回到了挂马掌铺。
这时的贺於菟才有了些怀疑,这真的是现实吗?
第32章 迷雾之城32
茹承闫躺在床上养了好几天,就闲不住了。
贺於菟在一次给茹承闫送饭的时候,偷偷问道:“你......你身体还觉得有哪里不适吗?”
他本来不是想问这个的。
“没有。”茹承闫冷着脸。
他的记忆停留在跟着邓良霁身后追上山的路上,他完全不记得一整个长夜发生了什么,他也并不想知道,在搞清楚松涎楼的真相之前,他对着贺於菟不可能有一点儿好脸色。
“哦好的,那你休息吧。”贺於菟干巴巴地应了声,安分守已收拾茹承闫吃完的碗筷走了。
深夜凉风习习,树影摇曳,月光寒凉,有一个人睡不着。
邓良霁从衣襟中抽出盛放着九曲招摇的木匣子,再次咔咔转动将其打开。
里面的九曲招摇原封不动,而匣子的缝隙里掉出一张小纸条——
故人安好。
天下人论谁看了银丝华发的邓大仙师,都觉得是一个经验老道上了年纪的风水师。
可是没人知道看起来轻佻没个正经的老头,今年清明才刚及虚岁廿八生辰。
年少的变故,使他忧思多虑,一夜之间长出白头。
当年事发之时,沈寿不在。到今日今时,沈寿还能怜悯他一回,让他知道父亲尚且安好,这便是这些年来他饱受细碎绵长的灵魂折磨中,让他尝到的一丁点甜味儿。
他自见完父亲的最后一面,嘴里就再也尝不出味道了。
正当他伤春悲秋之际,大街上突然传来喊打喊杀声。邓良霁眨眼间就收起了这副破碎的样子,随意抹去了眼角的湿意,衣襟散乱着。
“师父,我去看看。”茹承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邓良霁应道。
本来一脚踏出门外了,就看见茹承闫这小子闻声而来,那没落稳的脚顿时又收了回去。
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五感渐渐不如小辈,他觉得时候快到了。
茹承闫一身清风朗月,青丝祥云的缀边,略略泛白的长袍,叫他似个脚踏腾云的神仙,与他双手拉开的残破木门格格不入。
才探个头出去,就被一声充满阳刚正气的喘息声喝止:
“我等是奉蔺郡守之命,肃清依岱城反贼!无关人员不要掺和,待在家中!若是有什么差池可怪不到我们向雷军的头上!”正在与匪寇搏命的土兵大吼出声,还没说完,嗖嗖两支羽箭掩着夜色就擦着茹承闫的面门过去了。
扎实的两声在茹承闫耳边响起,羽箭钉在了木门上。
向雷军?
茹承闫有些疑惑,这是曜庆国哪支军队,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蔺郡守又是哪位?
还没等他想明白,跟前又多了几个穿戴统一黑甲的土兵,形势马上就倒向一边,他们丝毫不顾匪寇的求饶声,即使对方放下了武器举起双手投降,照样还是一刀将人带走。
根本不留余地。
茹承闫不在意匪寇的死亡,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朝向他喊话的人点点头,把脑袋缩回去,将木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回到邓良霁的院子里,指节轻轻敲了敲师父的房门。
“进来。”房内声音响起。
茹承闫推开门抬头先看了一眼,胡掌柜不在,便说道:“师父,街上向雷军在除匪寇。他们口中提及了一位蔺郡守。”
“哦?向雷?向雷军,呵呵,倒是很像那个人的手笔。”邓良霁呵呵一笑。
曜庆沉疴烂痼数十年,君王曜定乾昏聩无能,只识骰盅牌九闻女人,但他却生了几个好儿子。
帝王久不闻朝堂,全是太子曜颂磐在监国,太子麾下,有几员大将,其中一名统领西南的大将姓向,而有一名幕僚,姓蔺。
但想要调动朝廷属军,须得请到帝王曜定乾手中的另一半虎符。这已经是几不可能的事情,更何谈太子会注意到一个边陲小城来清剿这样一个小县城的匪寇。
房中沉默好半晌,茹承闫失了兴致,就算朝堂颠覆又如何,就能洗清他爹爹的冤屈吗?就能还茹家一个清白公道吗?
城中茹毛饮血的向雷军以雷霆手段,格杀勿论的办事风格,不到一日就将城中作乱的匪寇流民统统都变作尸首,全都堆在南城门外。
点燃一把冲天的大火之后,向雷军就像一阵风一样,在偌大的县城中失去了踪迹。
第二天傍晚火红的晚霞冲破了满天的桎梏,给依岱城镶了一层金边。
距离匪寇破城十几天以来,这座小城终于又恢复了它往日的温暖。不同的是南边福来山的山头上,多了一堆烧焦的骨头山而已。
百姓渐渐从自已闭塞多日的家中走上了大街,把街头街尾的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
即日起,依岱城换了新的县令,原本尸位素餐的官府众人统统定于明日午时抄斩。
然后在新县令告示的下头还贴着一张大纸,上面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明日要斩首的名字。
得知这些消息的城中百姓,竟然大多数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更有甚者欲冲上前去撕毁告示,反抗新的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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