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来的锁妖刺被祖北摞在小院角落,众人在原地歇息。茹承闫靠在竹篱旁微微喘着气,将颤抖的手藏进袖子中。
沈寿挺着腰板踱步走向遮阳伞下的巫奴,通身气派翩翩公子,巫奴看着就觉得好笑,同方才站在巨狼身边狰狞着面孔银牙紧咬使力的模样截然不同。
银铃般的笑声乘着微风传出去很远,众人都好奇看向腮帮子鼓起一边的巫奴。
沈寿一袭耀眼的白衣,金丝银线琉璃翡翠,花枝招展,力气活儿并未给沈寿沾染上什么尘埃,茹承闫总觉得沈寿十分喜干净,眼里容不得一丁点脏污,他露出的手腕指节统统都是干净得发白。
但如谪仙般的男人,停在捧腹大笑的黑衣女人面前,微微弯下腰,在众人的目光中伸出拇指,揩去巫奴嘴角因为张嘴大笑而溢出的瓜果汁水。然后将沾了红色汁水的拇指揉进银丝手帕里擦干净。
巫奴对此习以为常,咯咯地笑够了之后,一把打掉沈寿向她樱桃伸出的魔爪。
这边嬉笑打闹,一下子驱散了萦绕在众人头顶的浓重乌云。
祖北蹲在斩马刀前,这里按按那里点点,实在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斩马刀宽且长,刀刃锋利,刀背粗厚,眼下这柄斩马刀只剩缠着布条的刀柄露在外面,剩下部分深深没入血肉。
硬拔肯定是不行的,十有八九血止不住,还造成二次伤害。
祖北稚嫩的孩童脸上露出不符的担忧神情,他说:“斩马刀把好几条主要筋脉斩断了,眼下最紧要的是他自已无法运转妖力恢复伤口,红月一时之间也无法拔除,得有人给他灌同源的妖力,才能给拔刀创造条件。”
祖北稚嫩嗓音头一回没了雀跃,巫奴听后也眉头紧皱,秀丽妖娆的眼角显出两道纹理,沈寿也收了玩闹之心,转过身正视那把斩马刀。
沈寿不可控制地想到,天狼族是维持九重天平衡极为重要的一环,天狼族自八百年前濒危之后,天狼王族的传承就变得格外困难,更不用说两百年前贺修良干下的蠢事,让人族的血脉混进高贵的天狼血脉里头,造成两百多年才能出现一只能成功化为天狼的后代。
而这只稀有天狼王族,绝对不能死在巫山的山头,九重天追责起来,巫奴便首当其冲成为九重天的炮灰出气筒。沈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来。”沈寿决定亲自出手,眼下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出一点差池。
闻言祖北朝他摇摇头:“你是金仙天鹤,天鹤仙力刚猛霸道,带着威压,无法起相辅相成的疗愈效果。”
祖北这话也成功截住了贺来财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既然金仙天鹤不行,那她同样也不能。天禄的神兽压制更为严重,虽人族之身系同出一源,但现如今肉身已舍,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或许也很难帮到兄长了。
沈寿瞥见天禄顿住不再向前的脚步,心中嗤笑一声,转头带着深意看向还在快乐吃瓜的巫奴。
巫奴的咀嚼顿住了,她一瞬间就领会到了沈寿的意思,顿时觉得嘴里的瓜不甜了。
沈寿要她为大局着想,他为九重天布的局要万无一失决不能出任何纰漏,必要时一切都可以当做是弃子。
“我来吧。”巫奴咽下最后一口清甜,拍了拍手上的汁水,步伐里失去了款款而行的优雅松弛,变得大义凛然起来。
祖北没有阻止,他其实也不清楚,巫奴的妖力能否被天狼接受,毕竟巫奴修为高深,于天狼而言又是陌生的入侵者,一切只能先尝试。况且除了巫奴,在场除了祖北自已,没有再适合的妖了。但祖北只能以命换命,这必然不会成为首选之法。
在巫奴的芊芊细手覆上天狼时,贺来财忐忑地开口道:“长定会不会更合适?”
在场众人才想起来后院还有一个在看炉火的天狼族。
还没等巫奴把手收回身侧,只听沈寿十分严肃地否决道:“他不行,他......血脉不纯。”
祖北瘪了瘪嘴,问道:“黄狼是凡间血脉,就算被神力强行提纯,终究是无法与天狼相提并论,差距过大也不行。”
巫奴认命地把手掌覆在贺於菟胸骨心脉处。
玄色妖力开始打旋而起,往贺於菟身体流去,接触的一瞬间贺於菟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震,所有人意料之中的排斥如潮涌来。
第60章 迷雾之城60
“别抵抗,贺於菟。”巫奴的声音灌入贺於菟耳中,有种诡异的迷离动听。
贺於菟并非不晓得巫奴在帮他,但巫奴冰冷庞大的妖力仿佛高耸在云端的海浪一下子灌入他细小的经脉,一瞬间胀痛的感觉遍布全身,潜意识的抗拒无法消弭。
贺於菟的身躯开始痉挛,嘴角不断涌出鲜血,贺来财神力尽倾但却仍然无法阻止。天狼倔强地半睁着眼,涣散的瞳孔紧紧盯着靠在竹篱上沉睡过去的消瘦容颜。
细碎的长发被山间带着竹叶清香的微风频频勾起,少年一路风餐露宿,哪顾得上洗漱整理,浅素的发冠也歪得离谱,贺於菟突然觉得那个发冠实在是太碍眼了,配不上少年惊为天人的明媚。
“贺於菟!”沈寿大喝,天狼的身躯竟然开始出现妖力逸散,青色的妖力从肉身上撕扯开来,浅浅浮在空气中。
巫奴立刻停止输入妖力,天狼与她极度排斥,无法进行融合疗愈。
祖北大大叹了一声,与巫奴对视的眼眸中尽是无奈:“那只剩我咯,没关系啦,我也很乐意的。”
稚嫩的脸庞浮现出雀跃,巫奴觉得祖北没有心,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这副活力满满的态度,哪怕是可能会散尽修为又或者会赴死,他都是从容雀跃的。
人参确实没有心。
妖植不比他们妖兽,想要修成人形极其困难,花费的时间更是数万倍更甚。祖北的妖力温和无害,只有显著的修复功效同时却不含有一丝攻击性,只是沈寿和巫奴量度了天狼的伤势,祖北若是真要出手,恐怕不死也重伤。
“北北......”
“祖北。”
沈寿和巫奴异口同声,但两字过后,谁也没有说出拒绝挽留的话来。
没人开口给台阶下,贺来财怜悯地看着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的祖北,纵使称呼再如何亲昵,到头来都成了只会看着对方送死的看客,坐在高台上,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祖北“北北北”地笑起来,他是真心愿意的。
这一回他划破了自已的手腕,藕粉小手整只放进天狼的嘴里。但祖北自已也没料到,贺於菟固执地往外吐,一点儿不想接受这种所谓以命换命的救赎。
祖北没了法子,正准备整个人化为原形钻进天狼嘴里算了时,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祖北低垂的脑袋倏然抬起,望向刺目阳光里阴影不再的少年脸庞。
“你们忘了,我是三尾银狐的转世,我身上的妖力与天狼最为接近。”
茹承闫的话温润如春风,吹进了祖北干涸的心头。少年一把握住了祖北的藕粉小臂,轻轻从天狼的獠牙之中拎出来,再从衣襟里扯出一张银色丝帕,小心翼翼地将祖北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
天狼半阖的眼眸从未离开过这个明亮温润的少年,直到少年撩开衣摆,跪坐在他的胸骨前,将头颅轻轻靠在柔软的青色长毛上。
“於菟,听话。”少年轻声安抚,清浅的竹影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让人一眼瞧出他血肉里泡着的那把清骨。
巨大的天狼平静下来,少年也随之闭上双眼。
茹承闫沉气丹田,调出那阵深埋体内的尖锐痛感,只要勾出一丝,下一刻遍布全身。他沉默着忍受,主动迎向这股千刀万剐的猛烈,修长的指尖蓦地攥紧了温软的长毛。
三尾银狐分裂的魂体逐渐融合,恍若千军万马飞踏的锻炼,如披风锤般永不停歇似地砸在单薄凝实的魂魄上。在炽烈的华光下,茹承闫头顶歪斜的发冠猝不及防顺着他的衣摆滚落,如同丝绸一般的银绸妖力弥漫了四周,似有若无地将巨大的天狼身躯严严实实包裹在内。
贺於菟全身不自觉地松软下来,熟悉的银色妖力无孔不入,浸透了他浑身上下的筋脉。
巫奴第一次看见这等奇特的妖力融合,简直比她几千年来仰头倾慕过的星河长空更加美轮美奂。
她才想起来,他们的妖力曾融合过的,源于她和沈寿顽劣,硬塞给茹承闫的一颗紫金小婴,却意料之外发现不起眼的人妖混血竟然是纯种狐妖。
此刻天狼勾横连纵大大小小的筋脉里,都感受到少年温凉的柔软。
贺於菟小腹上的五个骇人血洞缓缓愈合,肉眼可见地血肉交织,他也不再口吐鲜血。
但茹承闫却并不好过,灭顶的痛感让他已经丧失了对外的所有感知,他手里无意识地揪下贺於菟的几簇长毛。
明明八尺长的傲骨,硬生生蜷缩成和稚嫩的祖北一般的小团,整个人埋在贺於菟的胸腹之间,痉挛颤抖着,薄薄皮肉下的尽是噼里啪啦的骨头响声。
弥漫流转的银色妖力开始向贺於菟脖颈上那把斩马刀上涌去,在所有人紧盯着那把斩马刀下的伤口时,破天响的尖锐呼啸声突兀地刺进这方僻静的天地之中。
贺来财站在竹篱门旁,离呼啸声最近,但她在全神贯注压着贺於菟脖颈上的穴位止血,并未能及时反应。
铺天盖地的赤红侵袭了竹林,轻而易举越过矮矮的竹篱,直勾勾穿云而来,一击即中。
贺来财被枫叶映山红击中后心,巨大的冲击力使她往前趔趄了两步,猛然回身格挡。
“哼!这等妖魔鬼怪也想袭击我?真是不自量力。”贺来财神色突然变冷,眼角的温情突兀地消散了,仿佛从未有过,高贵的神性代替了她温柔的表象,刹那间神威降临。
贺来财化作本体,肋间的双翼倏然撑开,娇小的天禄挡在了众人面前。
年幼的天禄还没学会怎么控制神威,只能无差别释放,小院里的沈寿巫奴和赶来的长定都被迫化作原形。
长定呜咽一声,双目爆裂,口鼻溢血,眼看着就是撑不住天禄极致的神威,就要爆体而亡。
无奈之下,贺来财收敛气息,以青玉磐石般坚硬的肉身抵挡枫叶映山红的攻击。
但那些无处不在的赤金红雾,凭她一只小小天禄,根本无法保护所有人的周全。
“哈哈!我就说,这里肯定不止两只无恶不作的妖兽,快动手!这都是珍贵至极的养料啊。”沙哑苍老的声音兴奋响起,从竹林红雾中缓缓显出几人身形。
第61章 抚西异事1
“二长老,还得是您,目光长远,无人能及。”为首的红衣青年勾起唇角夸赞,被夸的二长老满脸兴奋,眼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沉默的其他人却听出了他们家主的嘲讽之意。
“张英纵!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巫奴停了手,伫立在院中朝着青年高声喊道。
青年山根高挺,鼻梁玉琢,薄唇深红,本是一副薄情寡义之相,却挂着一对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同两百年前他们见到的张家神子张天落一样,万年不变的一袭红衣裹身,袖口缠着鬼鎏金,右手藏着半截枫叶映山红。
“巫奴啊,你的记性真是差了许多。我们约法三章,你说说看,这三章是哪三章?”张英纵上前两步,桃花眼似笑非笑盯着天禄身后盯着他的巫奴。
他还是最痴迷这种讨好无害的眼神啊,真是令人无法抵抗。
巫奴像是被噎住了,她说不出来,因为第一条是他们先打破的——巫山不得私自收留被张家追杀的妖兽。而他们被追杀的特征就是身上带着张家妖武,例如锁妖刺,例如红月。
“我们已经对巫山仁慈过了。两百年前,一只狼妖带着张家的锁妖刺潜入巫山捡回一条命,你们可是伸手就救啊,无视我们之间的约定,将之视为粪土。”
锁妖刺!?巫奴双眼微微转动,这也是她一直想搞明白的一个疑惑。锁妖刺他们里里外外检查过,它本身就是单纯的机关弹簧,并无记号标记什么的。
在张英纵说话期间,他身后的张家长老们暗暗移动位置,就在神子话音刚落的瞬间,从天而降的缚妖网将贺来财兜头拢住。缚妖网材质特殊,由蛟龙的软筋编织而成,然后放进红月汤里浸泡三年,对被困妖兽具有极大的束缚力。
天禄鳞片尖锐,头上长角肋生双翼,浑身都是棱角,一时挣脱不开由七人齐齐锁住的缚妖网。
长老们得手,张英纵飞身上前,带着铺天盖地的赤金红雾飞速向其他人笼罩。
贺於菟的那把斩马刀还没拔,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茹承闫蜷成一团身上的银华和天狼青光纠缠在一起,简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沈寿护在巫奴跟前,霎那间就变成小楼大小的天鹤,尖啸一声巨大的利爪伸向张英纵的脸。
世间众妖看他尚有磅礴仙力,给个面子尊称他一声金仙天鹤,但天下皆知他就是八百年前被神女贬下凡间的白鹤。
背后藏着身形的巫奴也没闲着,紧跟在沈寿后,黑豹原形凶猛异常,见缝插针地飞扑向几位长老。
巫奴在短短时间里就想出了进攻的思路,只要破了缚妖网的钳制,等天禄出来,张英纵带来的压力就能缓解一些。
但这一切挣扎在祖北的眼中都是无效的,今天是所有人必死的局面。
直愣愣闯入漫天红雾中的沈寿和巫奴,身体麻痹迟钝了两秒后,才突然意识到不妙。
是红月粉末!
弥散在竹林之间的红雾并非用来唬人,而是针对他们布下的锁妖阵,今天他们插翅难逃了。
沈寿是仙体,剧毒红月对他的影响没有巫奴严重。黑豹拼尽全力翻滚,躲避着七个长老的繁杂攻势,皮毛上不得已越来越多的伤口血痕,而红月粉末见缝插针,顺着伤口侵入更深,巫奴的身躯一寸一寸地逐渐僵冻,麻痹无力。
沈寿一人牵制着正当年轻意气风发的盛年除妖师们,还是有些勉强,就在他分心看到长老掷出一记月牙镖命中黑豹胫骨附近,扎扎实实的骨碎声和兵器金属的摩擦声震颤了天鹤的心间。
就这一分心,张英纵瞅准时机飞身而至,枫叶映山红以锐不可当之势横劈而下,天鹤遮天蔽日的白翅在众人眼前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向断裂开来,虽然断裂口仍粘连着筋肉,但期间已有源源不断的鬼鎏金流转其上,刹那间就侵蚀了天鹤的妖力魂体。
尽数吐尽不断涌上喉头的腥甜之气后,长定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他高高弓起背部,褐色的瞳孔逸散,眼白之处弥漫了赤金花纹,一瞬间佝偻的男人撑破褶皱的长袍,巨大的天狼身躯挡在缚妖网中不断挣扎的天禄跟前。
他低头啃咬缚妖网的末端,网线的锋利割裂了他的唇舌,齿间的软肉没有一处是好的,都浸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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