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巫奴递过来的茶,仰头一口饮尽,才继续道:“当年的事......九重天上的都知道了。”
沈寿的话语刚落,只有巫奴的眼神清澈,丝毫不知道当年的什么事情。
听眠抬起脑袋,抖了抖耳朵,冷冷地看向沈寿:“早就清楚你们九重天有多冷血了,不需要刻意强调。”
贺於菟安抚地摸了摸听眠略微有些炸毛的脊背,跟着道:“天狼族不需要怜悯,沈寿你收回你假惺惺的悲意吧。”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冰点,四人隐隐分成了三方对立。
巫奴承认,她确实长久以来闭门造车只喜欢蜗居在自已的地盘上,不清楚这些所谓来自九重天的神仙神兽们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只有她被排挤在真相外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巫奴忍不住说:“什么意思?你们九重天的人就这么看不起凡间的妖兽吗?都这个时候了,讲话眉来眼去的,也不挑明白,当我是傻子对付是吧。”
巫奴越说越气愤,两句话到最后都是冲着沈寿喊的。
沈寿无奈,态度软了下来,有些无奈地向巫奴解释:“天狼族的事说来话长,等以后出了这个幻境我再慢慢讲给你听。现在我们不能确定是否在天狼鱼台的记忆回溯里,毕竟当时在巫山顶上张家来了这么多人,说不定是其中一个的法宝也说不定。我还没听说过天狼鱼台可以一次性将这么多人拉进幻境里的,还是以这种魂穿的方式,这实在是很奇怪。”
贺於菟也压下心中无名汹涌的怒火,指尖无意识地在听眠脊背上轻轻划动:“既来之则安之,尽快先找到其他人,也好方便应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头一次另外三人的目光能这么整齐地看向贺於菟,怪异的目光让贺於菟浑身不自在。
他问:“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巫奴好心解释:“可能我们所有人当中只有你没经历过这场战争了。”
贺於菟问道:“战争?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眠张嘴咬了贺於菟手臂一口,留下一个清浅的小小牙印,成功止住少年的好奇发问:“这是六百年前的两族大战,我刚从九重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正好掉在抚西之战的战场上,也就是你们人族所说的妖潮。”
沈寿抬手示意打断了听眠的话头,幽幽的眼神盯着军帐的一个角落,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沈寿突然大喝一声:“出来!”
军帐外发出窸窸窣窣一阵响声,从刚刚沈寿盯着的那个角落开始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好像绕了大半圈才找到军帐的入口在哪处。
军帐掀起来时,众人各司其职,孟灵儿靠在大帅怀里,柔弱无骨极尽妖娆地举着一个半满不满的杯子,而陈大文靠在帐中承重柱上,低头摸着怀里的白色瑞兽,不作反应。
待祖北看清帐内情形的时候,只见孟灵儿用食指沾了沾杯中的一点清茶湿润了指尖,然后点在大帅唇上,大帅伸手握住孟灵儿腕骨,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祖北他瞥见了大帅身后成了破烂的一堆木头,目不斜视进了军帐,跪在地上行礼:
“大帅,奴家是哪里比不上孟灵儿吗?还是说,大帅喜欢有人看着?怎么不等奴家就先走了。”
第66章 抚西异事6
祖北话音未落,孟灵儿手一抖,将杯中热茶洒了一多半在大帅衣襟上。
眼瞧着这样大帅都没发脾气,祖北委屈极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大帅~您不能只对北儿一个人凶呀~”
听眠做干呕状,贺於菟手也抖了,一把捂住听眠的耳朵。
祖北继续不识好歹地说道:“您想要有人看着,奴家也可以的~”
一句话将在场四人成功激怒,大帅额角青筋暴起,孟灵儿则是一拳捶在大帅胸口。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沈寿忍无可忍,“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被大帅遣退的卫兵听到大喝,从远处急急忙忙穿裤子勾鞋往陈将军的军帐跑。卫兵不敢多看帐内的情形,只晓得赶紧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拖出去,说不定还能饱餐一顿。
“好啊,沈寿!没想到你是桃花债风流啊,认识你这么多年,才知道你好这一口!”巫奴似笑非笑,双臂撑着沈寿的胸口远离男人的怀抱。
沈寿欲解释,听眠从旁插嘴:“你是第一天认识九重天吗,无非都是这样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罢了。”
沈寿摊手,哑口无言,半晌才干干地岔开话题:“现在大军每日向前推进十里。你遇到许杰的那一场应该是整个抚西之战的第一场交锋。”
“我这具身体叫俞卓,是他派出许杰准备引蛇出洞。你们在人前不要叫错,无论是否会引起别人怀疑,总归是对我们不利的。”
“嗯,我叫孟灵儿。”巫奴说。
“我是陈大文。”贺於菟说。
“茹承闫就叫瑞兽,人前你别露出马脚。”沈寿不放心地嘱咐一句,他怕这个天生反骨的银狐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茹承闫眼皮子都没翻起来:“我没你这么蠢。”
沈寿被听眠噎了也不吭声,他总归是不占理那个,他安慰自已道,君子之心君子之心,不与小人计较。
心头的起伏刚压下去,又听到反骨仔开口:“我叫听眠。”
这下轮到贺於菟僵住了,他问:“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听眠懒洋洋开口,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鼻头。
贺於菟鼻孔出气,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没放开听眠。
“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找到祖北和长定,还有你妹妹天禄,不确定张家的人有没有混进来,总归是一切小心为上。”沈寿沉声做了决定,“於菟,你说之前你们进去过天狼鱼台的记忆回溯里?当时是什么情形?”
沈寿恢复平静的声线将恼火的少年一下子从纠结中拉扯出来,明明只是前不久的一些记忆对于贺於菟来说忽然觉得久远起来。就像是旅人偶醉的一场梦,眼前走马观花光怪陆离,仿佛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触摸不到真实,到最后都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那天,我和阿闫进福来山为我爹娘堪舆墓穴吉位,我和......阿闫掉进了一个溶洞里。”贺於菟听着自已发出的声音有些怪异,陈大文深厚磁性沙哑的嗓音与他原来的少年脆爽完全不同,他有些不习惯,但隐约又有些羡慕。
沈寿和巫奴听着少年的前情提要,早就好整以待坐在椅子上准备听故事了。
贺於菟照旧一动不动倚在承重柱旁,讲述着恍若不是自已经历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已抽离出来,当成一个局外人来回忆,毕竟忘不掉才是人类最大的痛苦。
“所以你们在幻境里时,里面是完全看不见你们,也触摸不到东西对吗?”沈寿出言抓住重点。
“对,要是能像今天这样,但凡我能......”无论贺於菟再怎么强迫自已抽离,那些蚀骨的刺痛仍旧山崩海啸般砸向他的心头,温柔和蔼的爹娘终究是回不来了,只剩下一把轻飘飘无所依的白骨堆埋在他的心底。
“然后呢?”巫奴打断贺於菟的伤春悲秋,她也才忽然记起,眼前的少年并非贺修良那只老狐狸,他只有十七岁,连她岁数的零头都够不着。
所以原谅了他的分心和取闹。
贺於菟继续说道:“从我家出来之后,我跟着匪寇进山,途中下雨,那个什么堂主......哦对,温堂主说要去给当家的抓鱼,半路改道去溪河抓鱼去了。再后来,我就见到了我妹妹。”
“我在溶洞见到半身天禄半身天狼的妹妹,我背着阿闫出了山洞准备下山。那天山上的雾很浓重,我见到了贺修良和张家神子。等等?”
贺於菟不知想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下站直了腰背,瞪大眼睛视线在沈寿和巫奴之间来回转。
他语气有些急切地说:“我见到我妹妹应该是不久前匪寇占领依岱城的时候,但是贺修良和张家神子,还有后来下山见到的朱威武,应该是发生在两百年前的事情。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眠补充了一句:“两百年前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所以这并不是一场幻境,而是真的回到了两百年前,救了贺修良。”
巫奴和沈寿也陷入了沉思中,按理来说,天狼鱼台的记忆回溯只会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呈现,并且在进入天狼鱼台一次之间,虽然可能涉及到不同场景的转换,但场景之间必然有因果联系,时间跨度也绝不会这么大。
“天狼鱼台是怎么触发的?”巫奴问。
沈寿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仔细回想起当时巫山的情况,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茹承闫和贺於菟,身上虚虚实实叫人看不真切。他不禁怀疑到,这真的是天狼鱼台能做到的事情吗?
听眠嗤笑一声,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已身上,他慵懒地在贺於菟怀里调转了方向,开口道:“当然是天狼鱼台的魂魄之力啊。贺於菟,那东西还在你身上吗?”
贺於菟把蜷缩成一团的听眠放到柔软的被褥上,双手交叉摸了摸袖中,拿出了天狼鱼台。
浑然一体的乾坤暗玉仍旧触手生暖,上头的天云石粗糙冰凉。
贺於菟大拇指摩挲着天云石,这狻猊的魂魄,成了所有天狼心里的一根刺,仇人终伴身侧,换做是他可能也要魂魄煎熬内心膈应。他看着听眠的两条尾巴,一瞬间有些恨起那从未见过面却处处插手人间世的神女来。
“在这。”贺於菟将天狼鱼台放在听眠面前。
听眠站起来,贴着天狼鱼台转圈,随后所有人都惊诧了——墨绿色的乾坤暗玉竟然微微泛光。
听眠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道:“九重天上的神女就是我娘,你们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吧。”
天狼鱼台的光亮忽明忽暗,像是星星在眨眼。
这是承认了。
听眠继续说:“在福来山掉进洞穴时候,是你们不忍贺於菟他惶惶终日全然蒙在鼓里的消极心死模样,所以将他拉进匪寇屠城当日的贺家,好让他知晓真相,只要心头有牵挂记着,无论是仇人还是恩人,都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天狼鱼台节奏稍快地闪烁了两下幽光,深沉的颜色给跌坐在床榻边的贺於菟一些别样的暖意。
听眠说:“那是你们第一次把人拉进幻境,十分不熟练,所以导致我和贺於菟都能受到实质的伤害。而我从洞口掉下,磕到脑袋满头是血,你就是在这时发现了我的血脉气息,然后你们的用心就变了对不对?”
这一回天狼鱼台犹豫了几息,才缓慢地闪烁了两下。
听眠坐了下来,眼神里却是漠然:“我自在九重天出世起,就听我娘经常提到天狼族是最忠诚的,就算血肉割离魂飞魄散,留下的一点黄土都是忠骨所化。”
贺於菟木然的眼神从听眠身上转移到天狼鱼台,听眠的一番话看似称赞感叹,但贺於菟的心倏然冷了下来,银狐好似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冷然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银狐身上的毛色更加冷淡了:“但是你们想让我看到两百年前的贺修良和贺孤云,就是在暗示我当年的悲剧发生,其实你们早就恨我入骨了吧。”
听眠轻蔑地笑了笑,嘴角咧开,但银瞳里全然都是冷漠和咄咄逼人。
第67章 抚西异事7
听眠丝毫没有停顿:“贺孤云的事,有她侄子给她报仇出气。但你们没有,九天神女也只是事发后姗姗来迟,仅仅将罪魁祸首狻猊身魂分离,还将其化作天云石镶嵌在你们身上。几百年来互相折磨,所以你们认为,这不是对狻猊的惩罚,而是对你们的惩罚。你们认定,神女恩将仇报,因此怀恨在心。”
听眠往外走了两步,远离了一些贺於菟和天狼鱼台,
“狻猊确实生性高傲眼高于顶,那是因为他们自诞生初始,就一直是历代神女的得力属下,寻常神仙和妖兽哪里配得上他们施舍一个眼神。目中无人或许是狻猊的通病,但我告诉你们,他们的忠诚不比天狼族少一点。”
话音刚落,沈寿轻轻笑起来。他的笑声一点儿也不突兀,听起来反而有些释然的平静。军帐里由于烛火的燃烧显得有些焗闷,丝丝的灰色青烟萦绕其中令人呼吸困难。
听眠不会放过在场的人:“沈寿就是被我娘罚下九重天,受五感苦痛之刑的白鹤吧。你呢?大名鼎鼎的金仙天鹤,你是怎么想的?”
语调里的轻佻让沈寿突然意识到听眠的愤世嫉俗,他好像巴不得所有人心里都被仇恨压垮,然后所剩的生命里都只剩下眼前那点仇恨。
沈寿安然回答道:“她把我罚下凡间,凡间众妖尊称我为金仙天鹤。你说,她是真的在惩罚我吗?”
沈寿声线里的平静好像激怒了听眠,小小一尾银狐炸了毛弓起背:“沈寿你敢!”
巫奴和贺於菟听得云里雾里,轻飘飘一句话竟能激起听眠这么大怒气。
沈寿继续拱火:“况且八百年前,你都不知道是冥界哪里的一抹无名游魂,还没转世投胎呢,你以为你爹娘真的这么在乎你吗?”沈寿故意顿了顿,才吐出下一句,“在乎到六百年都找不到你吗?”
听眠再也无法忍受,蓄力一弹就飞身咬向沈寿,银瞳里染上猩红,已然是一头失控发疯了的野兽。
面对只有两条尾巴的银狐,况且魂魄刚刚融合,肉身不稳,沈寿轻而易举摆了摆手就将听眠挥开了,尔后淡然道:“不用客气,礼尚往来而已。”
听眠正欲再度袭击沈寿,门口的帘子被猛然掀开,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同劲风一起灌入:“没见过你这么客气啊沈寿。”
众人定睛一看,贺於菟和沈寿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人,是联军中为数不多的巾帼女将军屈晓。
屈将军使一把趁手的红缨枪,是那种再传统不过的武将家祖传的一把红缨枪。头顶束发高马尾,张扬的红色遍布身上的轻甲,如同她本人。
“妹妹?”贺於菟不敢确认,这位锋眉利眼意气风发的女将军是妹妹贺来财。
“哥哥,是我。我一听大帅连选秀都能撇下急急下令去捞什么劳什子瑞兽的时候,就知道你们有鬼。”贺来财将选秀俩字咬得极重,语气里的嘲讽如有实质直指沈寿。
沈寿也不知道贺来财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为什么,倏地沉下脸,正色道:“好了,时间紧迫,不要再东扯西扯了。眼下除了祖北和长定,剩下的人都齐了,目前还不知道张家的长老和那个疯子有没有一起被拉入幻境,后面行事大家都要万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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