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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想着想着想远了，想到要是自己告诉李源裴允的儿子是自己的，李源会如何反应？是继续臭骂裴允，还是闹着要来看看他的稀奇宝贝？还是会以为自己疯了，说这样的疯话？
江行想到挚友，心里又担心他娇生惯养的受苦，一时神思游走思绪万端。
裴素见娘亲发呆，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便扬声道：“明日起我寅时就起来，再多学一个时辰！”
江行回过神来，忙劝道：“不可不可，你这么小的个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不好怎么长得高？”
裴素听这话心里一暖，随即又不服道：“我个子不小，我就离表哥那么一点儿！”说着他伸手比划起“那一点儿”，长了短了总觉得不对。
江行看他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感慨道：“我的大宝贝！”
裴素羞赧地躲在娘亲怀里，假意道：“儿已长大了，阿娘不能这么亲我！”这时他察觉面颊上有些刺痛，伸手抚摸江行的下巴，奇道，“阿娘这里也青青的。”
江行意识到什么，打岔道：“小孩，我送你回你的住处好不好？”
裴素朝外张望，边点头边道：“阿耶呢？”
江行抱起他往外走：“他有事，我们先走。”
虽然裴素住的院子江行此前就来过，但要么是夜探要么是潜入，这回倒是带着正主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
江行望着门前“蘅皋”二字驻足了片刻。这一举动被裴素察觉，他立马兴奋道：“阿娘也知道了阿耶题字的苦心是不是？他和我说过，你们相遇水泽之畔，你一袭白衣……”
江行伸手掩在他嘴边，而后在裴素微讶的神情中移开手，笑道：“他骗你的。”
裴素蹙眉道：“阿耶最是正直，怎么会骗我？”
江行便牵起他的手道：“那就是他年纪大了，记岔了。”
父子俩一同跨进院内，江行也无所谓裴府中的人如何议论今日他这个不速之客，他只想和裴小孩多待一会儿。
裴素很高兴，撒开手兴冲冲地给江行指：“这片紫竹是我自己栽的，取‘紫气东来’意。这边是我的书房，等我书法有所精进后就自己题个匾。字我已想好了，‘无远弗届’。”
说到这里裴素又想到什么，拉着江行进自己的卧室，喜道：“阿娘上回就是从这里把我带走的。”
江行揉了揉鼻子：“惭愧。”
裴素伸手到枕边，取出一副九连环，扬扬手道：“我给你看我怎么解的！”说着他拉江行与他一道坐定两面，向他展示手上这副金玉打造的九连环。犹嫌不够，裴素唤来侍者捧来外间的漏刻，对江行道：“阿耶说阿娘喜欢摆弄手上一副九连环。我从记事起就在学，在琢磨，想着解得越来越好，他日与你相逢就给你看看我解得多快。”
江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拨弄了下这副九连环下丁零作响的玉珠，缓缓道：“我的那副是铜制的，是我义父送我的生辰礼。那时候我们初初安定，他也有空教我怎么解了。后来他过世了，遗给我的东西不多，我便把九连环随身带着，无事做便拿出来把玩。”
裴素听着江行的话，小心翼翼道：“不知阿翁落葬何处？我们一道去拜祭吧。”
江行点了点他的鼻子：“太远了，你知道巴陵那里的湘山吗？”
裴素迟疑了下，江行便道：“我也难得回去一趟。下回过去的时候我便告诉他老人家，他有个讨人喜欢的孙儿。”
裴素闻言喜道：“阿翁也会喜欢我吧？”
江行点头：“那是自然的。”
两个人凑在一起，裴素手指上下翻飞，待解了一半的时候他有意要同江行亲近，便将九连环递到江行手里：“下面的阿娘替儿解吧。”
江行瞄了一眼远处摆着的铜漏，叹了一声道：“我好久不玩了，有些生疏了。”
裴素便善解人意地就着江行的手继续解，嘴上嘟囔道：“阿娘帮我看着时间，最多一刻，不对，半刻。”
江行“嗯”了一声，目光所及看到裴允现身在门外，正远远看着屋内的他和裴素。
江行低头对裴素道：“裴小孩，你真厉害。”
裴素屏气凝声不答。
江行便继续道：“我这回来长安有事要办，不能盘桓太久。刚才本来就要走的，现在已耽搁了不少时候……”
裴素犹是不答，手上动作不停，忽然两根手指卡入环内。江行忙着伸手替他解，却看见裴素扬起脸泪光盈盈地望着自己。
江行怔住了。
裴素慌忙地抽出自己的手指，强装镇定道：“马上好了，我心里紧张，这回慢了些。待会儿我再试一次给阿娘看看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一排串珠落到桌上。
三个人俱不作声。
铜漏里水声不绝，江行低声道：“抓紧呀。”
裴素放下九连环，侧过头抹了一把，抬头对江行道：“手好酸，下回再解给阿娘看。”
江行点点头。
裴素眼角余光瞄见父亲，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逡巡，半晌后他压低声音对江行道：“留下来，好不好？”
他虽这么说，目光却有些闪躲，只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九连环。
江行拍拍他的背道：“我是大人，大人有很多不得已和必须为之的事。眼下我有要紧事，待事了之后我一定回来看你。到时候你的九连环解得更快了，是不是？”
裴素嗫嚅道：“有什么要紧事比我还要紧？”
江行不知如何作答，裴允亦在远处背手而立，看着不像要替他解围的样子。
江行想了想道：“我是大侠，江湖上有些事等我去做。”
裴素抬头细细端详他，抿了抿嘴而后道：“那你先去，快去快回，回这里。”
江行起身将他抱起，自裴允身前经过。裴素扯住裴允的衣袖扭头对江行道：“我们带阿耶一起。”
江行抽出他手里的九连环递给裴允，随即道：“我带你飞，一次带不动两个人。”
裴素听说“飞”，刹那间愁绪一抛，睁大眼睛：“好！”
江行一手揽住他，轻身腾跃，攀着院墙一侧飞上了屋顶。
裴素还以为要飞很久，坐定后疑道：“我们为什么要坐这里？”
江行紧紧搂着他叮嘱道：“小心坐我怀里，我带你看长安城，看更远的地方。”
裴素放眼望去，高高的坊门掩住了外面的天地，只能看见宜仁坊这一坊之内的情形。他不免失望，叹气道：“看不见啊。”
江行道：“我呆的地方不在长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的你还看不到。等你长大一些，可以自己出长安了，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我们就能一道去很多很多地方了。”
裴素低头望着檐下仰头的父亲，忍不住道：“你从来不说要带上阿耶。”
“‘人情翻覆似波澜’，你不要他了是不是？”裴素顿了顿，“所以连我，也不是很想要。阿耶说要等我长大，你也说要等我长大，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明白。”
你只想做江大侠，不想做我的娘。裴素心里暗暗说道。但他不敢宣之于口，恐自己一语成谶。
第十八章 裴小孩替父吃醋
裴素说完这番话，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江行心一紧，踌躇着说道：“我还没做过人家的爹、娘，也不知道怎么做算好，尤其我们这样的。我没有不要你，只是眼下我们各自有自己要做的事。我同你爹不好在一处，他又格外珍视你，你陪着他比较好。”
裴素垂头道：“嗯，儿晓得了。”
江行望着檐下的裴允，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难事为什么得他来做？
这时裴允总算开口了，对江行道：“你带他下来吧，我同他说。”
江行如蒙大赦，正要抱着裴素下来，裴素却“咦”了一声道“表哥”。
远处有个孩子的声音高声惊呼道：“阿弟，舅舅这么快就给你找了个武师！”
江行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外众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骑射服身背角弓的小少年逐渐走来。那少年形容俊秀，竟和裴允有几分相像。只是他脸上尽是顽皮笑意，大喇喇地踏进院子里伸手指道：“阿弟，正好带着你的武师，今日我姑父校场练武，你随我去见见！”
李宛说完这话又朝裴允拜了拜，而后便急不可耐地朝裴允道：“舅舅，这武师您从何处聘来，使的哪家功夫，善用什么兵器，待会儿甥儿要叫他上场献技，好替我们两府上争争脸面！”
裴素听了这话涨红了脸道：“他不是武师！”说着裴素扒着江行的手臂便要下去，“我不要去什么校场！”
李宛奇道：“那日是你问我龙武将军武艺如何。我见你心存仰慕，这才求了我阿耶带话给我姑姑，颇费了我好些周折，你当十六卫练武是闲人都能去的？”
说着他解下背上的弓向前一横：“看见没！这把角弓是翼国公旧物，我都从我阿耶的库房里启出来了，你收拾收拾我们就走！”
裴允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弓，沉声道：“这是你爹的爱物，肯叫你带出来随便耍玩？”
李宛眼神闪躲，嘴上嘟囔道：“我若有请，我阿耶无所不应的，舅舅多虑。”
裴允扫了眼府中管事，众人自然晓得裴相不悦，奈何谁也拦不住咸安郡王府的小霸王，各自叫苦不迭。
李宛的近随见状上前跪道：“世子惦念小郎君，故才不拘了些。”
裴允颔首：“你起来吧，阿乞到我府上无须太多规矩。只是这把七星鹊画弓自你阿耶得赠至今，珍爱有加少有启用。依你如今的臂力，开合它难了些，他怎么会放心交给你？”
李宛打哈哈道：“我求他，他就给我了，嘿嘿，爱子之心，舅舅也明白的。”
裴允蹙眉道：“阿乞，贪玩任性只是心性不定，但如若你言辞不诚，那就是德……”
李宛急忙告饶，嗫嚅道：“我阿耶喝醉了，我偷拿了库房钥匙逼守卫替我取的。舅舅息怒，我用完了就还回去。”
江行抱着裴素在屋顶上听裴允教训李宛，不由得问裴素：“你爹平时都这样，还是今天心情格外不好？”
裴素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嘀咕道：“大概是心情格外不好吧。”
“那他有对你这样吗？”江行问道。
裴素想我是该夸阿耶对我好呢，还是该向阿娘诉苦呢？哪个更能打动他？
正在裴素踌躇之际，李宛高声喊他当救兵，嚷道：“阿弟，时不我待，半个时辰后就要开练了，去晚了可什么都看不着了！”
见裴素不应自己，李宛又道：“听闻你今日早些时候陪薛家的十六娘去竞芳园斗草了。这等娘唧唧的事大丈夫怎可为之，还不快快与我驰骋马场快意豪情？”
裴素真是要嫌弃死这个表哥了，怒道：“你说谁娘唧唧？”
李宛见激将要成，得意地笑道：“陪小姑娘采花的就是！”
江行听了哼道：“这怎么就娘了，我们去会会这小子！”说着便抱着裴素凌空跃下，未曾卸力直直落到了李宛面前。
李宛睁大眼睛，半晌指着江行对裴允道：“舅舅果然是宰辅大材，随随便便替府里寻觅个武师就有这等轻功。那个，这位英雄，咳……”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湖高手打招呼，便唤道，“霍先生，这里有位朋友，该怎么问候？”
江行早就疑心那群人中有位老熟人，一听这小世子口称“霍先生”，便面露喜色，上前拜道：“小弟眼拙，竟没认出是霍兄！”
霍响越过众人回礼道：“某也不意会在此处遇见贤弟。”
江行笑道：“来长安访友，倒是巧了。霍兄是……”
霍响看了看李宛，道：“幸在咸安郡王府谋得生计。”他素来寡言，江行见他神色不甚自如，晓得他必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只道：“霍兄何时得空，你我可寻觅一处小酌一番。”
霍响笑道：“他乡逢故知，自然要得。”
李宛上前道：“原来都是朋友，阿弟，你府上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裴素忍无可忍，吼道：“我说了他不是武师！”
李宛看他气得活要蹦起来，僵笑道：“不是便不是，既然是霍先生的朋友，那我们便一起过去。”
霍响出声提醒道：“这位是江行江大侠，想来此行有事在身。既小郎君不便，不如此次我们先去。”
自从裴素在王府中说了那番话，李宛回头细想觉得有理，又着实钦佩霍响一身武艺，便逐渐以礼相待，更将霍响认作半师。如今素来讷言的霍响说了这么长的话，李宛也认真想了想，便对裴素道：“听说你今日难得告了假，还剩小半天的时间，真的不要和我去校场？”
此刻的裴素看着这个表哥，只在后悔此前居然还想着赶去王府告诉他自己有娘的消息，便斩钉截铁地摇头：“你去吧，小心姑父醒了酒拍马到校场揍你一顿。”
李宛凛了凛，眼巴巴望向夺去他弓的舅舅，撒娇道：“甥儿太想试试这把弓了，阿耶老是拦着不让，我怎么精进武艺呢？舅舅，你替我向我阿耶求求情吧。”
裴允将那把七星鹊画弓交到霍响手中，而后对李宛道：“既然小孩仰慕薛将军武艺，难得逢此良机，你便带他去吧。只是这弓谨慎用，最好别用，这样我方有在你父王面前替你转圜的余地。”
李宛闻言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多谢舅舅，舅舅真好。阿弟，赶紧的，有什么事你也再说，请这位江大侠一道。武者最爱切磋了，岂不美哉？”
裴素疑心父亲是要打发走自己，巴着江行的小臂不放，倔强地望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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