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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放缓了声调，问道：“那你告诉我，当年你启程回京，沿路屡遭追截，那些人是为了什么？”
裴允不语，江行便继续道：“有些事既已过去，我本欲使之为风尘不再计较。但你今天这番作态，倒叫我忍不住再问问你。分离那日的前夕，你纠缠我，以至你悄悄离开我毫无觉察，这是你第一个布置。裴安是你近随，自当是奉了你的命引我以为你在那辆马车上。我以为你呼之不应是被我折腾狠了……”说到这里江行轻笑一声，“罢了，还是不必多说了。”
“这些年我游荡江湖，很信服一个道理——逢事细说，是人都能掰扯出几分道理几分无奈，因此多说无益。你要是和我说你有什么苦衷无奈的，我倒还要宽解自己体谅你，可我遭过大罪，不愿多想了，就这样吧。”
他推开木门，伸手遮了遮日光，回身对裴允笑了笑：“不要再叫我檀奴。”
“江行。”裴允上前几步重又按回那道门，贴着他低低道，“你的意思是，便是我有什么苦衷无奈你也不想理会了，只想同我再无干系是不是？”
江行点点头：“我们本来就已毫不相干，因阿九之事急……哎，反正我欠思虑了。”
裴允捉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腹下，江行挑眉道：“裴相公久旷难忍至此？”
裴允不理他的调笑，缓缓道：“裴素出自这里。”
裴素被父亲的随从哄去临水的倚芳阁许久，急着问道：“我阿耶在后阁那种地方找人议什么事，好没道理啊。”
随从不敢多说，只能劝他再耐心等等。
等裴素将那只草编的蚂蚱拆解合上数回后才听到身旁的人道：“相爷来了。”
裴素急急抬眼去寻，见父亲和江大侠并肩而来。等他高兴地挥手时甚至江大侠迈步比父亲更快。
裴素小腿一迈跃出亭子，伸手朝江行道：“江大侠，我会编蚂蚱了，我编给你看！”
结果江大侠顺势迎面将他抱起，凑近了仔细端详他，看得裴素眼睛都要斗鸡，忍不住嚷道：“晕啦晕啦！”
江行连忙挪远了再瞧，把裴素提上提下左右打量，最后放下来蹲身问他：“你上回为什么认我是你娘？”
裴素见到父亲在身后，连忙拉过江行附耳上前道：“别叫我阿耶听见啦！”
江行被他糯声糯语地吹得耳朵发痒，忍不住笑道：“那你偷偷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起那种念头？”
裴素悄悄道：“我猜的。”
江行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能猜！”
裴素以为江行在取笑他，涨红了脸道：“谁叫我阿耶老是和我说你的故事，每次提到阿娘了他又转而说起你。你又一副他负了你的样子……”
“裴素，这话你哪里学的？”裴允上前来，沉声道，“那些话本你又偷偷看了，是不是？”
“没有，是以前看的。”裴素急急辩道，“明皇与玉真不就……”
“放肆，怎可妄议……”裴允的话被江行截住，江行挥挥手道：“你且稍稍，我们先理正事。”
裴允心道裴素这孩子随口就妄议皇室秘辛，这难道还不是正事？但也知道江行此刻心中急切，便与他一道蹲在裴素身前，抚了抚裴素的小脸蛋道：“其实你是我……”
“我是你娘。”江行脱口而出，而后叹了一声，迎上裴允惊诧的眼神，便只能做口型道，“先这样说。”
这话如惊雷乍响，裴素果然惊叫一声：“什么？”
裴允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便抱起裴素道：“我们先回府，好不好？”
裴素点点头，而后急切地问道：“那江大……不，那阿娘也一起回吧？”
裴允忍俊不禁道：“怎么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裴素听了这话犹疑不定地用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挤着嗓子道：“是骗我吗？”
江行上前按下他撅起的嘴唇道：“男孩子，不要这样子撒娇。我们没骗你。”
“可你前面是平的，和我的乳母不一样，没有凸起。你喉上有凸起，是你告诉我男人才会在那里凸，所以你不是我娘。”裴素记得一清二楚，不情不愿地反驳道。
江行想我确实是男人啊，谁能想到你爹不是啊。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裴允，决意让他去和裴素纠缠。
裴允反而问道：“你娘体格就是这样，前面平了一些。可你怎么想到用那个位置判断男女的？又是谁教的？”
裴素眼神闪烁道：“那个，那个，我……”
“往后你进琅嬛苑看书，取的每一册书我都要命人登记造册。”裴允抱起他，朝江行笑了笑，“孩子他娘，且随我来。”
江行望着这一大一小，感觉自己过去二十五年的认知崩塌大半，人世间到底何为真何为假，他娘的裴允到底是不是又骗自己了，他娘的这孩子就是越看越像自己，他娘的到底谁是他的娘？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双星设定，是强行生孩子设定
一章有补充
第十四章 裴小孩聊天鬼才
等裴素跟着父亲上了马车，还在东张西望坐立不安。裴允按住他道：“你娘一会儿会一道上车，这会儿不同我们一起罢了。”
裴素安心了，但他此刻坐定下来又觉察出许多不对来，忍不住问父亲：“生我之人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初见的时候还问我我娘是谁。”
裴允心念一动，反问道：“他怎么问你的？”
裴素想了想当时的情景道：“他就问我‘你娘是什么人’。”
“你是怎么答的？”
裴素想到当时自己的回答，不由得心虚地望向父亲，期期艾艾道：“我说、我说我娘，我娘是个大美人，出、出身很高贵，风姿特别美丽……”他瞅着父亲的神色，继续道，“文采诗情也很好……我，编的。”
裴允拉过他，正色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裴素嗫嚅道：“儿也不是有意扯谎，就是想着不能露怯……”他突然想到什么，“呀”了一声，“那阿娘听到我这么说心里一定很气，气你薄情负幸……”
裴素看到父亲的面色渐沉，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吞了进去。
但是这么一打岔裴素还是觉得不对，犹问道：“阿娘怎么会把我忘了呢？我一个好好的活生生的孩子，阿娘怎么会不记得了呢？她是不是中了毒，还是生了什么病？阿耶，是不是你不肯娶她……”
“裴素，安静一些。”裴允忍不住打断他，心道难怪江行要认自己是娘，倒给自己出了这么大的难题。
马车驶出竞芳园，不一会儿车夫便勒停了马，有人撩起车帘跃了上来。
“江大、娘！”裴素飞身相迎，被江行抱在了怀里。江行伸手轻刮他鼻子，笑道：“叫谁江大娘？”
裴素扑腾着手臂十分兴奋，拍着江行的肩膀问：“你真的是我娘吗？我生得很像你对不对？”
江行揉揉他的脸道：“还行吧，脸胖成这样，也瞧不出个好歹来。”
裴素急道：“你从前分明还夸过我好看！”
江行道：“色即是空，你爹不是很爱参禅吗，你没跟着一道？何必计较皮囊？”
裴素不服道：“色相非指美色，分明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江行将他抱到自己和裴允中间，问他：“你是不是读了很多书了？”
裴素扭头看了看父亲，不免自矜道：“也不是很多，毕竟我才七岁呢。”
江行看他一脸得意眼珠提溜转的模样便道：“那你可得好好用功，你爹是相爷呢，看过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书，你同他比，是沧海之一粟啊。”
裴素急了：“可我只有七岁，夫子同我说过，满长安城不曾见过比我涉猎更广的小孩子了。”
他抓着父亲的袖口道：“阿耶，是不是？”
裴允瞥了江行一眼，随后安抚焦躁的裴素：“读书是为明理，不是用来自负。裴氏家学渊源，你比旁人多学了些多会了些也是应当。”
江行在一旁应道：“是啊，你是小相公，他日做了大官，总不能腹中空空吧。这会儿多读些书也是应当的。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进益之道路远，慢慢来。”
裴素觉得这不是他要的一家团聚，委屈地瘪嘴向江行道：“我方才还在问阿耶，阿娘为什么把我忘了。”
正好马车被磕绊一下，裴允晃了晃与江行撞到一起。裴素抬头看着两个大人，忍不住道：“你们实在没有必要骗我。我又很乖，没有犯错。”
江行低头贴上裴素，笑道：“小孩很想娘是不是？”
裴素无声地点点头。
江行眼神掠向裴允，意有所指道：“你娘自然一直陪着你，怎么会忘了你？”
裴素摇头道：“可我们上回见面，你还问我我娘是哪个？”
江行托起裴素沮丧的小脸笑道：“裴小孩，这你就不懂了。我正是要听你说说你爹这些年有没有拈花惹草四处招惹……”
“没有！我阿耶身家清白，身侧从无女眷。而且，那些人也没有阿娘美。”裴素娇羞地倒头跌入江行怀里，喜道，“大侠是我娘，我娘是大侠。”他随即又摸上江行的发髻蹙眉道，“虽说你不穿白衣也好看，可是这条发带旧了些，身上亦无饰物。这些年阿娘流落江湖，吃穿用度必是委屈得很。回府后便是阿耶不说，我也要吩咐人去赶制许许多多衣服首饰。我姑姑有枝花树金步摇，是祖上慕容鲜卑传下的式样，戴着走路的时候金枝微颤金叶摇动，特别好看。我想阿娘戴着必定更好看……”
裴素望向父亲，问道：“阿耶说是不是？”
裴允看着一脸凝滞的江行，微微一笑：“定然极美。”
第十五章 裴小孩打悲情牌
江行僵着脸道：“我不用这些。”
裴素连忙坐起身，握紧拳头：“虽然阿娘清水出芙蓉，但我告诉你……”他眼神瞥过一旁的裴允，又附耳对江行道，“长安城是天下风流汇聚之地，皇亲国戚钟鼎世家遍地开花，咱们怎可叫人小瞧了去！”
江行扫了眼裴允道：“我看你爹挺朴素的，不像你说的那回事。”
裴素窝在江行肩头悄悄道：“非也非也，你看到他那个扳指没？水头那么足，肉感那么糯，真正的羊脂都未必有这么细腻。”
江行顺着裴素的话望过去，恍然大悟：“看着确实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裴素点点头：“且我阿耶何须这些外物装点？皇城中谁人不识得他？”
江行深以为然：“这倒是。可城中也没人识得我啊，我就不必怎么装扮了。”
裴素拽过他的袖子扯到一边，全当裴允不存在一般窸窣地和江行碎语：“长安名媛丽姝这么多，定会有人拿你的身份做文章。想与我阿耶做正室的，因碍着我在，便会极力作践我的生母，也就是你。想与我阿耶做妾侍的，又要拼着同你比美。论贵论美，咱们都要压她们一头！”
裴素越说越起劲，忽然觉得前方荆棘遍野波浪滔天，都得他亲身替他娘斫尽险阻淌过巨流。想罢他兀自给自己鼓劲，一脑门热血不知道要冲去那儿。
还是裴允给他浇凉了，裴允拎着他后领从江行怀里拖过来，沉声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是哪里听来哪里学来的？还有中眷裴的教养吗？”
裴素听着父亲的口气确实是着恼了，立时垂眸道：“儿错了。”但他楚楚可怜的眼神却投向江行，叫江行猛地一凛，想起这小崽可能是自己的。于是江行上前帮腔道：“小孩说的句句在理，怎么就没有教养了？再者河东裴氏虽是煊赫大族，但我江家是寒微人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小孩子只要尊敬长辈友爱同辈，其余的说什么玩什么有什么关系？”
裴允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笑道：“你觉得他说得在理？是他说你清水出芙蓉在理，还是说有人要同你论贵论美，你得设法压上一头？”
江行语塞，对裴素道：“你爹教训得也不是不对。你看你一个男孩子，心思怎么在什么比美上头？小小年纪若习惯了以貌取人，往后会错失许多貌陋但心地良善的朋友，也很有可能会被蛇蝎美人骗。你看看你，白白嫩嫩的，家世又好，再过几年就是女儿家都想嫁的郎君。那时候你要是只看姑娘的容貌，岂不有可能就错过了良缘？”
裴素摆手道：“我还小，不懂什么嫁娶的。”他急急撇开嫌疑，又问，“阿娘，那阿耶喜欢你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容貌？”
江行一滞，心道这马车走得真他娘的慢啊。
因江行不做声，裴素不敢贸贸然追问了。这时裴允悄悄伸手轻搡他的肩。裴素扭头见到父亲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又瞥向江行，立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上前抱住江行的手臂撒娇道：“阿娘快说嘛，阿耶又是因为什么喜欢你呢？”
江行看他欺身上来，按着他的脸蛋揉搓了几下，笑意盈然：“为什么问我？他的心思永远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同裴允四目相对，而后捏着裴素的两个耳朵仔细瞧，看着圆圆润润的，比裴允的那对好看多了，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待检视过裴素的耳朵，江行又对裴素道：“裴小孩，笑一个给我看看。”
裴素闻言扬起嘴角，江行仔细验看了下没有梨涡，便对裴允道：“我娘和我都有个梨涡，长在同一侧，小孩就没有。”
裴允轻叹一声：“那他随我。”
江行又凑近了打量裴允，裴允看他欺身过来，喉咙一紧，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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