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序口中敷衍,心里却愈发堵得慌。
真好啊。大概这个世界上没人会不喜欢卿卿吧,漂亮、体贴又单纯的解语花,任谁都会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这样的存在。
瞿清许是温暖的小太阳,而他只是在泥淖里挣扎求生的野草。
所幸他还没有傻到听不懂瞿永昌的话外音,及时把原本要承诺的心意收了回去,也给自己留了一份体面。
“这个是隔音的,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别担心。”
闻序一愣,而后点点头。他看见瞿清许也愣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永远弥补不了的天堑吧。阶级的隔阂,见识的差距,一切都在残忍而直白地告诉少年,有些东西不是靠他努力就可以高攀的。
或许他的暗恋,早就该无疾而终了。
看着努力想要活跃气氛的青年,闻序轻轻吸了口气。
“我可能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婚约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轻轻说道,“卿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第54章
直到被一个人仍在黑漆漆的车道边时, 闻序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真的说错话了。
长到十八岁,这还是他第一次把在意的人际关系搞得这么砸——倒不是从前有多八面玲珑, 而是他一向独来独往,第一次遇到的感情危机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外加暗恋对象。
被抛下的那一刻,闻序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接下来的几天, 他试过给瞿清许打电话、发短信,可意料之内地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瞿家他自然是不敢去叨扰, 工作日他要在学校和律所间往返, 闻序不是没想过周末去G大碰运气,可学校实在太大了, 校园又是开放式,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这样, 两个人的关系在瞿清许单方面的断联中, 迅速走向了闻序最不愿见的冷却和僵持。
偏偏天不助他,临近升学,首都的几所重点学校——包括闻序最想考进去和瞿清许“团聚”的G大——都需要他凑齐一大笔自招考试的费用。单在律所打工显然已经不足以支付这笔钱,闻序只好身兼数职, 跑去律所周边的一些小店打零工。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只有晚上睡前才能固定给瞿清许试探着打个电话, 发条消息,然而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
这样的日子, 不知不觉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十八岁的少年渐渐朦胧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或许真的要把这份情谊断送了。
*
“服务员, 再来份果盘,一箱啤酒, 两包‘武陵春’!”
KTV包厢门只拉开一头宽的窄缝,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堪比鬼哭狼嚎般动听的歌声便随之井喷而出。闻序扶着门把手,只把头探进来一些,红红绿绿的镭射灯光落在他瞳孔里,激得少年反射性地眯起眼睛。
包厢里的客人几乎是用吼的在同他讲话:
“快一点啊!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陪酒的?女的就行,实在不行的话是个omega就可以!”
包厢里的烟味呛鼻,闻序牢记着打工第一天店长的培训,极力克制住皱鼻子的冲动,大声回答:“抱歉先生,本店不提供这种服务。”
招呼他的客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挥挥手:“下去吧,动作快点!”
闻序诶了一声,关上包厢门。
一个月来辗转了好多家店,这所KTV是唯一肯雇闻序这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的地方,店老板相中了他的低廉劳动力,二者也算各取所需。
十八岁的alpha一身使不完的劲儿,闻序脚程快,没一分钟就拿齐了客人点的东西,一路上他经过不少喝得酩酊大醉、走路一步三晃的顾客,水中游鱼般灵巧地穿梭在装潢成土豪金色的走廊里,活像个电影里身穿正装飞檐走壁的间谍特工。
“先生,您加的单齐了。”
闻序把烟酒果盘放下,不像其他赖着不走等小费的服务生那般磨蹭,转身关上门就离开了。
距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比起十块八块的小费,他更急着找个相对安静点的地方看会书——当然,在KTV里大概也只有后厨这种场所能离客人们的优美歌声远一点。
他为了不冲撞到醉醺醺的客人们,不得不贴着墙根走,每路过一扇包厢门,隔音效果堪忧的屋内都会闪回地传出一些嘈杂的歌声和谈笑。
闻序面无表情,低着头自顾自往前走。
“——瞿学弟,该轮到你喝一杯了!”
闻序的脚步一顿,抬眸向包厢门的玻璃内望去。
下一秒,少年的眼眶瞪大了。
包厢门上只有一块不规则的菱形玻璃,透过小小的窗口,屋内的场景得以一窥。闻序看不到全貌,只好借着炫目的球形吊灯,失态地凑到门边,几乎趴在门上觑起眼睛。
回形沙发上坐着不少人,他的视线却磁铁一般精准落在一个背对着他的清瘦身影上。
紧接着,那青年似乎是听到谁说话,微微偏过头。
闻序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了。
日思夜想都放不下的那个人,竟然奇迹搬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瞿清许。
*
“杨学长,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刚吃过药,今天恐怕要扫大家的兴了。”
包厢内坐了十来个学生,大多和瞿清许同年级,唯有那个被唤作学长的四年级生皱起眉头,拖着长腔怪声怪气道:
“学弟,你身为外联部的部长,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吧?原本你们部门就是给社团拉赞助的,出去应酬喝酒也是必备的技能,难道以后进入社会你也要拿这一套借口吗?”
明明在座的没有一个真的“进入社会”过,可面对这种高高在上的油腻发言,在场却无一人敢反驳。有关系好些的学弟开始主动笑哈哈地打圆场,扯着嗓子勾肩搭背地要拼酒。
瞿清许看着茶几上一层一层的香槟塔,垂下眼帘。
若非为了将来升学、出国的学分,他根本不愿来参加这种社团活动。一群过早沾染了官场气息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扮演拙劣的家家酒,争先恐后往上爬也只不过是为了享受用特权和规矩打压别人的快感,俨然成了趋炎附势的社会风气的一个缩影。
就譬如今晚,外联部好好的一次轻松的团建,因为一个即将卸任的副社长的加入,气氛整个都变了味道。
“瞿清许!在那里发什么呆?”
轰隆隆的音乐声震得耳朵生疼,瞿清许眉头微微一簇,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对那人不冷不热地一笑:“杨学长。”
“你这称呼不对吧,”青年明显有点喝高了,眼神都无法焦聚,直着嗓子边喊边敲敲茶几,吓得两个胆小的学妹一哆嗦,“是看我快要退下来,所以不屑于叫一声你该叫的吗?”
瞿清许转眼看了看旁边被紧张气氛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同学,妥协地叹了口气。
“杨社长。”
他垂眸,说。
从装模作样的成人游戏中获得巨大满足感的青年点点头,满意地微笑起来。
“这就对了,”这位所谓的杨社长从香槟塔尖取下一杯放在茶几上,“今天大家玩得高兴,你可别破坏了同学们的兴致。来,一杯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五彩灯球向四周散射出激光,原本格外庸俗的色彩落在青年面白如霜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妩媚,粉红灯光照在瞿清许的唇面上,仿佛口脂一般衬得那薄唇不点而红。
瞿清许本人浑然未觉,伸出手。杨社长的目光仿佛某种腥味的粘液,紧随着他的动作附着在那腕骨突出的细腕上。
瞿清许修长的手指握住杯子,把它推了回去。
“难得今天大家来的这样齐,要是因为我不胜酒力,让学弟学妹们照顾我一个,我反倒真成了破坏气氛的罪人了。”
明明音量不大,瞿清许的声线却仿佛能穿透吵闹的乐曲,直抵每个人的耳中。
“清许学长说得对,”有人终于应和道,“上次吃饭咱们玩的那个桌游卡牌我带过来了,咱们要不要接着玩?我去叫服务员拿两个骰子过来——”
好心解围的同学忽然减弱声音,磕巴两下,不吭声了。
瞿清许一掀眼皮,看见那杨社长黑了脸色,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声悍然的冷笑。
“要不你替他喝了?”
他问。那学弟把头埋下去,昏暗的灯光下仍可看见他羞得满面通红。瞿清许有些忍不了,刚要制止,那杨社长忽而话锋一转:
“瞿学弟,既然你这么不想喝,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我给你个选择,若是不喝的话,咱们俩唱个歌,这总行吧?”
瞿清许一怔:“谢谢社长体谅。唱哪一首歌?”
杨社长忽然有些顽劣地一笑,指了指点歌机。
“就唱那首郎情妾意,如何?”
瞿清许眸中闪过一丝讶然,继而再也压制不住脸上厌恶的神色。
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瞿清许没少听过一些官场上的腌臜丑事,这首郎情妾意可不是首一般的对唱情歌,不仅歌词极其低俗露骨,歌曲的MV里甚至还有一段艳舞的画面,想喝点荤酒的人往往会让陪酒的omega边唱边跳,极尽献媚,时间一长,这首歌几乎成了KTV里某些艳俗环节的代名词。
包厢内众人脸色一变。姓杨的打了个酒嗝,恶趣味地哈哈大笑:
“小瞿你自己选挑吧,喝一杯,还是给大伙献唱一段?”
瞿清许抿唇看向茶几上的香槟杯,终于默默伸出手去,可指尖还没碰到杯壁,就听见杨社长补充道:
“若是不唱,这次可不是喝一杯,得喝下香槟塔的一层哦,小瞿。”
瞿清许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他抬头看向抱着胳膊看好戏的青年,胸口却堵得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咬紧牙关。
他的手犹豫了一秒,正想握住酒杯——
“打扰喽客人!”
干脆的一声吆喝,门陡然被推开,杨社长不满地啧了一声,扭头向门口看去:“进错屋了,我们没有点单!”
“客人您好,这是本店免费赠送的酒,没有送错。”
屋里的众多视线瞬间汇聚到这个闯进包厢的服务生身上。杨社长皱眉,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男服务生端着一瓶开过的红酒走上前:“赠送给我们的?开包房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客人,准确来说,这瓶酒是专门送给您一个人的。”
乱哄哄的舞曲到了尾奏,喧闹的背景音逐渐削减,瞿清许听清来人的音色,忽然间脸色骤变,腾地站起身!
青年漆黑的瞳孔剧烈颤抖着:“闻——”
他瞳孔深处清楚地倒映出宽肩窄腰、穿着黑色西装马甲的那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只见闻序站在他侧前方,半张英俊的侧脸上露出带着杀气的狞笑,举起红酒,瓶口朝下一倒!
咕咚咕咚几声闷响,猩红的液体浇了下来,顿时从头到脚淋湿了那人满身!
包厢内空气霎时凝固了。
走廊里的音乐声仿佛从另一个次元传来,屋内却鸦雀无声,瞿清许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愈发加快的心跳。
连被浇了一脑袋红酒的杨社长都惊呆了,抹了把脸,看闻序的眼神像在看疯子:“你,你疯了?!经理在哪,快把他叫来!!”
他说着就要起身,忽然一只铁钳般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钉死在沙发上。年轻人顶着湿漉漉的流着酒液的头发惊恐地抬头,看见闻序顺手拿过香槟塔上的一个高脚杯,往无人的角落随手一泼,而后将杯子狠狠向茶几上一砸!
啪!!
高脚杯顿时四分五裂,在众人的尖叫声中,闻序拾起玻璃碎片,挡在震惊地注视着自己的瞿清许身前,将锋利的碎片抵住早就醒了酒的人的咽喉。
“赠的酒送到了。”闻序低沉地笑道,“我看还是客人自己来给大家唱一首郎情妾意助助兴,您说好不好?”
第55章
半个小时后, 警笛声呼啸着穿破夜色下的街道,停在一家KTV店门前。
大厅内,某个落汤鸡一般的学生正捂着脖颈, 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大哭大叫:
“了不得了,KTV的服务生要杀人了!我这一身衣服好几千块钱,他说浇就浇, 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年轻人气得涨红了脸,可若是此刻他挪开手, 连瞎子都看得出他下巴和脖子上全部完好无损, 皮都没有破一块,倒是有几个被自己过度用力掐出来的红印子瞅着怪唬人。
见他疯成这样, KTV的员工不敢上前,同伴的一群大学生也不敢先走, 面面相觑, 又只得硬着头皮围上来安抚:
“学长,消消气……”
“杨社长,算了吧,就当那服务生是精神病, 让他赔钱就好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姓杨的青年自认在众人面前跌了份儿, 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肯动弹一步, 死活赖在前台不走。
终于,一个身影从包围圈外拨开人群,挤到最中间:
“杨东学长。”
被唤了全名的青年怔了怔, 回过头:“瞿清许?你刚去哪儿了?”
“咱们这儿闹到警察都来了,我去给我父母打个电话保平安, 让他们别担心。”
瞿清许说着,看见杨东的脸上因为提到自己的父母而露出一瞬的不自然,面无表情,“学长,警察马上就要进屋了,如果把咱们都带回去录口供,这么多人恐怕一整晚都弄不完。马上就到了毕业季,学长的论文和工作都有着落没有?要是耽误了大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东登时脸色发青:
“需要用这么久?我明天上午还有一个顾氏医疗的面试呢!”
瞿清许遗憾地叹了口气:“是啊,毕竟是学长你打电话报的警,除了你本人谁也不能撤回啊。不过既然今天大家都来了,只要学长需要,我们可以陪——”
“不行不行,我可不要在警察局待上一整宿!”杨东急得摆手,甚至忘了捂着脖子装受伤,“可那小畜生怎么办?他倒了我一脑袋酒,打伤了人就跑了,难道我还得忍气吞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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