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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日,赶在兑奖之前,白币正式发行。
神宗甚至为此特意改元永泰,新币也正式得名“永泰通宝”。
币制仿自北宋,颜色银白,光润规整,文字精美。
官方称其使用的是最为先进的铸造技术,极难仿制造假,又因其是在白银基础上改造而来,所以民间又称它为改良版银钱。
至于用的什么黑科技,含银量多少,那就只有神宗自个儿知道了。
为了进一步提升新币公信力,神宗诏告天下,明令各地官府、钱局务必畅通宝钞与白币,白币与铜钱的通兑,不得私下设置门槛。
张庆把住时机,第一时间将手上积压的购彩宝钞,悉数置换为白币。
部分白币作为彩票奖金,兑换给彩民;结余部分,又少量多次、明里暗里,逐一兑成最为实用的铜币与金银。
等三个月后新年伊始,户部财政不堪重负,各地故态重萌又相继设置白币通兑门槛时,反正顾劳斯是早就脱手了。
刨去兑换出去的奖金,第一期闱彩净利润五百万两。
同同期国债超额发行的三千万两比较起来,这点收益似乎不足为道,但若是两京十三省都行动起来呢?
一纸密折详尽给神宗算了笔账。
若是这笔款项能稳定成为财政收入,那么一年朝廷打底增收或可亿两不止。
这笔钱不仅能解治水之急,更可用于农田水利提升、良种良法推进、赈灾应急等诸多事宜,只要举国保收稳了,民富则国强,不出几年,国库必定扭亏为盈,届时何愁没钱?
递折子的显然摸透神宗喜好。
一纸设想写得是激情澎湃,神宗阅毕,似乎连年丰收吉庆、源源不断的课税已然进了腰包。
不久,就有一道圣旨南下。
不仅张家在外任推官数年的长子奉诏回京,迁户部主事,还特设民生部,复征张老尚书总理国债与公益彩票发行等一应事务。
沉寂数年的张家自是抓紧机遇,愈发卖力起来。
小张经营的闱彩中心,更是风生水起。
甚至不用顾悄提点,为进一步提升闱彩的影响力,十月底他还特别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头奖兑换仪式。
张庆虽纨绔,但负责前端玩法设计和营销策略极其对口。
而后续的奖金兑换乃至经营账目,自有他算盘打一生的老父亲,动用人脉替他物色好靠谱会计,仔细打理,不曾出过纰漏。
即便中途解元更易、安庆府独占黄榜三分,连连爆冷令大盘两次崩盘,多数人未能如愿回本,但有他长袖善舞、忽悠有方,总体也没闹出乱子。
这场兑奖仪式,就是他安抚亏本彩民、提振购彩信心的重要手段。
金陵各处闹市,都贴上硕大的红字喜报,上书“热烈祝贺我中心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彩民中一等奖三百注,金额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谁看谁不迷糊?
这广告明晃晃就是在勾引着劳苦大众:
来呀,再来一注呀,下一个幸运儿怎么就不能是你呢?
托张庆的福,小猪三十万两横财,总算保住了。
也是托张庆的福,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彩民一夜暴富的消息,传遍了南直隶。
无数好事的,抻长脖子等着看大彩花落谁家。
坊间也流出谣传,黑赌坊扬言只要这人现身,他们就立马出动劫奖。
可怜小猪,闻讯死活不敢再露这个面。
可这领奖不领奖,哪是他做得了主的?
顾劳斯带着阎王,笑眯眯递过去一个油纸袋,上挖两窟窿,“别方,蒙面领奖也是可以的嘛!”
朱有才敢怒不敢言,认命抖抖嗖嗖登了台。
三十万白币兑现,要用车拉。
按流程,小猪还得带着这十车白币打马游街。
秋日风大,途中一个风猛,他蒙头的纸袋不慎被风卷走。
瞬间小猪与街边老百姓,大眼瞪上小眼。
新科举人+腰缠万贯+长得不赖+正经官二代,数重buff叠加,人群中一阵惊呼后,窃窃私语不断!
“这……头奖是他,好生黑幕。”
“啧,懂得都懂,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眼见着闱彩口碑急转直下。
马上小猪急得满头大汗。
领奖时他都憋着不发一言,这时候突然耿直脖子暴喝一声。
“劳资可是凭实力买中!齐云山牛灵台的关门弟子,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众人:……这鬼话,我是信呢?还是信呢?还是信呢?
顾劳斯也一头黑线:这要是搁现代,小猪的编制高低要夭折在政审环节!
不知道体制内不能搞封建迷信嘛!
这时,张庆一声铜锣吸引走大家目光。
“铛铛铛,朱公子身体力行,告诉我们买彩票是门技术活,拼的不是运气是努力!
买彩如科考,努力钻研、精益求精,总会有中的一天!这场没中还有下场——
近日,闱彩中心将与滁州太仆寺合作,在城外举办马赛三场。
相马如相人,马彩首奖,亦是千两!二十文改变人生,你还在犹豫什么!……”
太祖时期就设有多处太仆寺专饲战马。
冷兵器时代,马就相当于现代的装甲车、冲锋车,数量和质量直接决定一国的国防实力。
这也是苏训的征边贸易论能得神宗赏识的另一重原因,他需要凭借和平贸易尽可能的储备马匹等战略物资。
可惜人西域小国和鞑靼们都闷坏,不约而同做了手脚搞垄断。
大宁虽引了种,但马匹繁育至今未能实现技术攻关,举国战马主要还是依赖向西域诸国进口。
所以这马赛挣的钱,自然用于太仆寺战马选育。
于是,顶着三十万两的洗脑特效,外加爱国的热血,不少手头略有余裕的富农、小资又头昏脑热,试水小买了n注马彩。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资深彩民。
毕竟口袋宽裕,民族情结又重,要支持的事情别说还挺多的。
一场领奖宾主尽欢,哭得只有一个小猪。
不小心露了脸,他总觉得身后无端生出无数只偷窥的眼。
拉着十几车现钱无处安放的小猪,失眠几个日夜,终于找到顾悄,表示愿将彩票所得悉数捐给南直灾后重建。
顾劳斯笑眯眯合上嫁妆清单,抬手题下四个大字。
——道法神通,有求必应。
“来,知更,去扯一面锦旗,拉一个仪仗队,务必裱起来,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给朱举人家里送去!”
朱庭樟咬牙:去你的道法神通!
“就知道抠搜如你,定会想方设法搜刮我的民脂民膏……”
“非也非也,中举之后,你就不再是民。”
顾劳斯摇了摇食指,“我要真是搜刮,也是盘剥贪官污吏。”
小猪掉头就走,他是何必在这自取其辱?!
钱场失意,他情场却突然得意起来。
要说中举之外,最令他开心的事,就是常年在南直婚恋市场滞销的他,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春天。
他自小丧父,母族顾家又失势,在朱家并不受重视。
门当户对的人家,瞧不上他孤儿寡母,门第低些的人家,看不上他微薄的家底,再差些的人家,他母亲又相不上,是以他二十二岁了,还不曾说定人家。
可黄榜那日之后,几天内媒人差点踏破朱大人家门槛。
伯母也曾把姑娘画像拿来问他,他红着脸抓着头,嗯嗯啊啊没个主意。
实在是画像都太写意,他看哪一个都抽象,甚至还没汪惊蛰那疯婆子耐看。
伯母摇头,“你且慢慢相看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要依我与你伯父意思,咱们不如一鼓作气,会试继续搏一搏再相看才是正经,届时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言外之意,就是进士还会遇着更好的。
饼画得太大,朱庭樟抱着一摞画像晕晕乎乎回到不惑楼,不慎与汪惊蛰撞在一处。
美人图散了一地。
汪惊蛰一见,就明白怎么回事,不由冷笑一声,“啧,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这才中举就恨不得娶……Emmm让我数数,一二三四五,啧啧,这一下子是要娶八个?多少有些急功近利吧?”
她毫不避讳将人上下扫视一遍。
“瞧你这耳垂薄小、眼肚乌黑的样子,八个当真受得住?好男儿有这精力,还是志在四方得好,保命又养身呀。”
朱庭樟臊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钻地板缝。
“你这疯婆子,还没出阁懂得倒不少,可见平日里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我呸!”
他匆忙捡起画像,愤然回房。
靠着门冷静一瞬,他望着怀里画像,突然觉得好生没劲。
是呀,无人问津时,他只想功名在身,再得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此生便再无遗憾。
但这会真的什么都有了,他又觉索然无味起来。
他的一生,当真要这样碌碌而过?
补一个差不多的官职,娶一个差不多的姑娘,生几个差不多的孩子……
或许遇到顾悄之前,这些都没有问题。
可安庆治水一行之后,他突然不甘起来。
看到顾悄,看到治水的那些人,他才意识到,原来天灾跟前,一个人能做的有很多。
他明明也可以做得更多。
而不是就这样甘于平凡。
捐那三十万,怕被歹人劫掠只是藉口。
他早就知道,乡试第一日几个学生差点被绑票,伯父早就带着府兵,借机将南直黑赌坊抄的抄、抓的抓,剩下的些许早已不成气候。
可他还是装作畏缩模样,将钱送了出去。
此举初心,不过是想为安庆时一无是处的自己,稍稍做些补救而已。
幼时病床前,父亲的话依稀在耳。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建功立业,岂能苟安一世?
想着想着,他将画像放到桌上,突然打定主意。
他要继续会试,哪怕连带赶路,只剩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他也想一试。
与他有着相同心路历程的,还有原疏。
他中举的消息,很快传回徽州。
那个为了一千五百两,一度恨不得与他撇清关系的叔父一家,突然找上了原秾。
吵着叫原秾还他大侄子。
甚至为了抢人,不遗余力抹黑原秾,坚称是这个侄女偷偷带走了大哥唯一的儿子,还将他卖给了湖州富商。
一对泼皮日日堵门,闹得实在糟心。
原秾无法,只得随夫君一同外出经商避祸。
眼见着咬不住原秾,原家夫妇又将主意打到了十二房。
休宁无人,只一个琥珀守家。这姑娘可不好惹,主家拉不下脸跟泼皮计较,她可不怕,拎着大扫帚就将人打了出去。
还是来几回,打几回那种。
眼见着休宁讨不到好,他们又追到金陵。
只是他们这头往金陵跑着,却不知原疏正随船陪着顾悄回乡清点嫁妆。
阴差阳错,倒省了一桩恶心官司。
自打原秾来信说了经过,又嘱咐原疏务必小心,原疏就愈发坚定了会试的决心。
这贪得无厌的叔父一家,不亲自下他们大狱,简直对不住他读的圣贤书。
小伙伴的这些转变,顾劳斯可管不上。
他忙得像个陀螺,不仅要金屋藏娇,还得应付各路应酬。
放榜后头三天,按例是吃喝宴请。
第一天鹿鸣宴,主考官要宴请内外帘官并新科举人,因宴上要歌《诗经》中《鹿鸣》篇,故称之。
第二天新举人要办谢师宴,带上封红、礼物,酬谢恩师。
第三天举子间互酬,有同年互贺的,也有中榜宴请落榜分沾喜气以示关怀的。
咳,不巧这三场,全是顾劳斯的席。
第一日鹿鸣。
唐宋时原是所有帘官举人都要参加的庆功宴。
可举业日益发达,帘官、举人数量日益膨胀,再想全员参加、见者有份,不切实际。
所以渐渐沦为一种交际应酬,帘官取各地正职,好与中央大员混个面熟;举子只取前二十,认个座师为将来铺路。
但今科显然连应酬都算不上,只能叫应付。
座师柳巍,咳,命里带煞,不宜攀结。
副主考高邑,自打钦点小倌卷后,就此一蹶不振,只顾闷头喝酒。
其他官员哪还敢放肆?氛围可以说极其沉闷。
举人们一首鹿鸣,差点都唱成薤露。
但要说谁最难过,那必然是安庆府寒酸二人组。
旁的新举人,无不落落大方按流程走着节目单,个个出口成章,那赋得某某之流的应制小诗,即便博不到座师首肯,也能换几个同考暗自点头。
唯有这二人,如闯进凤凰群里的小土鸡儿。
即便换了最好的一身衣裳,可也改变不了寒酸气质。
泰王的出现,更是叫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心态,原地点燃爆炸的引线。
泰王可是乡试皇帝亲点的暗查组,自然在鹿鸣的受邀之列。他一贯好热闹,硬拉着顾劳斯蹭饭,美其名曰:“走,皇叔公带你瞧乐子去!”
顾劳斯想想,跟着去了。
自打昨夜大被同眠,主动消火还惨遭某人拒绝,家里他反正是没脸呆不下去。
宴上他环顾一周,好样的,一半都是熟人……
刨去他的几位种子选手,就数安庆府的时勇和小林两怂货最打眼。
尤其当眼高于顶的柳巍,突然趋步到门前相迎,场上一众大小官员更是齐齐起身行礼。
异口同声的一声“泰王大驾,有失远迎!”叫二人差点翘翻了冷板凳。
小林瑟缩一抖,碰洒了手边酒壶。
泰……泰王?
这个阴郁插班生,总是混迹在吊车尾序列的差生,竟是泰王?
他们……他们之前可没少冷暴力他……
暗里更没少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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