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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斜阳边鹤

时间:2024-11-28 18:13:06  作者:斜阳边鹤
  他冷下脸,“既然御史与我云泥有别,某再死乞白赖也是自取其辱,不如就此别过。”
  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李越向来行踪诡秘,亦有几分莫测的实力。
  向来是他缠着苏训,这时负气离去,还真叫苏训无处可寻。
  青年怔愣片刻后,倏忽又释然。
  这人总归是要死的,今日既已了断,日后兵戎相见倒也省了一番挣扎……
  二月初九,仲春惊蛰日。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可京都却还在飘着小雪。
  寅时四刻,棘闱才开场。
  举人们提着灯笼火把,子丑时分就开始候着。
  多数举子心情如雪天一般沉重。
  实在是柳巍任会试主考,这消息太过丧病……
  顾劳斯也从睡梦中被挖起,架到场外充起吉祥物。
  用小林时勇的话说,就是他只管站在场外,都能叫军心大振。
  可怜顾劳斯眼皮都撑不开,临到考场精神状态依然堪忧。
  张延不如张庆会做生意,闱彩整得不温不火,下注的人不多,看热闹的不少。
  还兼顾影偬隔三岔五来打擂找茬。
  不惑楼现阶段又是个赔本的买卖。
  也就考试团几人偶尔出来同其他地方切磋,才能涨涨人气。
  可京都人精明似鬼,会试没放榜,行情没摸透,谁也不肯往外投银子。
  顾劳斯瞅着璎珞报来的账目,看到触目惊心的亏损金额,多少有些心虚冒汗。
  为了冲业绩,小顾不得不撸袖子自己上。
  打着呵欠为他的考试团站台,也是其中一项。
  他拍了拍大侄孙,这次尤其语重心长,“就当为了叔公,这次一定再考个会元回来!”
  朱庭樟听不得这种话,叉腰怒骂,“顾琰之,你个渣男没有心!”
  顾影朝:……
  近日备考事急,顾劳斯又切成顾三身份行走。
  瘦弱昳丽的少年不时出现在不惑楼,或是闱彩中心。
  一双滟滟桃花眼极有辨识度。
  又兼顾家身份敏感,举子里认得他的不少。
  一听这声暴喝,纷纷看了过来。
  “咦,他一个秀才,赶着大早来会试,凑什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吧?南直那群人,可将他奉作恩师……
  这学生考试,恩师送考,也挺合情合理?!”
  顾悄:别以为我听不出话里的暗刺儿。
  自不惑楼开业以来,安庆府众人时常同外省举子切磋。
  每每小胜一筹,就忍不住替顾劳斯吹嘘,“哼,这题我们小夫子点过,那能叫你赢去?”
  对面不以为然,明知故问,“哦,山野村夫也有奇遇,请问师从哪位大儒?”
  大儒?安庆府一哽。
  他们深谙输人不输阵的道理,立马七嘴八舌辩驳起来。
  “大儒有什么了不起?一辈子教一个状元,教一个状元吹一辈子!
  我们这位夫子就不一样了!”
  “正是!他可是文曲转生,教书一等一的好。
  不止乡试第一是他学生,还能给我阖府从吊车尾直教到桂榜!”
  “若不是时运不济,南直乡试解元也定是他!”
  “就是就是!若他来会试,隔壁闱彩哪还有什么悬念。
  大家只管押咱们导师,保管赚得盆满钵满!”
  约是彩虹屁吹得太过,叫真实性大打折扣。
  尤其,这导师还是个弱鸡少年……
  众举子面面相觑:这怕不是遭了骗吧?
  他们无不看冤大头似的看安庆府人。
  乡野村夫,行走在外,竟也不知道长点心!
  这会儿,天还不亮,棘闱外围火光昏黄。
  挤挤搡搡一群老少小子里,就小秀才脸生得最嫩。
  就这,恩师?
  “哈哈,那我岂不是可当祖师爷?”
  一句调侃引得众人大笑。
  周遭人或怀疑或同情的目光齐齐扫射过来。
  会试地域抱团现象严重。
  这么一个小小波动,立马将南直与其他地方区分开来。
  地图炮炸的自然不是南直少数,而是整个南直隶。
  有人看不过眼,出言打抱不平。
  “你们懂什么?他亦是小三元的秀才。
  若不是为了泰王办案放弃入试,怎么会寂寂无名?”
  “就是!要不是他冒险助泰王一臂,陛下怎会知晓我等晋升之路,早已成某些政客揽权的资本?”
  某些政客,自然是指陈愈。
  所谓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是。
  顾劳斯摸了摸下巴。
  感谢泰王水军,在唾弃陈氏的同时,还不忘替他抢救下如履薄冰的名声。
  这番泰王下了手妙棋。
  他以身试法,揭露科场弊端,考生们大都心存感激,连带着对顾悄也青眼三分。
  京都先后审决南直舞弊和钦天监贿考两大要案,举子们也心存幻想,希冀着泰王能亲临这科主考、能揭开柳巍背后的巨大黑幕。
  可惜直到临考,也无人回应他们心声。
  这一科,不知又有几人要折戟沉沙……
  考生们念及此,无不恻然。
  尤其曾沦为某主考“选妃后宫”的某四省。
  “哼,谢归谢,你们倒也不用如此夸大!”
  显然,外乡人依然不信顾劳斯神通,“以他读书年月,在南直或可傲视群雄,但会试一贯是江西、浙江人的天下,还是莫要托大。”
  “小生附议。”另一位抓了抓头。
  “至于授业,即便被奉帝师的那位,也不敢说一科能保弟子拿下半科,这小兄弟再神异,能神异过弟子遍及朝野的那位?”
  云鹤虽亡故数年,甚至连姓名都不许宣之于口,可仕林依旧满是他的传说。
  把这位抬出来,安庆府书生只得偃旗息鼓。
  提及旧人,举子们也静默下来。
  他们不曾经历盛世,却从小听着当年故事长大。
  太祖与云鹤如何一起打天下,又如何文武共治同享天下。
  彼时大宁,建朝不过二十多年,国力却直逼盛唐。
  百家争鸣,各显神通,儒虽为显,也兼收墨法等诸流。
  自上而下,众志成城,只为强国安民。
  高宗武功上虽略逊于太祖,亦不失为一位明主。
  若是再给他三十年……大宁何至于衰落至斯?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
  “呜——呜——”一声号角,打断众人思绪。
  搜检开始,考生们再顾不上当年,鱼贯而入。
  小林和时勇紧张得手心冒汗,捞起顾劳斯的左右手,各击一掌。
  口中还在碎碎念,“夫子护我!”
  悄哥啼笑皆非。
  颇有种现代考前大家拜春哥的荒诞感。
  卯时末刻,军卫锁院。
  柱香后,贡院开左门,一轻骑执密卷扬鞭直奔皇宫方向。
  正是刑部尚书,亲自进题御览。
  同顺天乡试一样,会试三场都有进题制度。
  每场考题拟出后,即叫知贡举官进呈皇帝亲阅。
  此行甚是顺利,神宗淡淡扫了眼题目,并无不满。
  他神色疲倦,一手扶额,又有大太监留仁小心翼翼随侍在侧,替他揉捏太阳穴。
  古稀老人须发早已斑驳,太子出事后愈发衰朽。
  孤灯明堂,形影相吊,竟有种英雄末路、巅峰凄凉的悲恸感。
  “爱卿且去吧,场内外如有异状,卿但行职权,不必事事回禀。”
  高勤深知他脾气。
  说不必事事回禀,便是要他遇事既要当机立断,又不可擅专。
  谢家急流勇退,神宗手中也只剩他这把卷刃的旧刀了。
  高勤苦笑一声,照单全收下这苛刻至极的政令。
  但内心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回程途中,异变突生。
  盛京中轴线,通往贡院的前门大街上,乌压压跪满拦路人。
  冬日天色总蒙着一层灰败之气,如一层散不去的翳。
  高勤急急勒马,原本温顺的马匹却躁动起来,原地转了数圈才安静下来。
  空气里,又是那股腥臭味。
  常年马革裹尸的人再熟悉不过。
  高勤眯着眼睛,望向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膝下,密密麻麻都是血字。
  天空依旧飘着小雪。
  进宫时前门大街清过雪铲过冰,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路面已然又冻了起来。
  那些血书,就这样一笔一画落在石板上,被新雪冰封。
  拦马人不厌其烦,又一遍一遍重新誊上。
  高勤下马,踏上人群中间留出的唯一一条小道。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清癯中年人。
  他似是有痨症,整个胸腔如破旧风箱,连咳带喘,却还是断续而铿锵地念着所书之冤。
  “草民南直休宁顾云恩,有冤情要诉!
  大历二十四年会试前,我儿顾影晨受歹人蒙蔽,不仅毕生所学悉遭剽窃,还被反诬谋逆横死家中!歹人化用我儿《山川河岳图》作《大宁北疆图志》,从此青云平步,还请大人替我陈冤!”
  语罢,他哐哐哐磕下三个响头。
  再抬头,殷红血迹蜿蜒而下,染红眼眶,手中高举,正是破碎的《山川河岳图》。
  高勤俯身接过。
  第二位开口的,是个年轻姑娘。
  眼角眉梢,却透着老态,好似看尽人世沧桑。
  “民女南直歙县汪氏,有冤情要诉!
  大历二十四年,家父汪纯赴京会试,与柳巍同科。因撞破柳巍同前锦衣卫指挥使徐乔阴私,被报复至死、家破人亡,至今冤魂长哭、死不瞑目,还请大人还民女公道!”
  汪惊蛰女儿身,磕起头来毫不含糊。
  很快她膝前血书下,就添了一块新鲜印记,好似结状的画押。
  “此事已过去十几年,可恨民女手中并无实证。
  但今日所陈,皆是民女亲眼所见,如有妄语,便以项上首级起誓,叫我不得好死、永堕无间!”
  她攥紧手中木簪,神色中有一股殊死的决绝。
  在后面,是一个干瘪枯槁的老妪。
  她衣裳单薄,怀里搂着一具皑皑白骨,甚是惊悚。
  “民妇湖广华容县人,有冤要诉。
  大历三十年,我儿乡试迟迟未归,一年后府兵才送回他的尸首,一句舞弊绞立决就打发了老妇,可我儿向来得府县教授喜爱,才学是一顶一得好,又何须舞弊?就算真舞弊,缘何府县不见任何判书公文?”
  老妪说完,亦想磕头,被高勤身后兵卫拦住。
  尚书脸色凝重地接过老妪手中泛黄的旧纸。
  上面血迹斑驳。
  依然难掩清新俊逸的字迹。
  “污名不洗,冤情不雪,我儿绝不入土为安。”
  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
  高勤每向前一步,就有一桩新的冤情。
  百步之后,他已然听齐大历二十四年起至大历三十三年,柳巍亲历的、主考的,常科带恩科,共计五场的累累罪迹。
  波及之广,受害人之众,高勤听得都胆寒。
  这案子越深入,高勤越知不可深查。
  大宁正直风雨飘摇的时候,若是彻查此案,柳巍身死事小,动摇神宗本就摇摇欲坠的民心,才是大忌。
  杀贤良、用奸佞,无君德,在君位。
  他都能想象,这事一旦闹起来,民心集聚,神宗费劲心力压下的某些人事,必将甚嚣尘上。
  百姓只会越发想念清明盛世的缔造者,厌恶甚至反抗造成当下局面的上位者。
  或许,还会引起一场不亚于两省规模的民乱。
  可跪在人群尽头的最后一位,偏偏是方徵音。
  一个年节过去,老尚书沧桑不少,鬓角白发再也藏不住。
  他亦向着资历甚至不如他的刑部尚书跪下。
  高勤忙上去搀扶。
  方徵音推开他的手,亦坚持磕了三个头。
  “本官此行,不为自己,只替戍边的老弟徵言进言陈冤。”
  “今科乡试,老夫那不肖侄儿入场即遭人陷害,以至于首场昏迷,无法提笔。
  后两场侄儿心灰意懒,干脆弃考买醉,不想却被歹人掳走,禁锢多时,造成了畏罪潜逃的假象。
  如今小侄重获自由,整日如过街阴鼠,无路鸣冤,老夫只好勉力代劳。”
  他说得情深意切,眸中恳求叫高勤甚至心软一瞬。
  但也只有一瞬。
  他不过是把冰冷的刀,向来不问人情冷暖,只管主人意志。
  立案审查是不会立案审查的。
  他必须尽快疏散苦主,以免引起更大的骚乱。
  尔后,再全权交予陛下圣裁。
  即便要审,也得锦衣卫的私牢。
  是以,他一脸诚恳地为难。
  “方大人,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刑部恐独木难支,还需容后会同三司合审,你看……”
  他话音未落,一道苍老声音打断了他。
  “何必容后?大理寺在此,为民请命,老朽义不容辞。”
  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秦昀秦大理寺卿。
  另一道清越的声音紧跟着应和。
  “柳巍祸乱科场,五省万民歃血,如此民愤昨日可血洗孔庙,来日便可血洗大宁,此事关系社稷国本,岂容耽搁?
  都察院左都御史空悬,想来我这右都御史亦能做主。
  如此三法司已齐,还请高尚书就地审理,以息民愤、以抚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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