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莫大人如何得知此事,大皇兄遇袭一事我记得父皇交由禁军去查,至今尚未有结果,也不知怎么和殿下的事撞在一起。”章文昭说着,还将宁远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头。
宁远回他一个笑。
“此事……”莫昌农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莫大人可有为难?只是此事与殿下多少有些关系,还请莫大人体谅则个。实在不行,莫大人愿意给些提示也是好的。”
“唉……”莫昌农见章文昭态度好,加之他这次能有机会东山再起,也是借了宁远出事这一时机,思来想去决定提醒一句,“荆江王不知走到哪里了,这时节江南梅雨季已过,路当是好走。”
忽然提起一件不相干的事,那荆江王,原本的七皇子宁令佶,早在十月初就已出发去封地,当时也算风光离开,只是京城多忘事,才短短半月,便没人记得这一茬了。
“荆江地势平坦,七皇弟当是自在。”章文昭附和一句。
“时候不早了,下官还要去请示圣上,就不久留了,若是案子有进展,下官定然及时派人来报。”莫昌农行礼告辞。
二人没拦着他,派宝莲将人恭敬送出华阳宫。
等人走了,宁远与章文昭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些计较。
莫昌农真正要提醒他们的,是“宁令佶”这个人,之后那些只是为了不让这话题显得太突兀,加上的修饰之言。
宁令佶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这就要说起他是怎么被封为荆江王远去封地的。
是怎么呢,是宁长启狗急跳墙,在碎尸案被揭破时,陷害宁令佶,使得宁令佶也被晟景帝不喜,被迁怒。
宁令佶所代表的,是皇储之争。
“莫昌农的意思,静妃便是第二个宁令佶?”这会儿没有别人在场,章文昭便少了些敬称,直唿皇子名讳。
“不止如此,我记得当时我们分析过,静妃想与我们合谋于半路行刺大皇兄,我们拒绝后,她定会找其他人合作,最有可能便是五皇弟或六皇弟。”
“便暂且当是静妃找了五皇子,五皇子与静妃在一条船上,静妃出事他未必能全身而退。惹急了静妃将他一并抖露出来,没有好下场。加之莫昌农的话,更有可能另一位皇子,假定是六皇子……”
宁远接着章文昭的话继续道:“假定是六皇弟,一定是六皇弟察觉或是知道静妃与五皇弟的谋划,正好眼下闹刺客闹得凶,他发现是个钻空子的好机会,便放出静妃行刺大皇兄的消息。
莫大人这刑部尚书也不是白捡的官,想来多少掌握了线索,甚至很可能连这三人的关系也大致猜得到,他顺着查,总能查到五皇弟身上。六皇弟不是在针对静妃,而是要借机除去五皇弟。”
所以宁令佶与静妃的相似之处,只是同样被牵连,是皇储之争的牺牲品,但宁令佶于碎尸案是无辜的,而静妃在行刺宁高觉一事中并不无辜。
“幸而我们并未答应与静妃同谋。”章文昭笑道。
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讲,如真是他们与静妃同谋,这件事反而不一定会被人揭发。
因为有人是要利用此事对付皇子,没有皇子参与,无利可图,他们也懒得计较这事儿,还会暗自给他们鼓劲儿,希望他们成功除掉宁高觉,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就不知静妃当时究竟和哪一位皇子合作,不过他定然坐不住要出来做些补救,我们且等着看好戏。这几日住在宫里,倒不必等到事情了结才有所耳闻。”章文昭颇为闲适。
*
出了静妃这档子事,宫里的重心也偏移到那里去,虽然华阳宫被重重保护的现状没变,但也不像刚开始那般严格,任何人出入都要有侍卫跟着。
像是章文昭要独自离开,吩咐一句侍卫不必随行,也就没人跟着他了。
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章文昭给出的理由,是他要离开皇宫一趟回公主府去拿些东西来,而非离开华阳宫在宫里其他地方做些什么。
自宁远出宫建府已有三年多,他在宫里留下的生活痕迹几乎消失了,因而在宫里住着不方便也是情有可原。用这借口章文昭顺利离开,避开旁人,找到了柴永烈,只是宁远不能一道随行了。
虞国禁军是个统称,主要负责守卫皇城即长京城的安危。这其中又有细分,分出一部分精锐作为专门守卫皇宫大内的侍卫,一部分精锐中的精锐作为御前侍卫专司皇帝安危。
这其中又有一些交叉复杂的制度。
例如大内侍卫出自禁军也不全出自禁军,还有一部分乃是世家子弟中武艺佼佼者,是不经过禁军选拔的。而这类人,往往一上来便是个小官儿,至少是侍卫长,有一定权力。
此外,禁军与侍卫之间有区分也有重叠,侍卫并非一成不变,既然能从禁军中选取,也能回到禁军中。
这期中种种复杂流程不提,结果便是类似一种轮换制度,一段时间侍卫便要回禁军再受训,重新接受考核选拔,选新一批人成为侍卫。
当时宁高觉把蛊虫放入蒋明体内,一方面可能是想控制禁军,另一方面,未必没有如果蒋明成为大内侍卫,他也能多一番谋划的考量在。
同样的情况在禁军中也有,像柴永烈虽为禁军,却不是那种招募服兵役者招上来的,他也是世家子弟,虽家世不够显赫,但与平民到底有区别,也是因此,他才能与章忠堂有所接触。
禁军营在皇宫外长京城内,但出了刺客后,大量侍卫被集中调配负责各宫安危,皇宫的日常巡逻等人手便捉襟见肘,柴永烈那一支禁军便被临时增派来保卫皇宫。
因此,章文昭与宁远才会在宫里却想着怎么与柴永烈见上一面,因为此刻柴永烈也在宫内。
这倒是更好了,对章文昭而言。如果要去禁军营找柴永烈,人多眼杂,难免被有心人留意,说不准日后就会传出他与柴统领勾结等消息,被他人利用迫害。
这会儿,章文昭大摇大摆找上柴永烈,当着许多人的面,对柴永烈道:“早听闻柴统领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第166章 见柴永烈
此时柴永烈还不怎么认识章文昭,只知道对方是驸马,是章忠堂的孙子,却是从未有过接触,因而面对章文昭突如其来的热情,甚至还带着防备。
“驸马过奖了,末将愧不敢当。”柴永烈没多余表情,不卑不亢不远不近客气回了一句。
这二人的表现落在别人眼里,是怎么也不会觉得他们有私交了。章文昭甚是满意,将戏继续演下去。
“柴统领何必自谦,若非如此,父皇怎会在这等风雨欲来的时候,将重任交于柴统领呢。”章文昭说的重任,便指临时被派来保卫皇宫一事。
“驸马有话不妨直说。”柴永烈微微蹙了蹙眉。
章文昭的话听上去总不觉像是什么好话,倒好似在嘲讽他能得到重任一般,令人不大舒服。
“啊,柴统领误会了,我并无恶意,今日来只是想……咳,是这样。”章文昭看出自己被误会,忙解释起来。
他凑近了几步,在柴永烈耳边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在宫里住着不大方便,我要回公主府去为他取些常用之物来,这不是殿下前脚才遭了刺客,我怕……”
这便很明了了,柴永烈恍然:“传闻驸马与康平公主殿下甚是恩爱,今日一见竟比传闻更甚,当真令人羡慕。”
“见笑了。”章文昭将话挑明,“我实在不放心殿下,虽说华阳宫已被保护着,我还是希望柴统领能替我多照顾一二,来日必有重谢。”
“这本就是末将的职责,何须谢,重谢请恕末将不敢从。但事关殿下安危,既然驸马特意叮嘱,末将定会带人加强防范,还请驸马放心。”柴永烈婉拒了章文昭的所谓重谢。
这并非做给别人看的,柴永烈眼神清冽明亮,毫无做戏的成分。他刚正却懂变通,才能做到如今的统领之职,但有些事若非迫不得已,他还抱有自己的坚守。
“有柴统领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是我不该以俗物污了柴统领清名,不如这样,改日我请统领吃茶如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言为定。”章文昭似是心血来潮,伸出手要与柴永烈击掌为约,“柴统领可不能骗我啊,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殿下。”
柴永烈心思一动,手掌与章文昭的相接,便感觉到手心里多了个硌手的小物件,由章文昭的指缝转移到了他的指缝间。
二人不动声色,皆装作无事发生。
待章文昭走后,就有人忍不住凑上来,“头儿,章家这位驸马,是把康平公主当眼珠子了吧。真要这么担心,别去不就得了,他身边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非得亲自跑一趟,还费劲跑来叮嘱咱们做事。”
“你懂什么,公主哪有不娇蛮的。”柴永烈淡淡道,“她受了惊吓又被这般宠爱,一时任性非要驸马亲自去,难道驸马敢不去?”
“说的也是,我听说上个月下大雨,和嘉公主养的花被夜雨打断了一枝,第二天养花的太监就被拉去好一顿毒打。”
“你还听说过这种事?”
“那当然,宫里的事”有趣”着呢。”
“诶那这般说,康平公主还算不错?”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驸马不是好当的,你瞧瞧章家驸马这奴样儿,表面再风光,公主一句话他就不得不从。”
“万一他们是真的感情好呢。”
“你还真信?感情好能放着下人不用,让驸马亲自干跑腿的活儿?”
“行了,在宫里也敢乱嚼舌根,别人的事我劝你们都少打听,出了事可别怪我不保你们。”柴永烈眼见差不多了,便拿出统领的架势来,在就近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巡逻。”
被踹的人一个趔趄,嘻嘻哈哈捂着屁股跑开几步,招唿着其他人一块走,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恢复整肃的仪态。
柴永烈故意落后他们几步,将指缝间叠成硬块的字条翻出来,展开,上面寥寥数字——唯见江心秋月白。
柴永烈的眼神微变,将这字条吃进嘴里咽下去,追上其他人装作无事发生。
*
秋,月光撒在长京河的河面上,宛如玉盘。
作为长京城穿城而过的河流,长京河承载了长京的历史,贯穿了长京百姓的衣食住行。
在这条河上,最着名的要属夜景。
到了夜晚,河面上的画舫便会燃起烛火,在各色窗纸灯笼纸的映照下,河水便被映照得如梦如幻。
在这梦幻之中,还要飘来画舫上的莺歌燕舞,丝竹管弦之声。
走在河边,没有人能忽略这动静,也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浮想联翩。
很幸运,柴永烈作为世家子弟,有机会出现在画舫上,而不是只能在河边可望不可即。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柴永烈武艺高强文采也不差,一表人才又不是寻常酒池肉林的纨绔,画舫上的姑娘们都对他多几分心悦。
在这众多姑娘中,便有一位女子与柴永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毫无意外地成了一对有情人。
柴永烈答应会替女子赎身并娶她,他甚至已经告诉了家中长辈这位女子的存在。
他原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礼法,是家中长辈的百般阻挠与不接受。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与家中长辈相抗争的时候,他的女子却在画舫上被别人看中,强迫她,虐待她……
等柴永烈被长辈教训又勉强养好伤偷跑出来见女子时,却只得到了女子被虐身亡已然香消玉殒的噩耗。
愤怒的柴永烈找到该死的畜生狠狠教训一顿,盛怒之下失手将人溺毙在长京河里。
那天是秋夜,清冷月光见证了他的罪行。可他不后悔,他的女子难道就该死吗?
可是来画舫的哪个没有背景,明知女子是他的人还敢强抢,又怎会是毫无底气?
柴永烈看着背朝上泡在河水中的纨绔,他的衣裳像是月亮的倒影,被水流冲起一小块鼓出水面,白色的衣裳。
说不怕是假的,柴永烈那时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女子报仇,否则那畜生纨绔定会凭借家世背景逃脱刑罚。可此事一旦被人发现,对方家里纠缠起来,柴永烈连累的便是整个柴家。
便是那时候,柴永烈遇上了章忠堂,这件事才成为了一个秘密。
就连章文昭,其实也不知章忠堂写给柴永烈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挑出手书中最隐晦的这一句,最能证明他来意的这一句。他不懂这一句里的秘密,柴永烈定然会懂,会信。
过往的回忆被迫翻出,现在柴永烈已经有了家室,但有些事永远也无法磨灭,柴永烈报了仇,却也要为此背负终身的枷锁。
他从回忆里抽身,没叫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带着人多去华阳宫巡逻了两圈,到晚上时,在华阳宫外遇见为宁远取东西回来的章文昭。
“柴统领?真是多谢多谢。”章文昭看到柴永烈很是高兴,“不如柴统领进来坐坐?这时辰,该换岗了吧。”
“是该换岗了。”柴永烈露出不愿与章文昭多接触的抗拒神色,“若是末将进来讨口茶水,驸马要请末将吃茶一事……”
“不为难,柴统领想今日便将这吃茶机会用去,自是可以的。”
“那好吧。”柴永烈这才缓和了神色。
他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回去,只留下与他走得近的一人作为陪同实则为见证,而后与章文昭进了丽妃院里。
看到章文昭带着柴永烈回来,丽妃与宁远还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在章文昭解释过后,才放松下来。
她们颇给章文昭面子,也是看在柴永烈辛苦护卫的份上,因而这顿茶众人笑脸相迎。
丽妃自不可能坐在这里当陪客,客气几句就回了屋,宁远一直陪着章文昭,只是过了不久便哈欠连连,被章文昭送回了屋先睡下。
一时小厅里只剩下章文昭、柴永烈与柴永烈带来的王勐,共三人。
章文昭便提议不如喝酒,柴永烈起先犹豫,架不住章文昭热情劝说。
宫里的酒,娘娘的酒,自然是比一般他们能喝到的酒品质更好。柴永烈起了些心思,而王勐看出柴永烈意动,自己也是嘴馋,便跟着劝了一句。
100/105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