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细细观察对方,见章文昭笑意盈盈胸有成竹,若不是这人方才就在自己怀里寻求安慰,宁远几乎怀疑那个要疯的章文昭是他的错觉。
“殿下身体怎么样了?”章文昭没急着解释,先关心起宁远的头疾。他在等王福复命的这几个时辰,一直就坐在这里,锦绣熬好了药是直接端去给宁远,不必特地来禀报他,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宁远回了一个笑。
“那便好。今日是我失态了,但殿下不必忧心,什么事该做、能做,我心中有数。”
章文昭稍一组织语言,说起自己的计划。
“不知殿下对七皇子印象如何,据我所知,他并非能沉住气的人,当日杀了翠丽,他就该来找我们才是。我猜是二皇兄给了他什么指示,才叫他耐得下性子。殿下的几位兄弟中,属七皇子最好懂,而二皇兄的短处十分显眼,以他二人开刀最容易成功。”
说着七皇子宁令佶,却处处都扯上二皇子,短短几句话,不难听出这两位皇子间的联系与从属。这些宁远自然知道,但章文昭所知不比他少,着实令他惊讶。同时,说这些,也是章文昭展现给他的诚意。
宁远颔首,示意章文昭继续。
“不过我先前也说了,府上还是一团乱,总要先安定府内才好放开手脚。所以今日之事只是寻个契机,引子留着,叫他自己露出破绽,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到来便可。”
章文昭甚至开始畅想起,自己如何惹得七皇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最终头脑一热出了昏招被他抓住把柄。
“静妃娘娘那里,同样是试探。今日王福带回来一句话,”本宫只有一个女儿”。”
章文昭点到为止,宁远想起宫中的旧闻,心中一惊。只是没想到,章文昭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他也是无意中从母妃那里听来的,当年那些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活着的了。
所以,章文昭是从哪里知道的?是……章忠堂?
“殿下猜得对。”章文昭看出宁远所想,随即便解释道。这些本不该他知道的事他却知道了,自然是因为上一世。但不能说的,推给阿翁是个绝好的理由。
同样点到为止,这话不能说多了,章文昭铺垫许久,说起后果。
“其实这些事应当已经传到了父皇那里,我是该韬光养晦,可我先前风光无限,性子又非软弱之人,太过藏锋亦是不妥,总要适当闹一闹,展示我这状元郎的手腕,才能叫人信服啊。”章文昭苦笑。
宁远也掩去了所有表情。
“这下殿下可安心了?”
“。”
谈心到此为止,章文昭起身,扶着宁远离开青松斋。在人前,二人又是一副夫妻恩爱的场景。不需要避人的部分,便可边走边谈。
于是章文昭说起明日章婵要来府上送点心,要是嫌她吵可以不见面,送了点心就打发她回去。
宁远念在章婵一番辛苦,要章文昭将人留下来用晚膳。
他们又说起离巧手节不远了,希望宁远快快好起来。
说着说着,章文昭想起了还在牡丹亭客房里的李卓,安顿了宁远,匆匆忙忙去看这位友人酒醒了没。
阿宝忐忑地等在宁远房内,见章文昭没进屋便匆忙走了,拍着胸脯舒了好大一口气。
少爷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屋内,没进来,没提他,便是不计较他这次的自作主张了。果然他没赌错,殿下就是少爷的灵丹妙药,躲在殿下屋里这决定,实在是太明智了!
宁远进屋时就对上阿宝正沾沾自喜的模样,被这活宝少年逗得笑出了声。
那边章文昭到牡丹亭,撞上同样急匆匆从里面出来的李卓。
一见面,李卓先开口:“重明兄,听闻殿下病了,可要紧?怎么突然就病了,之前还好好的。”
“莲泽兄不必担心,殿下只是不胜酒力犯了头疾。怪我之前不知道殿下不能饮酒,才致如此。”
“这可实在是罪过,不行,我得当面同殿下赔罪。”
“不用不用,此事殿下既没主动说,自然不会怪罪你。他这会儿才歇下,知道我要来找你,都吩咐过我了。莲泽兄不必介怀。”
“那便好。”李卓安心了。听出宁远无意再见他,他也不是不懂礼数,没有再提看望一事。想着天色不早,是时候该告辞了。
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章文昭看出他的心思,赶在他之前提起另一事。
这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但却可能连累李卓。尤其李卓登门拜访,在外人眼里,无论如何和康平公主府脱不开干系了,章文昭怕因为此事,影响李卓的任职。
但李卓反而不悦,直说他自愿来,便是真心与章文昭做朋友,他心如此,要是会在意这些,早在宫里意外遇见时,就该避嫌。
章文昭知道李卓为人,但有些话总要说出来表明态度,如今他二人把话说开,心中明镜敞亮,往后关系不变,更不怕有人用此事挑破离间了。
这回李卓要走,章文昭亲自将他送出公主府。
君子之交淡如水,章文昭知晓未来之事,若无意外,李卓的任命几日后就会下来,接着是走马上任,今日的宴席,既是欢迎也是送别,下一次再这样坐下来把酒言欢,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莲泽兄,保重。”
“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章文昭目送李卓的身影混入人群,渐渐分辨不出了。
第52章 巧妙立威
府里的事态发展飞快,前脚下人们还在传公主怒闯青松斋,质问驸马自作主张一手遮天,不将她放在眼里,后脚二人就和好如初蜜里调油,说起过几日出游的计划。
驸马变脸跟变天似的,比翻书还快。这不,后脚的蜜里调油还没传开,眼见驸马笑脸出门,眨眼,驸马阴沉着脸回来,活像是被人欠了好多银子拒不归还。
难道驸马对朋友也喜怒无常?还是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实际根本没将李卓视为朋友?
但很快,他们这些推测就被推翻,驸马一声令下,在宫里转了一圈又被退回来的李文,就被从柴房里提了出来。
还是当时驸马召集全府下人的那个院子那个凉亭,那一次是驸马带回来四个人,之后他们在府里处处被压一头,行事受到很大限制。今天,就不知道驸马要如何处置李文。是当着他们的面再重现一次翠丽的下场,以示自己的强硬手段?
所谓物极必反,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只会这一种强压手段,实在是无趣。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日日提心吊胆在主子身边伺候过来的。宫里折磨人的手段多,生不如死的时候更多,死亡的阴影,最终会失去威慑,他们不信驸马真能把府里的下人全杀了。
章文昭将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仍旧沉着脸,但收回目光只定在李文身上。
李文此时跪坐在地上表情平静,像是认命之后的放弃,就连他自己也认定了,今日难逃一死。
“李文,你可知错了?”章文昭开口,唤醒呆滞的李文。
李文迟缓地看过来,对上章文昭的目光,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很快又沮丧。
“怎么不说话?是怕本驸马杀了你?”
听闻此言,李文终是精神了些,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生机,抖抖嘴皮颤声道:“回驸马,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以下犯上,不该忘了规矩,求驸马开恩!”
“求我做什么。”
“额……求、求?求殿下饶命!”李文灵光一闪,回想起了在柴房时听到门外下人们的闲话,说公主发了火,衣服都没穿好就怒气冲冲就跑去找驸马算账。
“求殿下饶命!”这次没被章文昭反驳,李文见自己果然赌对了,忙再次向宁远求情。
章文昭也看向宁远,宁远点头,他才再次发话:“殿下仁慈,死罪可免。”
李文眼里的光彻底恢复了,“谢殿下!”
“但以下犯上乃是大忌,今日你不把本驸马的贴身小厮放在眼里,日后是不是还敢不将本驸马、甚至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以后若敢再犯,定不轻饶!”章文昭这话,是说给全府的下人听。
随后他语气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念你在府中是初犯,便杖责二十,你可有异议?”
“没有!小的甘愿受罚。”
“殿下,这样处置可否?”
宁远颔首。
且不管李文如何,二人间这一来一往,坐实了先前的传闻,看来公主发怒找驸马算账之事无半分虚假,也不知公主是怎么做的,能让驸马这么快就识时务,自觉俯首称臣。
该说不说,驸马没进府之前,他们这些下人在公主府的日子别提多舒服,公主的确仁慈,即便犯了错都不见得同他们计较,要是以后有公主约束驸马,不说和以前一样,至少像这些天这样煎熬的日子,应该不会再有了。
“响叔。”在下人们心思百转的时候,章文昭冲响叔递去一眼。
响叔得令挑了两个男丁,去搬了张长凳,并两块较为厚实的木板。
不多时长凳摆在院子中央,李文被响叔摁着趴了上去。
打板子要褪去裤子,为的就是要羞辱受罚之人,这是虞朝的规矩,除非有负责判罚之人网开一面,否则没有例外。
章文昭自然不会说什么,只起身走到宁远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朝响叔一点头。
女婢们纷纷别过脸,以袖遮面,响叔环顾四周后,一把扯下李文裤子,随即一声“打”,手拿木板的两个男丁一左一右开动,木板炒肉的声音便在没有多余动静的院子里回荡起来,伴随着李文难听的痛唿。
因为是当着宁远和章文昭的面儿行刑,负责挥动木板的男丁自然不敢耍滑头,二十板子,每一板落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将李文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到后来喊声都听不到了,只有他有气无力的小声哼哼。
其实章文昭还是留情了的,若是拿木棍子来打,就不只是皮开肉绽,高低是要伤筋断骨,若是打在嵴背上,打死亦是可能。
二十板下去,李文不省人事。章文昭还有话要说,响叔命人提了桶冰水来,兜头浇下,李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谢殿下、谢驸马。”李文气若游丝的声音飘出来。
“下去吧,今晚不必上工了。”
“是,谢驸马。”李文说着却动弹不得,还是响叔亲自给他随意拽上裤子,单手就将他拎走。
快要走出这个小院子,章文昭在李文身后轻飘飘落下一句:“静妃娘娘今日约莫是心情不大好,只赶你回来却忘了身契一事,明日你同王福再去一趟,该要取回来的。”
李文迷蒙中惊出一身冷汗。驸马这是在暗示他,今日没杀他因为身契不在公主府,有所顾忌?还是想提醒他,静妃已经弃了他,他拿回身契以后老实伺候公主,才能保住性命?
“是。”李文猜不透,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别的选择。
“是。”王福也应下,心里百万个不情愿。怎么又找他做这种事?!难道就是看中了他是皇后的人,使的好一出狐假虎威。可他去看章文昭,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等李文的身影消失,章文昭才再次开口,扬声道:“殿下宅心仁厚,对你们一向多有宽容,但本驸马可不比殿下。往后府里赏罚分明,细则这两日拟了章程阿宝会一一说给你们听,都牢牢记在心里。有了章程还犯错,就是殿下也保不了你们。”
院里鸦雀无声,只有众人间的眼神交汇。
“都下去吧。”章文昭说罢,扶起宁远离开了凉亭。
等他们走后,下人们间的议论声才如潮水涨起来,本以为会大难临头,没想到轻轻揭过。本以为章文昭又要发怒,没想到突然要拟个章程。
赏罚分明,多么诱人的字,他们这些人,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如果两位主子真能做到,他们便不用担心随随便便因主子心情不好就丢了脑袋。那么往后能在公主府做事,简直是恩赐啊。
可章文昭进府第二日就以随便的理由杀了翠丽,他说按章程办事,说赏罚分明,究竟能不能信?要不要信?
“你们未免太天真了,翠丽才死去几日,你们真敢信这些主子的嘴?”
“不信能如何?左右逃不过一个下场,若按他的章程做事能够平平安安,我难道要自寻死路?”
“谁知道驸马爷的章程能写成什么样,要是踏错一步死的更惨,还不如没有章程。”
“你们怎么把殿下忘了,今日这出还瞧不出来?分明殿下才是能做主的那个,前几日不过是殿下有意纵容,今日殿下一发火,驸马爷立刻偃旗息鼓,李文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我也这么觉得,殿下明显掌握大局,有殿下在,驸马应该不敢随意毁约。就算驸马冲动,还能找殿下做主呢。”
“是啊,我信殿下。”
“我也信殿下。”
“殿下的确比旁的主子仁厚许多。”
“对,这几年一直如此。”
不管众人心里疑问居多还是心动居多,章文昭今日的举动,无疑是搅动了府中所有人的心绪。同时也用这一出戏,巧妙地替宁远立住了在府中的威望。
下人们看不出是有意为之,宁远看得明白,章文昭只怕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能不能实行,就看李文回不回得来。
他突然好奇,若是李文也如张涛一般,被旧主子静妃扣下,章文昭要怎么做?
他有疑问,便问出口。他的确想不出没有李文的做法,无非是这一出戏暂时不唱了,再找机会换个人唱这一出。
但章文昭却说:“殿下觉得静妃可会将人扣下?”
宁远摇头。
到此,便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原来章文昭连静妃是什么样的性子都一清二楚。难怪父皇要针对章家,章忠堂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再让章文昭入局,朝中形势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成为他们章家的天下。
所以,在他告诉章文昭府中所有下人的来历后,章文昭就已经有了许多针对性的谋划。与其说是在单纯整治府里的下人,不如说章文昭拿捏的是他们身后之人。那些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早就是章文昭棋盘上的棋子,被他反过来利用。
章忠堂到底对章文昭说了多少事啊,这是本打算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全部交给章文昭,人不在朝中却依旧左右朝中局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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