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发出一声惨叫,苻缭连忙松了力,才保住了绵羊的后腿。
看来灰狼是想和他一起分享食物。
苻缭有些为难。
虽然灰狼也没有错,但是绵羊已经瘸着只腿往自己身后爬了。
他只能摸了摸灰狼的脑袋。
“既然你送给我了,那就我自己来处置了。”
苻缭试图安抚一下绵羊的情绪,又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你的脚也受伤了?”
“也?”奚吝俭突然出声,把苻缭吓了一跳。
“嗯……是呀。”苻缭稳了心神,“之敞,还有殿下的腿,都受伤了。”
孟贽猛地抬眼。
主子受伤这件事,只有那日参加春猎的大臣知道。
难道是旧党的人告诉他的?还是明留侯?
奚吝俭扬了扬下巴。
苻缭吐了口气。
他还真是习惯这样随意命令人。
“在马上时,殷侍卫很担心殿下的腿。”苻缭道。
那时殷如掣一直在低头,而且很紧张,应当是在看奚吝俭的腿。
奚吝俭善骑,殷如掣作为他的贴身侍卫不可能不了解。当时在马上没法儿顾虑这么多,后来才发觉有些异常。
奚吝俭闭起眼。
从遇到这个人开始,似乎计划好的一切都被骤然打乱,可实际上乱了步子的只有自己。
胸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着,连自己的心跳都被挡得结结实实,要由内而外的窒息。
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再睁开眼,眼前突兀地多了一颗藤梨。
苻缭紧张地望着他,苍白的手因在风中吹着,有些发抖。
“殿下吃么?”
藤梨,可治烦热,调中下气,滋补强身。
第12章
素手暴露在空气中,方下过大雨的天气潮湿,粘黏得令人心里发慌。
苻缭见面前的人没有动静,眼眸微微垂下,就要收起。
“嗷呜”一声,一道灰色的身影直直朝苻缭的手扑过来,看上去是想要手里的食物。
苻缭猝不及防。
虽知道灰狼没有恶意,甚至它尾巴摇得挺欢,他还是不免被吓着。
苻缭眼睛闭了一下,后退一步,手里倏然轻了,再去看时,藤梨已经消失不见。
他去看灰狼嘴里,没见叼着。
他又四下扫了一眼。缺口隐秘,无人打理,周围尽是落叶细泥,模糊着人的视线。
那藤梨像凭空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大抵是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去了。苻缭想。
怪可惜的,就这一个呢。他都还没尝过,不知古代的猕猴桃与现在的有什么区别。
“青鳞。”
奚吝俭压低了眉头,灰狼顿时平静下来。
它见着在恩人身后的绵羊瑟瑟发抖,耳朵也无精打采地垂下去了。
灰狼一副认错的模样教苻缭心生怜爱。
它舔了一圈牙,苻缭忽然看见它牙上淡淡的红色,不知是吃了什么残留的。
“吕嗔之事……如何了?”苻缭试着问奚吝俭。
“吕嗔的家眷今日清早已经出了京州。”奚吝俭道。
看来奚吝俭不想让自己知道其他的事。但这些大概去街上问一圈就能知道了,也不知他在藏什么。
纵然知道奚吝俭的意图,苻缭还是抗拒不了好奇心:“其他人呢?”
他一回到府里便急着休息,好不容易把身子弄干爽了,又被苻鹏赋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看他爹兴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赢过了奚吝俭。
之敞出门给他打探消息去了,还没回来。
但……
苻缭难受地吸了吸鼻子。
其实自奚吝俭来,他便觉得周围的气味有些不对,之前觉得是太过潮湿的涩味,而现在那股未消散的气味愈发明显了,绝不是单纯的草木泥土之味。
虽然他们罪无可恕,但璟王直接手刃和依靠律法来制裁的效果还是不同的。
奚吝俭不是做不到后者。他已掌握生杀大权,真要以律令处死人不过是一道命令的事,还能做得光明正大而不使自己的处境落于下风。
他却非要用前者的手段震慑所有人。
像极了一场明晃晃的报复。
奚吝俭显然看出他已猜到,嘲笑一声:“多此一举。”
他捏了捏鼻梁,感觉脑袋无缘无故地发疼,就像曾经刚处理完分裂烂摊子,又要与一群文人武人纠缠。
问题不在于他处理不了那些人,而是他们的思维与自己完全不同,对牛弹琴是浪费时间。
面前这个人也是。
但他却久违地想浪费一次时间,浪费一次自己早已不再信任的直觉。
“为何要关照孤?”他终于开口道,问得比任何一次都明了。
“嗯?”
苻缭不解。
他并没有特别关心奚吝俭,何来关照一说?
但奚吝俭表情严肃,苻缭不敢怠慢,猜测他兴许是与季怜渎一样,把自己一些无意的行为当作怜悯,但自己实在是不记得做过什么特别的,能被称作“关照”的事。
苻缭张了张唇,又意识到苍白的否认不会让奚吝俭善罢甘休,索性将错就错。
苻缭咳嗽两声,声音总算清明一点。
“我自然是为了季怜渎。”
奚吝俭面色倏然冷了下去。
这么爱吃醋。苻缭想。
在书里看时,他还不觉得多么明显,如今亲眼见着,才发觉奚吝俭的吃味有多严重。
季怜渎大抵也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才察觉不到奚吝俭的异常。既如此,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苻缭眼底闪过的惋惜被奚吝俭清晰地抓到。
“我从小就喜欢季怜渎,无奈虽生于武人家,身子却是这副模样。”苻缭扯谎道,“我知他倾心于行事果断,身强力壮之人,便想行事张扬一些弥补我天生的不足,好叫他能对我生些好感。”
苻缭幽幽叹了声气:“可惜还是失败了。如今他在你府邸里居住已久,我便也不愿再装。”
奚吝俭挑眉。
“你是说,你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先前的都是装出来的?”
“是。”
苻缭有底气,不是因为这个瞎扯的故事容易相信,而是奚吝俭证明不了自己在说谎。
凭空多了个与原主一模一样的人,没再找到其他痕迹,就算有什么想法,目前也只能接受自己这个说法。
奚吝俭似是被逗笑了,可苻缭看着他,却觉得他话间藏了些愠怒。
“既然如此,也该知道孤是故意刺激你与孤比试的了。”奚吝俭道,“为何还要答应,还要跳池,把这么多文臣吓得人人自危?”
苻缭默然。
最后一件事分明是你做的。
“因为当时季怜渎在场。”苻缭道,“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以为我只要勇敢些,他对我便会有那么些许的好感。”
话间,他又猛地咳嗽起来,难受得眼里不自觉聚了些水雾。
“至于我投塘,那是我不愿失去眼睛,便想蒙混过去,否则,我也不会忽然醒来。”
“撒谎。”奚吝俭陡然出声。
他迈出一步,踩在碎石上的声音像是剑刃刺穿骨头,惊得苻缭抖了一下,蹭在脸上的毛绒紧张地向后缩着。
奚吝俭脸上浮起笑意。
“世子,你可知道欺瞒孤的下场是什么?”
苻缭心如擂鼓,捏紧了衣袖:“在比试时,殿下要置我于死地,没有人会理会,但若是现在想要我的命,徐官人不会再置之不理。”
徐径谊找他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可以夹在新旧党之间的棋子。
比试时若是死了,他便能再物色下一个人选,若是输了,失去眼睛,还能借机扩大自己对奚吝俭的怨恨。
而现在,自己与奚吝俭打了个平手,多数人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身经百战的璟王被一个身子羸弱的公子哥儿追上了,还会以此嘲笑奚吝俭。
在徐径谊看来,奚吝俭对自己的憎恶也会上一个档次,是吸引火力的最好靶子,可不能一下就死了。
想到这里,苻缭微微皱了一下眉。
其实比试时忽然走山,奚吝俭完全可以说改日重比的,没必要硬说是平局。
包括上马时,他特意提点自己手该抓哪里,也没有在马匹上故意使绊子。
他似乎不想自己死。
但原书里,原主最后还是死得惨烈,而奚吝俭这样占有欲扭曲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愿自己这个情敌去死呢?
奚吝俭似笑非笑,苻缭不知那是嘲弄,赏识,抑或是讽刺。
“世子从未踏入官场,却晓得如此多门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不足挂齿。”苻缭谨慎起来,把话题重新转回去,“殿下也不必担心我对季怜渎还有旧情,他在偷偷来见我时,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了。”
苻缭本也不想招惹官场之人,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多与奚吝俭接触,好观察他与季怜渎的关系。
除此之外,奚吝俭对自己的敌意也就是因为季怜渎了。
季怜渎对奚吝俭没有好脸色,定然不会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不怕露馅。
再说,季怜渎本就不喜欢自己。
奚吝俭把玩着腰上的玉玦,似是对他这番话不感兴趣。
“所以,这与孤有何干?”
“我关照殿下,只是希望殿下能像我关心殿下一样,好好对季怜渎。”苻缭道,“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奚吝俭终于笑出声,周围的温度随着他笑声持续的时间迅速降低。
“世子,你说这些,你自己信么?”他一字一句道,“你又把孤当成什么了?”
苻缭一愣,意识到奚吝俭误会了,正想解释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就在苻缭想要遮掩的时候,奚吝俭已经低声唤了青鳞,立时消失在缺口处。
苻缭回首看着那处空荡,心里有些失落。
还没解释清楚误会呢。
*
“殿下……”孟贽开口。
他实在有些担心:“世子来路不明,又知道青鳞的存在,方才更是拉出徐官人……殿下莫要意气用事。”
近日殿下已经有许多行动出乎他意料了。殿下隐忍多年,如今在节骨眼上,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孤早意气用事过了。”奚吝俭一甩衣袍,似是要把身上的血腥气甩掉,“孤就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即使没了眼睛,他也不会生气,兴许只是会更少动弹,乖乖地坐在那里,像那只知道自己已无路可去,只能寻求庇护的绵羊。
这样他要与自己说话,还要侧着耳朵仔细听自己在哪儿,面上的担忧紧张会更明显。
他喜欢看那人难受的模样。
想看他即使难受也不说,还要分心去照顾别人的受罪样儿。
不,没有别人。
他只想苻缭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露出那副脆弱又坚强的模样,还有那双平静的目光下藏着的,止不住的火。
兴许没了眼睛,他还是会关照自己。
他从没见过对他这么……友善的人。
连先前唯一对他稍好点的老太傅,也不过是平等地一视同仁,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就是该被人唾弃,被人谈之色变,被人避之不及。
青鳞在他身旁小心地窜来窜去,带着点目的性,似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不许。”奚吝俭瞥了它一眼。
他将那颗藤梨收进更里面的袖口。
“这是给我的。”
第13章
苻缭吸了吸鼻子,待到那点儿熟悉的沉香味彻底消失不见,感受着脚边的软毛球也在蹭他,似是催他回房,便捞起绵羊,欲偷偷溜回房间。
走了两步,一阵潮湿的微风刮过,将那点儿熟悉的气味送了回来,苻缭突然有些呆愣地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既没有上前去看奚吝俭的踪迹,也没回到自己房间。
他两者都想做。
他想快些给奚吝俭解释清楚误会,又担心没及时回房而被询问,两种念头仿若说好了同时使坏,扯得苻缭脑袋宕机般躲在角落,颇像是做错了事在逃避惩罚的孩子。
“阿缭?”
他听见那个声音已经走到了他的房门外。
指尖感受到细微液体的流淌,是绵羊前腿上的伤口缓缓流出了血液。
苻缭回过神来,只道自己是病了,脑袋一时发了昏。
他安抚一下绵羊,绵羊也知道是这个人救了他一命,乖乖趴在苻缭怀里,手臂上的温度教苻缭心定不少。
他从偏僻处走出。
“我在这儿。”苻缭看清了来人,“大哥。”
苻药肃在门前站定,皱着眉,面上尽是忧虑。
苻缭叫了一声,他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的余光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和一只羊。
“阿缭?”苻药肃惊讶道,“怎么走到外边来了?你才淋了雨,不好好歇着,又要在榻上躺好些日子了。”
他目光移向弟弟手里抱着的动物,方舒缓的眉头又皱起来:“这只羊是哪儿来的?可别让爹见到了。”
“爹刚来过,给我拿了点补品来,我没胃口,就让之敞先收到外间去。”苻缭半真半假道,“忽地听见了羊的叫声,便出来看看,没想到真有只羊跑进来,我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就看到它受了伤。”
苻缭将绵羊的前肢亮给苻药肃看,后者眼眸微微一动,显然也是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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