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讨厌羊么?”苻缭思考片刻,大胆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我还想养来玩玩呢。”
苻药肃摇了摇头:“爹是从没说过,我也只是感觉,他似是讨厌这种温顺弱小的动物,羊啊兔子啊之类的……他一般见了就杀,若是春猎秋狩这样的场合,也专选这些猎物。”
他看着苻缭怀里绵羊的可怜样儿,叹了声气:“好在你院子大,要藏也是藏得住。”
“对了,之敞呢?”苻药肃看看四周,没见到熟悉的那个跛脚身影,“阿缭你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周围怎能没人了?”
“之敞……帮我打探消息去了。”苻缭眨眨眼,语气里有些得意,“我不是与璟王打成了平手么,这消息肯定传开了,我想听听街上怎么夸赞我的。”
他不大清楚原主的家庭关系。苻药肃挺关心他,但苻延厚似是很讨厌他,常常拉着苻药肃,好像要孤立自己一样。
依之前的经历来看,苻药肃最后也没怎么反驳苻延厚。
也许只是因为苻药肃太老好人。他是年纪最大的庶兄,对弟弟又好,有时也得充当半个家长的角色。
无论如何,在没有完全弄清的情况下,苻缭不打算轻举妄动。
苻药肃有一时的愣怔。
面前的人的确是他的弟弟,有了点成绩就急于炫耀,可似乎又和以往不大一样。
方才两句话,倒是显得俏皮起来,好像性子也比之前开朗许多。
连抱着只羊都显得温柔许多,换作以前,怕是没高兴一刻便觉得碍事了。
苻药肃稍稍吐了口气。
大抵是苻缭还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的,冲淡那股炫耀感罢了。
“这倒是,街边可都在说阿缭的事迹呢。”他欣慰地叹了口气,“阿缭是何时学的骑术?也该与我们说说,爹可是急坏了,担心得很,差点就要直接去找璟王理论了。”
苻缭眉心微微一动。
可方才苻鹏赋来时,他身上的酒味可都没散,丝毫不像是要去找人理论的模样。
“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么。”苻缭吐了吐舌头,“大哥你别担心了。”
苻药肃表情没有轻松多少:“这突然下了大雨……我还听说,那山上忽然显灵了,可有此事?难道阿缭病时真见到龙王爷了?阿缭当时有何感觉,可有哪里不舒服?”
苻缭指尖停了停,含糊其词道:“当时雨下得特别大,我什么都没看清,还差点摔下山崖了。至于龙王爷,那是他们瞎说,就是正好下了场雨罢了。”
“怕不是璟王觉得没面子,想随意找个借口找补呢。”他轻轻笑了一声。
苻药肃微不可闻地放松下来。
苻缭见状有些奇怪,但看见苻药肃似是要掩盖这神情,便缓了开口的心思。
怀里的绵羊忽然动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缺口处传来的沙沙声。
有人从缺口处过来了。
苻缭的心顿时被提起。
奚吝俭?
不对,奚吝俭过来时,不会发出声响。
知道这个缺口的,还有一个人。
*
孟贽跟在奚吝俭身后。
已经快回到王府,主子一个字都没说,连任何一道命令都没下达,寂静得让人觉得窒息。
孟贽思忖的当口,他听见主子忽然开口了。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孟贽本想回答“不是”。
他低头,看见主子腰间的玉玦随着其主人的晃动得厉害,可以说是失了分寸,又迟疑了一下。
其实主子很少询问过他们这些人的意见,他记得的上一次,还是在……
还好后面捡到了殷如掣。虽然他不懂主子心思,但也是懂事听话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也不揣摩主子意图。
有他在身边,主子的疑心才稍微下去了些。
孟贽知道无论回不回答,主子的想法都不会变。
但他还是说了。
“主子,恐怕世子自己都觉得这胡诌太糊弄人。”嘶哑的嗓音掩盖住他的担忧,“他若真对季郎一往情深,为何不早早将他赎出?”
“孟贽,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奚吝俭躲过泄露在小径的一丝夕阳,“我见过的人只多不少,不是奚宏深那样说两句好话就容易被骗的。”
孟贽不语。
主子也甚少直呼官家姓名。
“孤只是觉得……”奚吝俭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如果是他的话,倒是真能做出来这种事。”
“就算是,那也是世子自己的选择。”孟贽道,“落子无悔,这是殿下教会奴婢的。”
“殿下,吕嗔之事,还有些能牵连的,可要趁着现在的势头连根拔起?”他转移话题道。
奚吝俭脚步顿了顿。
“无妨。那些人本就是徐径谊的弃子,剩下的,既然没摆在明面上,便不用理会。”他似笑非笑。
孟贽不明其中含义。
“徐径谊是吕嗔的贵人,偏生那么多书信里,就是没有与徐径谊通信的文书。”奚吝俭提点道,“想必是处理掉了,既然如此,又为何没把剩下的一并销毁?”
“这……”孟贽不敢肯定,“兴许吕嗔是想留下把柄要挟?”
“他何必要挟比他低几级的官吏?在他们眼里,吕嗔就是他们的靠山,巴结都来不及。”奚吝俭摩挲着扳指,“反倒是徐径谊这样的高位,他没留下一点儿自保的物件,总不能是因着他太信任他的贵人。”
孟贽眉头紧锁,哑声道:“难道,是徐官人授意……”
奚吝俭颔首。
“那些人本就是徐径谊怀疑的对象,他不敢肯定,于是吕嗔也是成了他的棋子。”奚吝俭道,“他不过是想借此送孤一个人情,叫孤不能对他轻举妄动,又能铲除异己。”
他本不愿理会徐径谊,却不曾想到因着那人,阴差阳错地遂了徐径谊的意。
虽然也没什么损失。
反倒有了新的收获。
孟贽见主子嘴角微微勾起,表情略显复杂:“但那些人里头,并没有我们的人。”
奚吝俭神色恢复如初:“徐官人可不这么觉得,那便由他去想了。”
府门打开,迎接他们的是面色难看的殷如掣。
“殿下!”殷如掣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紧接着他又试图起身,小小声道:“但是先前说的将功抵过,可不可以……”
“跪着。”奚吝俭斜他一眼,“已经抵掉了。”
殷如掣一愣:“何时?”
“何事?”奚吝俭道。
殷如掣扁了扁嘴,闷闷道:“季郎又偷偷溜走了。”
剩下半句是口型:“用的是宦官的人。”
奚吝俭敛眉:“监视他的那个小厮?”
“正是。”殷如掣道,“属下已命众人当作无事发生,那小厮还在后院打扫,亦不知我们已得知季郎逃跑的消息。”
“不错。他总算忍不住了。”奚吝俭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来,“去找谁接头了?”
“季郎没去找接头人。”殷如掣又认命般地跪了下去,“……他去找世子了。”
青鳞被骤然凝固的空气压得受不了,忍不住呜一声,快快从主人身边跑开,悄声躲回自己的领地去了。
*
“季……小季,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苻缭连忙关上门,“身子可好些了?”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苻药肃前脚刚走,季怜渎就从缺口处走了出来。
“锦袜呢?”苻缭见他还是光着脚,一副狼狈模样,眉头一皱,“刚下过雨,你没受伤吧?给你的药还在么?”
他连忙解下裘衣,给季怜渎披上,自己又拿了另外一件。
季怜渎刚要开口,被苻缭一连串的询问与动作惊得噎住。
他看着苻缭指节微红,总是轻声咳嗽,知道他定是受了寒。
方才酝酿好的话忽然卡在嗓子眼,一抬头便对上面前人关心的视线。
“是不够暖和么?过来坐吧。”苻缭不顾他身上的脏污,将他带到床上坐下,“发生何事了?”
“我……”季怜渎扭了扭细眉,嘴巴张张合合,应是没说出一句话。
苻缭权当他太着急,一时失语。
忽然,院前传来喧闹的声音。
“是璟王殿下!”
“璟王殿下来我府上,有何贵干啊?”苻缭此时要感谢苻鹏赋的大嗓门了。
可惜璟王的行动一向很快,他并未理会苻鹏赋的问话。
苻缭已经看见径自走过来的人影。
季怜渎啧了一声,连忙躲到角落,而苻缭也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
奚吝俭下一步忽地走慢了。
这一声听起来,似是有些高兴。
而走到苻缭面前时,奚吝俭意识到这不是他的错觉。
身形消瘦的世子盯着自己。
他很紧张,有意地挡住了季怜渎的位置,身子微微向后仰着,似是抗拒他的接近。
然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双眼似是比平常亮些。
兴许苻缭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雀跃。
第14章
苻缭心里莫名地悸动。
随着奚吝俭一步步靠近,这股感觉便越来越强烈,毫不犹豫地吞吃了其他示警的情绪,教苻缭眼里只剩下面前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
直到带着浓重沉香味的疾风袭来,苻缭才蓦地紧张起来,挺直身子,压在门边。
奚吝俭势如破竹的气势忽然停止了,细细端详着面前紧绷成一条线的人。
他压着苻缭的脚步,又往前逼近几步。
苻缭的视野霎时间被阴影笼罩。
他瞳孔微缩,不得已退后几步,让出位置。
奚吝俭故技重施,直到苻缭被压进房内。
季怜渎缩在就在房内的死角里,依靠阴影与纤细的身材得以藏身。
苻缭心脏怦怦直跳,却发觉凉风被奚吝俭挡在了外边。
一进到屋内,周围便明显暖和起来。
苻缭紧了紧身上的裘衣,一时愣怔。
“怎么,世子淋了雨便不会说话了?”奚吝俭话中带着一丝极轻的笑意。
苻缭还是愣愣地看着他,看得奚吝俭微微勾起的嘴角不自然地垂下。
似是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苻缭以几声咳嗽掩盖。
“殿下这是要来做什么?”他问。
季怜渎前脚刚到,奚吝俭后脚就来了。
奚吝俭才回去不久,自己与苻药肃的交谈也没费太多时间,他是否来得太快了?
或者说,太巧了?
就像是要抓住季怜渎的把柄一样。
可若是故意的,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故意在这之前与自己交谈一阵?
还带着那只灰狼。
奚吝俭并未四处张望,表情也不如第一次那样冷峻。
他似乎不知道季怜渎已经跑出来了。
何况,这一次他是从正门进入的,似是明摆着要告诉人,他璟王来了明留侯府。
苻缭心中没底。
季怜渎已是第二次逃跑,而且又是跑到自己这个情敌家来,说什么似乎都解释不清。
奚吝俭如果真的不知情,旁敲侧击地让他吃味,兴许季怜渎能听出些不对劲来。
可季怜渎此时一心也只是向上爬,若有不慎被发觉,奚吝俭只要一限制他的行动,那点儿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感,也会被季怜渎忽视的。
他心里很快下了定论。
不能让奚吝俭知道季怜渎就在他房内。
苻缭脑袋似是被重击般,一下一下地疼着。
可想起先前在阴影里的交谈,苻缭眼见方才没留住的人,现在又倏然出现在他眼前,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刚刚的误会终于有机会解释清楚了。
奚吝俭见苻缭脸色微微变了几次,原本要说的话止住了。
“只是在平关道上欣赏了世子的英姿,担心世子身体,便想来看望。”奚吝俭说得平静,“世子不会不欢迎孤吧?”
奚吝俭俯下身,打量猎物般凑近了。
苻缭一愣,只见奚吝俭已经伸出手,将苻缭落在身前的碎发挂在脑后。
恰好错过了阴影里大到像是故意要他发现的动静。
直到那角落处不再动弹,奚吝俭才起身,顺带抬起了苻缭的下巴。
这人若是能看见他身后的动静,定是会怀疑的。奚吝俭想着,挑着他的力度又大了些,好教苻缭完全没心思再照顾到那处角落。
便见到顺着流畅的脖颈,直直连到锁骨处的,红色的伤痕。
苻缭被他莫名的举动弄得喘不上气,想深深吸进近在咫尺的空气都有些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牵动着那处有些发暗的红色。
一看就是根本没处理过。
奚吝俭眉心骤然紧了,手也顺势落下,给了苻缭得以回神的机会。
他忍不住偏过头,纤细的手掌挡了挡面容。
明明刚才见过呢。
苻缭有点纠结的表情在奚吝俭看来像是忽然犯了憷,眼眶中微微泛起的浅红更是刺激着他的双眸。
奚吝俭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就像是在旁人眼里演戏一样。
他究竟知不知道季怜渎就在这儿?
苻缭一瞬间有些迷茫。
他发觉自己根本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情况,就像他发觉自己完全不了解奚吝俭一样。
还谈什么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11/8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