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认识,直接否认就是,而如果认识,安娘的爹和奚吝俭是旧识的话,既然是北楚的官员,应当能报出名号才对,而不是这样吞吞吐吐,像见不得人一般。
除非安娘的身份并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而奚吝俭方才也没有要说明的意思。
现在想想,他的确没听说过朝中有什么官人是姓安的。
苻缭眉头微微蹙起。
既然这样,也不能再随意向人询问这个问题了。
“是我冒失了。”苻缭笑了一下,道歉道,“总之,殿下现在在与她论事,等会儿他们应该就会过来。”
殷如掣见苻缭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松了口气:“那我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弄完。”
他说着,便赶快忙自己的去了。
苻缭转过身,感觉自己心中的阴霾好不容易消散了些,又重新堆积起来。
不过,奚吝俭并没有对安娘表现出敌意,至少不用担心她的立场。
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他身边了,顾虑这么多也没什么作用。
见之敞还与他的战友们聊得开心,苻缭便自己再往前走了段路,已经能够看见马车停在路旁。
依稀看见奚吝俭的衣袖,在清风里微微飘荡。
忽然,那衣角动了一下,看似是要过来了。
苻缭盯着那路口,看见安娘与奚吝俭说说笑笑地走来。
用这个词形容奚吝俭相当怪异,可苻缭看见他的神情确实缓和不少,就像他第一次见他们二人在一起时,也是这个模样。
安娘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种干练的气质,走到苻缭面前时极其自然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仿佛他们也是认识许久一般。
苻缭得体地笑了笑。
然而,安娘走到树前时,便不动了,看起来是要与奚吝俭道别。
苻缭虽然有些疑惑,但想来安娘与这些伤员也没什么关系,事情说完便离开也是正常的。
安娘与奚吝俭最后耳语几句,正打算走,察觉苻缭目光,倏地想起什么,又轻快跑到苻缭面前。
“这个就当作给公子的谢礼吧。”她朝苻缭眨眨眼,“上次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谢过公子。”
苻缭手腕被猛地握住,他感觉到一丝被捉住的寒意,紧接着手里就被放了一包东西。
有些眼熟。
看起来是一包蜜饯。
苻缭还来不及端详手里的东西,它又陡然消失在眼前。
“送这个做什么。”奚吝俭提起那一个小包裹,皱了皱眉,“要谢也走心点。”
苻缭应道:“没关系的,只是指了个路而已,要送贵重的我还担不起呢。”
“你看,世子比你通情达理多了。”安娘见苻缭帮着她,高兴地哼哼两声,“再说了,我送世子东西,与璟王殿下无关吧?怎么私自拿别人东西呀?”
奚吝俭仍是冷脸,强硬道:“没收。”
说着,他把那一小包东西塞进自己袖子里。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苻缭有些遗憾。
虽然看起来像,但也不能确定就是蜜饯,而且蜜饯怎么了?惹得奚吝俭如此不高兴。
苻缭与安娘面面相觑,安娘本来也想开口,但见奚吝俭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不好多说。
“哎,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她奇怪地看奚吝俭一眼,才离开了。
奚吝俭见苻缭的目光又转到自己身上,挑眉道:“这么想要回来?”
“那毕竟是安娘的一番心意。”苻缭解释道,“殿下是觉得其中有什么古怪么,为何如此防备?”
奚吝俭顿了顿。
这怎么会是防备?但要自己解释,他也不好说清。
安采白就喜欢买这些小零嘴,要是让苻缭尝出这蜜饯和上次给他的一模一样,便更说不明白了。
“影响不好。”奚吝俭欲盖弥彰道。
苻缭一愣。
难道奚吝俭觉得男女之间互送东西,是表达喜爱的意思么?
“安娘一看就没有那个心思呀。”苻缭绞着指头,“殿下是在担心她的名声?”
奚吝俭本就是随意想的一个借口,听苻缭还在刨根问底,竟觉得招架不住,只能短短地应了一下,算是同意。
看来对安娘相当关照。苻缭默默想到。
这样看,安娘确实与奚吝俭关系很好,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而且,奚吝俭看起来也是懂这些的嘛。
兴许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时忘了,还是觉得同性之间,不需要这么避讳?
苻缭想起奚吝俭喂给自己蜜饯时,距离极近的双目与喷在皮肤上的热气。
他笑了一下,斟酌着什么,欲言又止。
奚吝俭没看他,以为这事就算这么过去,忽然听见苻缭唤了他一声。
“殿下。”苻缭轻声道,“那殿下也要多留心,东西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第81章
奚吝俭看见苻缭的眼尾有些湿润。
“我知道。”他看着苻缭的眼眸道,“这种事情,我有分寸。”
“是么?”苻缭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如此甚好。”
那奚吝俭先前的举动,也是在他所说的,有分寸的范围内么?还是那并不属于他要留心的寻常行为?
苻缭深知每人心中的标准都不一样。
即使奚吝俭漆黑的眼眸如此盯着他,似是要传递什么,他也不敢去想。
眼见苻缭无声地拒绝了自己的暗示,奚吝俭缓缓抚摸着手里的玉扳指。
“你明白的话,再好不过。”
他盯着苻缭,即使那人已经没有再看他。
苻缭余光能瞧见奚吝俭离自己又近了些,心中的迷雾似乎有些散开,但他仍不敢向前迈出步子。
“我刚刚听殷侍卫说了。”苻缭见奚吝俭向前走去,也跟上去,“但要这样统计人数,定是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别的不说,就是光与伤兵交谈,苻缭就认为压力已经很大了。他们大多有肢体残缺,看着便让人难过,何况是奚吝俭这样与他们一同上过战场,深知战场可怖之人。
奚吝俭会想起那时的情景么?
奚吝俭以为苻缭有更好的办法想说,转头却瞧见了他担忧的目光。
奚吝俭心尖颤了颤。
他叹了口气,不知这话说过多少次:“倒不如多关心下你自己。”
苻缭抿出一个笑容:“我差不多算是自由身,比不过殿下的。”
虽然身子差了些,但说到底,他的压力怎么能比得过奚吝俭呢。
“在讽刺孤身不由己?”奚吝俭轻哼一声。
奚吝俭何时会开玩笑了?
苻缭想着,也笑着道:“自然不敢。”
奚吝俭忽然凑近他,面无表情地挑了挑一边的眉。
苻缭有些奇怪,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最后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有些痛,苻缭忍不住捂住那块开始泛红的皮肤。
他不解地看向奚吝俭,奚吝俭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径自朝着殷如掣的方向去了。
若真是关心自己,他们哪还能到现在还是纸包着火的状态。
奚吝俭心底生出几丝不满,又念起苻缭看自己的目光,最终还是又叹了口气。
双手攥拳攥得泛酸,才算把胸口处的无名火给抵消散了。
苻缭不明所以,但现在奚吝俭应该是要忙他的事了,苻缭不好打扰。恰逢之敞也聊够了,苻缭有些犹豫,觉得是时候带着之敞离开了。
虽然苻缭没与伤兵们正式交谈过,但毕竟是战友的主子,加之也知道苻缭帮了他们,见到苻缭来了,态度比以前好上不少。
之敞看见,比苻缭还要高兴,好像他们夸的是自己似的,也不忘吹捧自家公子一番,听得苻缭相当不好意思。
他看着不远处的奚吝俭,下意识地想再说些什么,奚吝俭却没有给他一个目光的机会。
苻缭见他与殷如掣在认真商讨的模样,最终还是悄悄地带着之敞走了。
“不和大官人说一声么?”之敞有些担心,怕失了礼数,“小的感觉……大官人对公子挺好的呢。”
要是让大官人寒心,虽然他挺照顾弟兄们,也难保不会生气。
苻缭一听,又犹豫了。
只是要打扰他,只为说一声我要走了,他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他也知道,这确实是基本的礼仪,但面对奚吝俭时,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羞赧与无所适从。
就好像,其实自己不说,奚吝俭也能察觉到。
像是为了验证苻缭的猜想一般,奚吝俭忽然抬眼,看向他。
苻缭被他的目光一刺,又见他眼眸里并未有责怪之意,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不用了。”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苻缭笑着道,“殿下知道的。”
“是么?”之敞看了看奚吝俭,看见他低头在说着什么,“大官人真的知道?”
苻缭点点头。
“我们先回去吧,明日我还要上值呢。”他道,“你若是不舍得你这些弟兄们,留下来多聊聊也没问题。”
之敞嘿嘿笑了一下:“这不着急了,今日托公子的福,已经聊够了。那边的殷官人说他们不久后也会在京州住下的,到时候再聊也不迟。”
苻缭见他笑得快看不见眼睛,不由得感慨:“你真的很高兴。”
之敞被苻缭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倒是主动先走了。
他走一下顿一下,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小:“这不是,见弟兄们团结起来了,小的高兴嘛。”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之前见他们就那样趴在路上,小的有时候也怀疑,他们是不是那群与我共同杀敌的战友。有时候他们又说只有小的谋到了一个好差事,小的又担心他们是在讽刺小的,也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些谈资,他们好像也不爱听。”
“如今他们倒是愈发像小的记忆中的模样了,自然是高兴的。”之敞的声音里带着些欣慰,“公子,说实话,小的还真有些怀念当初大家同甘共苦的日子,现在终于有了点这样的感觉了。”
苻缭有些意外,脚步也跟着变慢了。
“所以,你总爱打听事儿,也是为了他们?”他问道。
之敞挠了挠脸,并不是很想承认:“也没有吧……小的也喜欢听八卦呢,就是想找找,有没有能让他们也感兴趣的事,要是有就最好了嘛。”
之敞边说边傻笑,直到发觉公子笑着上了轿,才反应过来,连忙咳嗽两声,使唤车夫去了。
苻缭坐在轿中,听之敞打点好后,看他不好意思地掀开车帘,笑了笑。
“回去后,陪我去买点蜜饯。”他没有再提方才的事,“嘴馋了,府上添置得也不快。”
之敞感激地点点头:“哎,好嘞!”
苻缭说时,忍不住想到奚吝俭那时有些戒备的神情。
说戒备也不妥当,但他确实是紧绷着的,好像手里的小袋子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苻缭有些遗憾。
不能解开的谜团又多了一件。
都是快要分别之时了,竟还要多出些让他不明所以之事。
比起现在,未来之事似乎更被规划得井井有条,而日子还是得一天天的过去。
翌日,苻缭还是照常去文渊阁上值。
林星纬心事重重,做完手中的事后便左顾右盼,生怕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苻缭怕过于明显的安慰反而使他压力更大,便只是对他笑笑。
林星纬见了,明白苻缭的用意,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人会发现的。
平日这里就没什么人来,而且不过是苻缭替他值一天班,就算被发现,也可以借口生病,最多就是扣些俸禄的事。
“下值了。”苻缭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林星纬吓了一跳,而后迅速冷静下来,对苻缭点点头,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苻缭的想法与林星纬一样,如果不是突然有什么事,没人会发现他们换了一天值,而且也不乏借口。是林星纬一直心绪不宁,才总担心会发生意外。
送走林星纬后,苻缭也是无聊,翻阅起手里的文书。
这些是地方送来的乡试试卷,大部分纸张都泛黄了,经过战乱,残缺的也有不少。
倒是上面的字迹,无一不是工工整整,赏心悦目,让苻缭不由得感慨这样如同打印出来的方块字,竟然是真的能写成的。
一张试卷,包含着背后多少的努力呢?
北楚从分裂后便再没举行过科举,先前的制度看起来也不完善,苻缭看见要写姓名的一侧没有糊名的痕迹,有些试卷上还有极其明显的,莫名多出来的小标记。
苻缭触摸着粗糙的纸面,不禁想着这里的人,在十几年前又是什么样的?
苻缭脑袋放空,胡思乱想。
忽然,他从眼前的试卷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苻鹏赋。
苻缭一愣,反复确认好几遍,才敢确定眼前所见。
他又翻阅了一下送上来的名册,发现苻鹏赋竟然还是这一年的举人。
这是……真实的么?
他认识的那个苻鹏赋?认为读书无用,一提起读书人便怒发冲冠的苻鹏赋?
苻缭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兴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苻缭记得自己还在工作中,先整理了剩下的试卷。在看见苻鹏赋的那张卷子后,他稍有犹豫,还是将其放回原处,一并放在该放置的地方了。
他收拾好,重新坐回座位上时,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不是什么好闻的气味。
“哪里……有人在烧东西么?”苻缭低声自言自语,话出口时便发觉不对劲。
刺鼻的味道愈来愈大,他隐隐看见了火光,自摆放卷宗的书阁而起。
苻缭瞳孔骤缩,第一时间朝大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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