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跑几步,门前突然燃起了熊熊火焰。
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滚烫的热气霎时间侵入苻缭的皮肤,他已看不见前方的路,即使这条路他已经走得相当熟悉。
火焰不知何时开始侵占他的生存空间,即使文渊阁内堆放许多纸张,也绝不可能燃得如此迅速。
苻缭知道,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
可照理来说,今日当值的该是林星纬。
难道纵火之人是冲着林星纬来的?
苻缭的思绪到这里便中断了。
烟熏火燎让他敏感又脆弱的感官不得已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身,以祈祷这具身子能持续运作。
比起害怕,苻缭已经想到了遗憾。
没能见到想见之人的最后一面。
苻缭希望自己能产生点幻觉,能幻想奚吝俭及时赶到。
但他无奈地意识到,这里地处偏僻,即使有人注意到了浓烟大火,想要集结人力赶过来扑灭,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之快。
苻缭还在想着,他之前决定要离开的时机相当匆忙,此时却不由得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奚吝俭……
苻缭捂住口鼻,难受地咳嗽几声,生存的本能与心底的欲望让他企图再寻找些能让他活得更久的空间。
他不得已压低身子,向前探索道路。
意识渐渐模糊,苻缭闭起眼。
忽然,盖住双眸的眼皮感受到了红光之中的一缕清亮。
苻缭感受到了风。它在渐渐加大。
身边的火势朝着那道豁口袭去,收效甚微。
有人劈开了这层火海。
他挡住了自门外照射而来的阳光,却并没带来冰冷与畏惧。
难闻的焦味之间,隐隐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流动,让人怀疑只是错觉。
苻缭忍不住流下泪来。
大抵是火势太大,生理泪水而已。
“奚吝俭。”他的身子已经率先做出了决定。
苻缭扑向那个朝他而来的身影。
第82章
奚吝俭比他苻缭先出口的话更快一步,出手把他揽入怀中。
苻缭止不住咳嗽,身子也没了力气,在接触到奚吝俭后身子一软,近乎瘫在奚吝俭怀里。
奚吝俭见状,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出了火海。
脸边几乎要烧起来的热气渐渐散去,从刀山火海与人间桃源似乎只是奚吝俭几步路的距离。
苻缭缩在奚吝俭怀里。
怎么觉得,连这凶猛的火势都要畏惧奚吝俭三分。
对奚吝俭来说,就像是如履平地一般。
苻缭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空气忽然清新的那一刻,才睁开眼。
皮肤的热度还没有退去,苻缭一时间竟感觉有些寒冷,下意识拽着奚吝俭的衣领。
苻缭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又看了看奚吝俭胸前的挂坠,见它平静地随着主人的呼吸起伏,不免怀疑这场火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奚吝俭将他带远好一阵,才在一个亭子前停下。
苻缭方想起自己搂着奚吝俭的脖颈,就想松手,而双腿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没有任何着力点。
奚吝俭这样抱着他走了远远的一段路。
“殿下……”苻缭难为情地开口。
“现在知道叫殿下了?”奚吝俭说着,把他放下,强硬地带着他坐在亭里。
苻缭一时想不起方才自己喊了什么,有些疑惑。
自己开口了么?他甚至不能肯定。
苻缭看见自己搭在奚吝俭身上的手还在抖,想要拿起,都费了好大的劲儿。重新挪回自己身上,更是熬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随后他听见奚吝俭叹了声气。
他抬眼去看,没来得及反应,奚吝俭就已经把他按进怀中。
心脏剧烈地跳着,撞着胸腔,有些疼。
苻缭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心动。
背后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平他衣裳上的褶皱,同时也有他始终不能平静的心。
“你心倒是大。”奚吝俭的声音有些发闷,“方才看你都要哭出来的模样,真是没心没肺。”
一出来,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分明身子还在恐惧,意识却像是没经历过这事一般。
苻缭顿了顿。
奚吝俭这是……在担心他?
胸痛倏然一痛,苻缭却不自觉笑了笑。
“害怕么?”奚吝俭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
“怕。”苻缭轻声道。
怎么可能不怕?
怕再也见不到奚吝俭,怕还没准备好的分别。
奚吝俭顿了一下,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怕。”
苻缭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在殿下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奚吝俭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没有回答。
苻缭有些局促,不敢再看他。
他自然是怕,现在想想,若是奚吝俭晚了一步,他兴许就要失去意识。
然而,奚吝俭带来的温暖给予了他太多的安全感。
无论是将他救出火场,还是刚才那个安慰性的拥抱,都让他沉溺于眼前的宁静。
“殿下倒是,完全不害怕的样子。”苻缭小声道。
他的脚步平稳,虽然急促,但并不慌张,也是因此让苻缭觉得这场火并没有自己看见的那么恐怖。
“你是身子太弱,一有什么差池都得去鬼门关走一遭。”奚吝俭的语气似是埋怨,“好在文渊阁通风口较多,你又靠近门口,才有惊无险。”
原来奚吝俭也觉得惊险么。苻缭眨了眨眼。
完全看不出来。
苻缭伏在奚吝俭胸膛上,咳嗽两声。
奚吝俭说的没错,他现在又开始难受了。
倒不如说这种难受一直存在,只是方才死里逃生,他只顾着高兴,疏忽了身子发出的抗议。
奚吝俭捻去苻缭脸上的碎屑,确认他无事后才敢放松下来。
温顺的模样让他也有些松懈,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而且这场火……”奚吝俭听见远处匆匆传来的脚步声,彻底放下心来,“很像。”
苻缭一愣,继而想起什么。
“殿下是说,这场火很像当初……广宁宫的那场火?”苻缭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出口。
奚吝俭揉了揉他的发顶。
“不必在意。”他道,“你也看出来了,我对我母亲只有敬意,何况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苻缭点点头,但多少有些担心。
一样的毫无征兆的起火,一样的周围很巧地没有任何人在。
奚吝俭声音逐渐冷了下来:“真是不怕有人想起来。”
说罢,他顿了一下,又低低自嘲两声:“倒是真不会再有人想起来了。”
苻缭将他的自言自语听进,攥着他拇指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殿下记得。”他认真道,“殿下也能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件事。”
虽然奚吝俭与他母亲的关系比较冷淡,但苻缭听得出来,奚吝俭对广宁宫一事心有愤懑。
他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不在乎。
奚吝俭的叹气里带着些许无奈。
“这些还算次要。”他拍掉挂在苻缭衣裳上的脏东西,“怎的又变成你安慰我了?”
苻缭笑了笑,眼里折射出些许光芒。
“谁安慰谁,也不是非要有定论的。”他放松身子,“殿下救了我,我也是想要回报殿下。”
“哦?”
奚吝俭眉毛微微挑起:“救命之恩,能这么容易地抵掉?”
苻缭一顿,眨了眨眼,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奚吝俭低低笑了几声,忽而听见苻缭的低语。
“救命之恩,也不止这一次了……”
在最初的比试里,奚吝俭就救过他一命,否则他现在早死无葬身之地。
奚吝俭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应对,只好当作没听清的模样。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怀里这个人要故意试探他的想法。
可见到他莫名纠结起来的面容,奚吝俭便知自己多虑了,恐怕苻缭还在为季怜渎那点儿生编硬造之事烦恼。
平日里那么聪明,为何偏一心认定自己钟情于季怜渎?
再者,他最清楚人是会变的,就没考虑过其他的可能性?
奚吝俭稍稍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苻缭看着远处的火势,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不过他听不见有没有人声。
“文渊阁……”
他觉得很可惜:“里面都是许多文人的心血。”
“不必太过担心。”奚吝俭握住他的手腕,“这场火看起来凶猛,但大抵是外围有引燃物,将文渊阁包起来了,至于里面的卷宗一类,只要及时扑灭,还是能救回不少的。”
而且,除了他们两个校书郎,也基本再没人会去在意这阁内的东西了。
奚吝俭眼眸有些晦暗,手上使了点力。
苻缭小小地惊呼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松了力气。
苻缭看着自己腕上一圈红色的痕迹,出神了一下,才道:“还有,今日其实是林星纬当值,这场火也许是冲着他来的。”
奚吝俭却摇摇头。
“真要杀他,哪要这般大动干戈。”他道,“那人很清楚自己的目标。”
“可这件事只有我与林星纬两人知道。”苻缭道,“我们换值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话既然出口,你怎敢保证就只有你二人知晓?”奚吝俭道,“你以为孤是无事闲逛至此,恰巧救下你?”
苻缭一愣。
“殿下也知道此事?”
“我能知晓,自然也有其他人能知晓。”奚吝俭没有否认。
“那……”苻缭看着他缓缓问道,“这场火,也在殿下意料之中么?”
奚吝俭一惊,立即否认。
“不。”他道,“我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出手。”
若说以往,他还能放手让苻缭置身险情,再将他拉回来。
如今,他不敢面前的人再有任何闪失。
也是出征之事有人接应,他才敢放心交给苻缭。
苻缭见奚吝俭眉心紧皱,生了些要抚平的冲动。
“我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他解释道,“就算殿下真的有这个想法,我也相信殿下不会让我出事。我只是好奇,我除了面上与殿下共事过,再无得罪谁。是谁还要连同这文渊阁都一并烧毁?”
苻缭这般问着,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的语气并不疑惑,奚吝俭也听出来了。
奚吝俭迟疑片刻,才开口。
“这本来与你无关。”他道,“是我把你卷进来。”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苻缭不知奚吝俭为何开始自责,“这是我的选择。我并非不知朝堂水深,我更清楚殿下的能力。”
奚吝俭还是摇摇头:“我没有自责,我说的是事实。”
他不动声色地把苻缭又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你说,我们如今最大的敌人是谁?”他问。
出征与离京是奚吝俭要面对的难题,至于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难事。
这背后的推手,苻缭也已经知晓。
“米阴。”苻缭道,“殿下也该是想与他做个了断。”
奚吝俭点点头:“就是他。是他想要你的命。”
“为何?”苻缭道,“他的重心应当不在我这儿。”
奚吝俭没有切实证据,而理由也不好说出口。
“他只是……”奚吝俭欲言又止,“他终究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是不在意这条路上有多少牺牲品。”
苻缭不知奚吝俭没说出口的话代表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奚吝俭并非要刻意瞒着他。
“至少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苻缭笑道,“殿下想来也做好准备了。”
“这是自然。”奚吝俭卷了卷他的发尾。
苻缭发觉自己愈发不抗拒这样与奚吝俭的互动了。
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
苻缭倚在奚吝俭怀里。
即使意识到了,也不想离开。
“还有件事,孤得告诉你。”
奚吝俭自称的变化让苻缭警觉起来。
他挺直了身子,对上奚吝俭的目光。
“何事?”苻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你也说了,换值这件事,是你与林星纬私下说的。”奚吝俭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文渊阁走水,无人伤亡自是庆幸,但这也算当值人员失职。”
“所以,失职的人是林星纬,他定是要被追责的。”
苻缭动作一僵。
“你今日并不当值,他们待会见了你,你可以说就是闲逛到这儿,没人见你我从阁内出来。”奚吝俭眯了眯眼。
“不行。”苻缭皱眉,“若真要说失职,就该是我。”
“你知道这失职的后果如何么?”奚吝俭语气冰凉,“虽然当今北楚不甚重视这些文书,但定罪的是奚宏深他们,奚宏深身边有谁你是知道的,你觉得你能逃一死?”
苻缭攥紧了衣袖。
“我在官家面前也说的上话。”苻缭强硬道,“做决定的终究是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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