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缭不知他是否是追着季怜渎而来,在自己提出要送季怜渎出城后,他什么也没说,苻缭便当他默认了。
“今晚我便出征。”奚吝俭淡淡道,“他们催得紧,就让他们以为我是匆忙上阵好了。”
苻缭点点头。
那他们的计划要开始实施了。
苻缭迟疑了一会儿,要不要问他林星纬的事,奚吝俭却已经离开。
难道是笃定了今晚还会再见面一次么?
苻缭吐了口气,环视着自家院子。
“公子又要入宫啦?”之敞在旁边偷偷笑着,“看起来官家很喜欢公子呀,小的又不能跟着公子了。”
苻缭难免将视线移到他跛着的腿上。
“是啊。”他抿了抿唇,“若是哪里不适了,可要记得去看郎中,别觉得是小事。”
之敞挠了挠头。
“公子,话怎么说这么重?”
就像是分别时交代的事情一样,让他想起他和他战友各奔东西时的情景。
苻缭笑了笑:“无事。我现在要准备了,你先去忙吧。”
之敞知道公子喜欢清静些,没多想便应下了,先去门口准备轿子一类的出行用具。
等到他看见公子出来,迎上去时,苻缭指了指他的身后。
“这次有官家的人来驾车,就不用我们的车夫了。”
之敞顺着公子的视线向外看去,还真有一个人走来,但穿着更华丽点,不像个车夫。
天黑了,他只看个大概,见公子这么说,他也点点头。
待到门口再没人时,苻缭才看向来人。
“世子。”殷如掣拱手道。
奚吝俭在他身后现身。
“准备好了么?”他问。
苻缭看向出城的方向。
“不知道。”他如实答道,“有点舍不得。”
他看了眼奚吝俭,又低下头,想快些登上轿子。
奚吝俭把他拦了下来。
苻缭有些紧张,生怕奚吝俭看出他的心中所想。
之前和奚吝俭说要离开京州,他便突然发怒了。
令苻缭意外的是,奚吝俭往他手心里放了个小袋子。
苻缭认出来了,是拿来装蜜饯的袋子。
没等他反应过来,奚吝俭又解下身上的大麾,披到苻缭身上。
苻缭有些慌乱,想要接过,被大麾的温度烫了一下,碰到奚吝俭的手,又发觉奚吝俭手上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奚吝俭并没有抓紧,它便自然而然地落在苻缭手上。
是一把折扇。
苻缭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身上的温度渐渐升高。
他的耳根也渐渐变热。
“为什么给我这些?”他感觉自己问话的模样很呆愣。
他不敢看奚吝俭的脸,他觉得刚刚接收到的东西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知道为什么。”奚吝俭答道。
对心上人,要关心他,要投其所好。
这是苻缭教给他的道理。
所以他现在用上了。
奚吝俭盯着苻缭,不在乎他有没有看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被苻缭听进去了。
“既然舍不得,就别走远。”
第87章
苻缭愣了好一会儿。
夜风吹过身上的大麾,柔软的布料缝着的些许绒毛适时剐蹭着苻缭的脸颊,也像在他心尖上挠了一下。
如今的天气并不需要这样保暖的衣物,因此身上这件大麾并不厚实,但同样起到了防风的作用。
对于苻缭来说,这份热意非但不是累赘,而是让他更加安宁的,无声的保证。
他愣愣地盯着奚吝俭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冒犯。
他连忙瞥开眼。
奚吝俭遽然开口了。
“我看不出你是拒绝,还是同意。”
他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话里该表现得那么慌张。
“我有些疑惑。”苻缭回道。
纵然他有种半梦半醒的不真实感,奚吝俭这般明晃晃地挑破,还是让他最开始的疑虑浮上心头。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奚吝俭便知道他又是在多想了。
“你在疑虑孤与季怜渎之事?”奚吝俭眉毛动了动,露出一丝笑容。
见奚吝俭这般有恃无恐,苻缭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将一个简单的问题看得太过严重。
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可以被轻描淡写盖过去的话题。
“你觉得孤是那样的人?”奚吝俭继续问道。
苻缭顿了顿。
他自是不相信的,但这件事在没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前,他实在难以放下心来。
“既然不信,又在怀疑?”
“这不冲突。”苻缭道,“何况,我若真没有这想法,殿下恐怕还看不上我。”
奚吝俭稍眯起眼。
苻缭眨了眨眼,下一刻奚吝俭就逼近他,伸出手,用力地拍在苻缭的肩上,再用力按紧。
柔软的薄布在苻缭锁骨处轻轻摩擦,奚吝俭修长的手指顺势搭在锁骨上,有意无意地刮擦,激得那处泛起一阵痒意。
苻缭不禁瑟缩一下,道:“我有说错么?”
奚吝俭与他挨得很近,苻缭感觉一呼一吸都被他尽数掠夺去,这种感觉非但没让他害怕,还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没有。”奚吝俭的声音莫名飘忽,像是在克制什么,“你说得对。”
他长长吐了口气:“既如此,就等我回来后,再与你说清。”
奚吝俭的指节碰了碰苻缭的脸颊。
苻缭犹豫片刻,主动地配合蹭着他的手指。
“为何要在现在说这个?”他轻声问道。
“晚点说,你就听不到了。”奚吝俭眉尾动了动,“我倒是想问你,怎么迟迟不肯动身?”
苻缭稍低下头,移开目光。
“我说过了,大抵是我还没有准备好的缘故。”
奚吝俭说的是事实。他若没有什么举动,自己可是打算就此不再回京州了。
奚吝俭见他没有不适应地躲闪,轻轻笑了声。
“世子是在想什么?竟然如此懈怠。”
“就是因为想得多了,便没准备好。”苻缭也这样应道。
淡淡的月光落在奚吝俭肩头,给他生人勿近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柔和。
苻缭没有发觉它同样洒在自己的面庞上,在奚吝俭眼里闪闪发亮,像森林中一条清澈的溪流,看见了便再也挪不开眼。
奚吝俭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时候快到了,该动身了。”
“就照殿下那日吩咐的去做。”苻缭确认了一下。
奚吝俭微微颔首。
苻缭便点点头,看了一眼在旁的殷如掣,示意他可以上马了。
殷如掣得到示意,没有多话便照做,苻缭也准备登上轿子。
奚吝俭看着他道:“万事小心。”
苻缭对他笑了一下:“这话该我对殿下说才是。”
毕竟自己要做的,算不上凶险。
苻缭的手有些颤抖。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是吗?”他问道。
即使他的理智清楚,但意识到即将有段时间见不到奚吝俭,甚至不能及时知道他的消息,苻缭不免低落。
“当然。”奚吝俭说得笃定。
他揉了揉苻缭的发顶。
这一次,他不再装作自然,而是刻意等到苻缭仰起头看他,才罢休。
苻缭脸上有些热。
“殿下一定要多留心。”他强调道。
奚吝俭没有不耐烦,仍然应下,双眸染上些不像是他会有的柔和。
苻缭坐上轿子,片刻后,感觉身子开始晃了起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种危急时刻的前夕,他的脑子里还想着情爱,是否有些不知轻重?
苻缭有些怀疑自己。
可那是奚吝俭先主动的。
苻缭垂眸,稍微缩起身子,闻了闻从那小袋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气味。
总觉得从奚吝俭身上摸出一个这样装着零嘴的小袋子,有些违和。
苻缭想着,不自觉笑了笑。
不过,而今的状况,奚吝俭还会花时间亲自去做蜜饯么?
苻缭看着手上的东西。
这包装未免太过娴熟,总觉得没有多次的练习,很难达到这种程度。
但看这个包装,与奚吝俭当初喂给他的蜜饯又很像。
他还说那是要给季怜渎的,但看他刚刚的表现,可不像是如此。
苻缭没有吃,小心地将其收好,拿出那把折扇。
上面的画很淡,甚至有些萧索,苻缭却很喜欢,并不觉得它看起来让人难过。
他也清楚,这样的画不适合画在扇面上,拿来送人更是有挤兑的嫌疑。
可奚吝俭将它送给了自己,是笃定自己就喜欢这样的画。
不知不觉间,他也这么了解自己了。
苻缭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关于这方面的喜好,更不会想到有人要送他礼物。
眼睛忽然一酸,苻缭不自觉抿起嘴。
他也没想过,会与奚吝俭走到最后一步。
连他看过的原文里都没有的部分。
本该是季怜渎夺取皇位,而今却是奚吝俭要完成这一件事。
希望季怜渎不会怪自己。
照理说,他本该留在京州,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忙,他也一定能撑过去,而自己却自作主张地将他送回了司州。
“我们到哪了?”苻缭掀开帘子,朝前面问道。
“世子,还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殷如掣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苻缭点点头,放下车帘。
“感觉有些晚了。”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宫里的几位会不会着急?”
“他怎么还没到?”
奚宏深不满地拍了拍龙椅,手有些疼,立马有宫女捧着他的手小心地吹着,几名太监在一旁扇着风。
“官家,世子当是在路上了。”米阴看着面前大摆的宴席,淡淡道,“不用空出时间去给徐官人吊丧么?”
奚宏深想了想,眉头皱了一下:“好麻烦,而且这宴席不都摆好了么?还是先玩了再说吧,他们家自己吊丧不就行了。”
米阴没有说话,趁着奚宏深下阶时,对着身边的一个太监道:“去吧。”
那个太监略略抬头,斜了他一眼,没有立即应答。
他的眉宇比其他太监都要更英气些,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好在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奚宏深身上,没有人会去在意米总管手底下的太监。
“他不会再回大殿的。”米阴以为他在害怕,满不在乎道,“快去快回,别误了大事。”
“其他大臣什么时候过来?”奚宏深有些不满。
这次宴席摆得似乎有些快,本该重臣云集的地方现在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空摆好了桌子,管弦丝竹奏起来的声音还有点回声,听得他耳朵疼。
空荡荡的,太无聊了。
“他们不敢不听官家的,也许很快就来了。”米阴回应道,“奴婢先去外面看看,若是世子来了,也好接待着。”
奚宏深闻言,高兴地拍了拍手:“好啊。正好今天能把奚吝俭赶出京州,本就该举国欢庆,百姓们肯定也高兴极了吧?”
“这是自然。”米阴应道。
奚宏深总觉得今日的米阴很奇怪,但他好像一直都是一副寡淡的模样。
他努力想了想。
兴许只是因为自己今日太高兴了。
毕竟总算把奚吝俭那个瘟神送走了。
听米阴说,是给上木发了战贴,这样奚吝俭不想去也得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把奚吝俭给逼走,果然自己还是厉害的,奚吝俭最后也没斗过自己。
脚站得有些酸,奚宏深不满地跺了跺脚。
门口依然清静,他便先回到龙椅上,想休息一会儿。
龙椅很宽敞,奚宏深能尽情地将整个身子瘫在上面。
他刚闭上眼,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向米阴。
“你不是要去外面接人么?”他问道。
米阴点点头。
“是。”他应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平静的目光看向奚宏深。
奚宏深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一直看着朕?”他有些不习惯。
他意识到了,是因为米阴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他不再低着头,而是开始正视自己。
奚宏深这才发觉他的眼神有些……可怖。
毫无波澜的,像死了一样。
难怪平日不敢抬头。奚宏深出了声气。这样的眼神,谁见了都要吓一跳。
“因为这件事与官家有关。”米阴走近了,奚宏深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什么事?”他直愣愣撑着龙椅,说话声有点发抖。
奚宏深太过紧张,全身心都在注意米阴面部的变化。
还没等到米阴的回话,他先感受到了一阵痛意,从腹部流出、蔓延。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米阴,可是肚子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意。
他以为膝盖被磕破皮是世界上最痛的事,再没有比这个痛的了。
可现在,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不得已蜷起身子以减轻身体上的痛感。
他甚至忘了叫人护驾。
他不敢低下头去看,即使他知道是米阴用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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