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奚宏深身边的太监与宫女都没有惊慌,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奚宏深想起,自打自己记事以来,他们就是米阴手底下的人,只是他们年纪渐渐大了,便不常见到,都是些年轻的围在自己身边。
今日再次见到他们,他本来还挺欣慰。
眼泪不可控地流了出来。
“你怎么敢?”他带着哭腔道,“朕可是皇帝!你有什么不满,要这样对我?我平日难道亏待你了什么?”
米阴没有说话,他看着那片被染红的,明黄色的龙袍,缓缓地眨了下眼。
他抱起奚宏深,就像曾经抱起小时候的他一样。
奚宏深意识有些模糊。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腾空,是熟悉而久违的感觉——自从自己开始在龙椅上发号施令后,米阴便没再这样抱过他。
愤怒、迷茫与委屈之间,这份熟悉而怀念的感觉让他渐渐停止挣扎,即使肚子上的疼痛还在持续。
“你要做什么……?”奚宏深感觉这个抱着自己的人已经相当陌生。
米阴对上他的目光,看到他的两行眼泪分别从双眸流下,缓慢地、一阵接一阵地划过他有些肥胖的脸颊,坠在下巴上。
“官家既然是从龙椅后出现的,那也死在龙椅后吧。”他眼眸动了动,“您的死亡会像您出现时一样宁静。”
……且无人在意。
若非当时官家对着璟王吵闹几句,正在忙着处理杂事的璟王怎么能注意得到他?
而他意识到这件事后,委屈的目光就看向了自己。
他那时也哭了,就像现在一样。
似乎是他唯二两次没出声的。
安静点好,平日总是聒噪。
米阴脸色沉了沉。
娘娘最讨厌吵闹了。
他把奚宏深藏在龙椅后面。
龙椅与金碧辉煌的墙挨得很近,只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对于现在的奚宏深来说过于小了。
“不要!”奚宏深猛地回过神来,想要挣脱米阴的束缚。
可他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怎么也使不出来——他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本就没什么力气,连太监也比不过。
肯定是因为被这死太监偷袭,自己才毫无还手之力……
平时好像不是这样的。
奚宏深反应过来,连忙大喊。
“护驾,护驾!快来人!!”
不算大的声音撞在米阴身上,看上去有些瘦小的身子突然高大得像一堵墙一样,让奚宏深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出绝望。
米阴没有理会奚宏深毫无意义地喊叫,自顾自把他硬是塞进了那点可怜的缝隙里。
血渗出得越来越多,米阴的双手被沾湿了。
奚宏深开始求饶。
“我好疼,总管……”他虚弱地拽住米阴的衣襟,“你想要什么?你想当皇帝吗?那给你当好了,我好疼,求你了……”
他抱住米阴不肯松手,即使米阴稍长的指甲死死地掐进他的肉里,想把他推出去。
身子被挤压着,他的脑袋被磕得极疼,身子又是撕裂般的痛,让他下意识地挣扎。
越挣扎,他越恐惧,仿佛回到了曾经提心吊胆,看着父皇和母后终日紧绷的脸,想起当初躲藏在闪闪发亮的龙椅后不敢出声的日子。
“凭什么?!”他恨恨道,“朕本就是父皇的嫡子,朕难道不该当皇帝吗?!”
“他们可没有把你当过他们的儿子。”米阴不想多解释,“他们太在意殿下,所以才有了你,你从来没明白。”
奚宏深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你的父皇与母后,也只是在看着殿下而已。”米阴瞥了他一眼。
奚宏深不甘心,下意识问道:“那你呢?你难道也是帮着奚吝俭的?”
米阴闭了一下眼睛。
“不。”他回道。
米阴看着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张了张嘴,随后又变得不耐烦起来。
还有一个人要处理,不想浪费时间。
他没有再看奚宏深一眼,给左右一个眼神,身边的人就代替他完成了与奚宏深纠缠之事。
很顺利。
米阴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听不见奚宏深的喊叫。
来得有些慢。
米阴走出宫殿,朝左右看了一眼。
有微风吹过,周围的树丛起了些沙沙声响,似乎比平时的要重一些。
他看向一处,立时有个黑影跃了过来。
“总管。”他抱拳道,“有何吩咐?”
“可有探察到世子路径?”米阴问道。
“世子已进了宫,只是未下轿。”那人道,“想来是要进宫时,才会露面。”
明留侯世子的身体弱,他也是知道的,与常人一比,便显得娇气些。
米阴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人见米阴没有多话,有些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总管,这招果真有用?”
他原先是徐径谊手下的死士,如今主子死了,他们本该也随着去。
不少弟兄这么做了,他却觉得有些亏,好在是总管及时救他一命,他没道理不为总管卖命。
可总管什么都不说的性子,与他那位前主人一点都不像,总让他心里没底。
何况是这种大事。
他想着,有些心虚。
“不管有没有用,殿下都离京了。”米阴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清理一下街上的垃圾就让他如此愤怒,而今下了战帖,他不得不战。”
何况他还为殿下准备了点礼物。
以确保战事真的能发生,北楚的国土真能收回来,让他少一个不利于登基的理由。
远处有些动静传来,那人迅速回到原位。
米阴看向前方。
终于来了。
米阴皱了皱眉。
“世子来面见官家,怎么还坐着轿子?”他直接道,“世子何时这么不懂礼数?”
轿子里的人没有回应,首先现身在米阴面前的,是孟贽。
米阴眉毛动了动。
“孟、贽。”他莫名流露出些笑意,“你可还记得我?”
孟贽的声音嘶哑,但能准确地传达到米阴耳朵里。
“从未忘记。”他道,“不像有些人,忘了本。”
米阴的笑容收了起来。
“真是不孝敬。”他的声音变得冷漠。
孟贽也回应道:“随主罢了。”
米阴知道孟贽的意思。
在殿下幼时,他擅自评价过殿下不孝。
娘娘如此良苦用心,他却不学无术,害得娘娘日夜操劳。
不过是评议殿下时,被殿下听见罢了,想来他自己也心虚,没说什么。
“殿下心善,才未告发你。”孟贽鄙夷道,“你如今就是这样回报殿下的。”
“我只是在为殿下铺路而已。”米□□。
“那为何要召世子进宫?”孟贽声音提高几分,忍不住咳嗽好一阵,“为何出来迎接世子?不让世子先见过官家?”
他说着,就要指挥人继续抬起轿子向前。
“官家同意奴婢这么做的。”米阴朗声道,“奴婢也只是关心世子,可是身子哪里不适,不能见人了?”
这轿子比一般的要厚实许多,殿下更是将孟贽指给苻缭……
米阴沉下脸。
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就是因为这个人,绊住了奚吝俭的腿脚,让他比以往更加优柔寡断。
“奴婢听说是官家想要见世子,怎么会先让总管出来?”孟贽道,“想来官家是着急了,既如此,就让世子先见到官家再说吧。”
米阴的手不自觉攥成拳。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道,“一个亲王身边的太监,还敢与咱叫起板来了?”
“总管话别说太早,奴婢究竟是不是亲王的人,还不一定。”孟贽道,“总管很清楚,不是么?”
米阴沉默片刻。
“他知道?”他忽然问了一句。
“总管为何不自己去问殿下,还要将他赶出京州?”孟贽没忘了将话题转回来,“不是说好大摆宴席,怎么没听见一点动静?”
他说着,再次让人抬起轿子。
米阴手一挥,周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戴着面罩的黑衣人。
有人拉弓,有人挥刀,已经跳出遮蔽物,步步向他们逼近。
“大胆。”孟贽喝了一声,“你们胆敢对明留侯世子动手?!”
“明留侯家的人罢了。”米阴淡淡道,“他死了,他爹能为他的死辩出什么来么?”
“那你可有考虑过殿下的感受?”孟贽道。
米阴眉头猛地皱起。
“就是因为他,才让璟王如此颓废!”他厉声道,“璟王失去了这么多的机会,竟然还如此满足。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认同我的做法。”
“总管何出此言?”孟贽话里藏着些怨恨,“莫要羞辱娘娘。”
米阴叹了声气,忽然缓和语气,道:“奴婢不想为难世子,他若是愿意出来,与奴婢好生谈谈,奴婢不会为难他。毕竟他是璟王挂念的人,没必要到如此程度。”
孟贽嘴角动了几分,似乎真是被米阴的话说动。
米阴看了眼周围的人。
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剑甲也不是次品,若真要动手,区区一个轿子,不在话下。
孟贽凑近了车帘。
车帘厚重,风吹不起来,米阴只能通过孟贽面上的神色判断情形。
轿子传出些响声,看上去里面的人要下来。
米阴用眼神示意周边的人。
没等弓拉动,米阴看清来人,立即喝止:“停下!”
“孤倒是不知,总管竟然为孤操劳至此。”
冷冷的话语里藏不住张扬与讽刺,被吹起的衣角与发尾衬托出奚吝俭面容的俊朗与威慑。
他踩在地面上一步,就有人忍不住后退一分。
连空气都像是突然间凝固了,紧张地等着璟王的下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米阴震惊道,“苻缭呢?!”
“总管既然如此在意孤,何必要多此一举,让世子忧心?”奚吝俭挑起眉,“孤亲自来与总管聊聊,想必总管定是不会介意。”
第89章
米阴很快反应过来。
“你让苻缭出城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明显这已经是个事实。
米阴意识到这一点后,嘴角嘲讽地牵了牵。
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盯紧他们二人出发的时候。
还好,还有后手。只要拖到他来,计划只是多了一个小插曲而已。
如果奚吝俭能照自己意愿行事,那更无所谓。
“本来他入宫,还有一线生机。”米阴恢复了常态,“没想到殿下亲手将他送入了死局。”
“你是说你妄图在城外耍的小手段么?”奚吝俭不屑地挑了挑眉,“那不会奏效的,不用期待什么了。”
米阴眉心敛了一下。
“你又如何清楚?”
虽然奚吝俭与上木的关系众说纷纭,但他知道,奚吝俭与上木没有任何瓜葛。
上木在正式成国的时候,奚吝俭还在中原收拾残局。兴许那时的他对龙椅还抱有野心,急着回京,与上木都城走了反方向。
后来不愿出京,那是防着奚宏深,自己才散出这个谣言,传到现在,不信的人倒是没多少了。可惜下了战帖的消息还未布告出去……也不着急了,这并不是自己的真正目的。
“孤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奚吝俭抚摸着自己的扳指,“你的用意太过明显,想早做打算并不难。何况真正到边境要多长时间?这么着急出手,真不怕消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就算知道,你又如何化解?”米阴见他不像虚张声势,却觉得他并无破局手段,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与动作。
毕竟自己挑起的可不是什么小事。只要能将奚吝俭架在两国之间冲突上,他没那么容易脱身。
对于苻缭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就更没办法了。
“孤将人送出去,自然是有办法了。”奚吝俭低低笑了一声,“总管似乎一直在小看孤。”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主见,做出的决策也软弱无力。
甚至认为是苻缭影响了自己。
要说影响,不是没有,但绝不是米阴认为的那样。
奚吝俭眼眸缓缓眨了眨。
不知他那边是否顺利?
苻缭咳嗽两声。
外面很安静,马蹄的声音和着树叶的沙沙声空灵,幽远得不像是在郊外。
“世子,我们需要稍停一下。”
殷如掣抖了抖车帘。
“好。”苻缭应道。
奚吝俭和他说过,路上会有人来帮忙,具体的殷如掣会打点好。
他有些奇怪:“是对方来晚了?”
照奚吝俭的说法,该是对方早有准备,他方才还担心耽误太久,会让人久等。
“嗯……是。”殷如掣也有些不确定,“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对面的人送来的信刚到我手里,我才知道那边出了点事。”
“出事?”苻缭眉头皱了皱,“什么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恐怕不是什么巧合。
“世子不必担心,很快就解决好了。”殷如掣道,“就是赶过来需要点时间。”
76/83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